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头,程瑶从土改开始前几个月,已没有回北坡村程家了!
土改运动一开始,李佩玉听到风声,感到云谲波诡,再也不敢带程瑶回李家村了。
土改运动一开始,程家已确定评为地主阶级。在斗地主前,伍立德就叫儿子伍志奋悄悄到锦溪中学,告诉程瑶一个时间里都不要回家。伍志奋交给程瑶十多元钱作为在学校的生活费。说钱是她哥哥程齐兴跟他一起做工应得的工钱。
土改运动一开始,李佩玉家也已确定评为地主阶级。在在斗地主前,李佩玉和程瑶乖乖留在学校当寄宿生,静观变化。李佩玉虽然年纪较大,但她一点也摸不着这次政治运将如何的发展,感觉上可能比镇反还要厉害和惊心动魄。
程瑶听说家庭被评为地主阶级,她的心就像插把尖刀,又像重重压着一块大石。她整天为阿婆、大妈和哥哥的安危担忧。她没有见过斗争地主,但锦溪镇多次枪毙犯人都是先开斗争会,对人捆绑殴打,她已见过。当时,被斗的和枪毙的都是坏人,她心中没有多大的震怵;但斗争地主,要斗到她至亲至爱的阿婆、大妈和哥哥的头上,对于程瑶简直是不可思议。像阿婆和大妈这种深得邻里赞誉、菩萨心肠的好人,几十岁了,为什么还要斗争她们呢!哥哥更加无辜,他十多岁才从南洋回来,这几年,读书,做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也要被斗争呢!斗争两字,好像就是打人的同义词,根本不存在争论、说理的成份。许多事情,程瑶都百