严淑华因参加地下游击队,只身去对国军军官父亲游说策反,被叛徒告密被捕。受游击队长杨雄之托,程家求救于张伯强,这对程家来说是两难之事。不救,碍于严淑华是黄氏夫人之姨甥女,于情不忍,于理不合;救吗?在这国共内战混乱之秋,这些事沾上边恐怕都会惹来很大的麻烦。这些事对平头百姓来说,最好是避之远远的。
张伯强答应斡旋,叫程家母子他们回去等候消息。张氏三人都知道,张伯强在乘机敲竹杠,要狠狠诈一笔财。但事情已到此地步,如果花钱能消灾也算是上上之策,只好见一步行一步了。过两天,张伯强叫马大勇来通知,要张氏一个人过府说话。
张伯强当着程张氏面前,大吐苦水。说上峰下「剿匪」军令状,抓一个杀一个,铁面无私,再多钱也不肯放人。还是靠他张伯强的薄面,磨破了嘴皮,才有转机。最后一口价,非一百个大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氏知道,张伯强自然有办法摆平,他儿子张秉武就操有生杀大权,但他贪得无厌,想狠狠敲一笔。张氏知道,这时绝不能被他吓倒,她来个以退为进,看看张伯强将如何。张氏略作沉思,反而抿抿嘴笑起来。张氏不慌不忙地说:
「他叔公,你是明白人,严淑华要不是媳妇的姨甥女,沾点亲,不然我还不想理会呢!这年头兵荒马乱,我们当老百姓的更不应该无端的去揽个『通匪』罪名。福光回来盖大屋,风光一时,许多人都以为程家是个金矿,随便挖一锄,一世够用。福光走时,给我们留下一些家用和孩子的读书费用。这几年福光生意不好,钱也寄得少了,这是大家都看到的。现在,程家不吃不穿也筹不到一百个大洋。看来严淑华这孩子,只能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我也同情你之难处,但现在时局混乱,办什么事情都需要钱,没有钱,再大的面子也没有用。」
「是!我明白,一场亲戚,不能见死不救,但也只能尽自己的能力。我们说是沾亲带故,但自淑华母亲死后,亲戚早已没有来往,她又是年轻小辈,怎也无法连累到程家。」
张氏的态度一片坦然,随时会置身事外,此令张伯强也感到意外。是呀!严淑华的事怎也连累不到程家,张氏不插手也是可以的。问题是这事他已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已办成功,白皑皑的银子已到手,绝不能就此放弃,他必须将张氏稳住。张伯强笑吟吟说:
「你说得也有道理,现在不是封建王朝,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株连。年轻小辈惹事,社会人要议论的是长辈,我也不想别人议论我张伯强,同村同井都不相帮,我是真心想息事宁人。」张伯强显然已明白对张氏已不能再来硬的,就放软身段,怕把事情弄僵了。
「他叔公!你为维持社会安宁,为邻里操心办事,社会上人人共知,不会有谁会对叔公不敬,淑华又不是北坡村人,她的生死谁也不会联想到叔公头上。」
「话是这么说,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想为乡亲做点善事。」
「叔公!你我都用过心了,已对起天地良心了!」
张氏再三向张伯强道谢,说费心了,就要告辞。张伯强眼看到口的肥肉就要溜掉,紧张起来,起身笑着拦住张氏。张伯强先询问张氏到底能筹到多少钱,结果从一百,八十,六十,五十,逐次递减,最后三十五个大洋成交。
其实两天前,张伯强已派人给儿子张秉武捎信儿,说严淑华是他娘家亲戚,因误会被抓。张秉武一道手谕,促锦溪镇公所放人。张伯强得到消息,马上传见张氏。张伯强好聪明,他也不能做得太绝,给共党卖个人情,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程福辉奉母亲之命,夤夜给张伯强送去四十大洋。程福辉再三道谢,说多出五大洋,是给叔公饮茶道乏。张伯强心中窃笑:张氏到底还是会做人情。
第二天,严淑华就获释了。黄氏领严淑华回程家,住了二三天,杨雄夜晚带人来,将她接走了。
过几天,冯存根从锦溪镇回来说,镇上中小学校都驻满了国军,学校已停课。听说原来驻防文昌县城附近那个团调防到这里来,团长张秉武就是张伯强的大儿子。
晚上,张伯强派人来逐家逐户通知,明天到锦溪镇开民众大会。
第二天,早餐后,冯存根准备陪主人张氏和黄氏到锦溪镇去参加民众大会,程福辉昨晚没有回来,无法参加。不过,张氏黄氏叫程齐兴装病躺在家里,不让他去参加,并对田秀梅交代好好照顾少爷。冯存根又再三叮咛。田秀梅当面对主人表示了忠心,她说:
「老夫人、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大少爷!」
民众大会会场设在椰林集市边,临时就着几棵椰树搭个讲台。当张氏三人到会场时,那里席地而坐的乡亲已不下二三千人。周围尽是着军装持枪的军人在警戒巡逻,台上左边坐着几位着黄妮绒军装戴大头帽的军官,右边坐一排是社会上有名望的绅士和镇公所的官员,张伯强也在其中。台右边几支木柱,五花大绑绑着三位青年,其中竟有一位是个很年青标致的姑娘。紧张的气氛已把张氏和黄氏吓得心惧脚软,赶快在后面草地找个地方坐下。张氏还来不及喘口气,举头就望见离讲台左边不远处,栽一支长长的大竹杆,杆顶挂着两颗血已干涸的人头,头发接着细绳拴在杆上,死脸如白纸,非常恐怖。张氏一下吓得魂不附体,几乎昏厥过去。
大会开始后,「剿匪」司令张秉武讲话,大吹他前两天「剿匪」的显赫功绩:击毙「**」两个,生擒三个。张秉武说的话,张氏一句也听不进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头紧靠着黄氏肩膀,闭着眼睛在喘气。黄氏心里也很不好过,她感到很庆幸,花点钱救了严淑华,不然她今天也同样被绑在台上。一个大姑娘,在几千乡亲面前献丑,落到如此下场,日后又怎样嫁人呢!黄氏甚至担心开完会,台上三个被绑的青年,就会拉到椰林外坡坎枪毙。
黄氏估错了,当时内战激烈,国民党兵败如山倒,已失去几乎全部江山,当官者许多人都想多括点钱财,跑到国外去当寓公。因此,国军抓到的地下游击队,不会枪毙,而是关押起来,慢慢向其家属敲竹杠,非狠狠搞一笔金钱也不放人。有人为了拯救亲人,只好卖田地,弄到倾家荡产。严淑华如果不是得到程家的帮助,现在不是还关在狱中,随时捉出来示众或遭官兵蹂躏吗!
张氏受吓,回来就病倒了。黄氏寸步不离守护在张氏床前。程福辉开始两天也是守在家里,为母亲请医延治。过两天张氏病情已好转,就催福辉到工地去。她知道儿子管着几处工程,一天也离不开他。张氏只是对儿子嘱咐,事事小心,自己理不过来,就多付些工钱,叫伍志奋帮忙管理,伍志奋就是自己人。
提起程福辉,张氏婆媳又想到一道,得抓紧时间再给他纳妾了。为盖程家大院,程福辉亲力亲为操劳了一年多,纳妾之事搁了下来。这两年,程福辉带领的建筑施工队,盖屋工程一单接一单,程福辉四处奔波,有时晚上也不回来。钱是赚了一笔,但母子、夫妻间一提起纳妾之事,总是惘无头绪,一拖再拖,蹉跎了岁月。程福辉总是说,姻缘乃天注,急也急不来,况且他只是三十岁出头,正值壮年。
「现在时局混乱,总让人活得不踏实。」张氏对媳妇黄氏说。
「婆婆!辉哥的工程什么时候都做不完,这样拖下去总不是好办法呀!」
「但我们既要门当户对,又要福辉看得中。」
「淑华这个孩子……」黄氏突然说起自己的姨甥女。
「淑华?」
张氏突然一怔,黄氏知道自己把自己的心绪说漏了嘴,赶快说:
「婆婆!我因为挂住淑华才无意中说出来……」
「为福辉纳妾事,你想过淑华,你没有错,你姐过身,姐夫在南洋已另娶,看来他也早忘了唐山,淑华在严家,没有长辈,孤身一人也是怪可怜的。如果你同意,她愿意,我也没有意见。问题是她跟杨雄他们一起已有一段时间了,她恐怕不可能再听我们的话。」
「如果有机会,我会向她提出,看看如何!」
黄氏出面去保释严淑华回程家住二天时,黄氏已蒙此意,如果能把淑华留在程家,姨甥女变为姐妹,同事丈夫程福辉是最好的结局,她也再不必为淑华的安危操心。但黄氏不敢直接跟婆婆提出来,生怕婆婆怪责。想不到,她无意中提到淑华,婆婆竟然表示赞成。黄氏打算,下次严淑华来谈时,她一定要跟溆华好好谈一谈,希望淑华能同意。
一天深夜,连续狗吠声。冯存根听见狗吠声,就披衣起来满院巡视,这是他的职责,也早已养成习惯。忽然,有人轻敲后院角门。冯存根隔门询问,说是严淑华来拜会姨母。这晚程福辉没有回来,黄氏就到后进告诉婆婆。张氏说,既然是严淑华,自然要开门让她进来。黄氏认清严淑华的声音就开门,跟在严淑华后面一起进来还有几个黑衣人,其中有游击队队长杨雄。
杨雄和严淑华,一见面就笑吟吟对张氏、黄氏表示感谢!杨雄并说,等打败了国民党建立新政权,她们为救严淑华所花之钱,人民政府一定会偿还;程家为革命做贡献,人民政府永远不会忘记。杨雄以游击队队长的身份,严正地向程张氏许诺。
张氏和黄氏哈哈笑,客气地说,人命比金钱重要,况且严淑华还是亲戚。但她们心中总在埋怨严淑华,年轻轻的姑娘家,闹什么革命呢!一个大姑娘,不分日夜跟一班大男人在一起,实在太不成体统,被抓一次差些连小命都赔上了,现在还是不懂得进退。
由于严淑华是和杨雄几个人一起进来,什么时候她和杨雄都在一起,黄氏想和她单独谈几句都没有机会。由于婆婆张氏已表示同意,黄氏打算向严淑华提出,让她过程门为程福辉妾侍,这个问题这次又只好搁置。
黄氏希望下次能有机会,但机会就永远不会再来了。
时局越来越紧张,国军三十二军压境,大批政府军频繁调动,游击队却少露面,听说都退到山区里去了。个别游击队地方小头目,还离队潜逃去南洋或变质投诚。谣言满天飞,谁胜谁败,老百姓不清楚,但大家的思想都有很大的压迫感,心中感到很大的恐怖,生怕打起仗来,兵荒马乱,无辜的庶民,生命财产受到损失。现在,不管有钱人或穷人,天一黑,就关门闭户以策安全。形势的发展将会如何呢?程家能否在这个混乱时局中安然无恙地度过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斑斑血迹染征骖,逐鹿中原战正酣;
殃及池鱼焦土遍,人亡家毁境何堪。(覃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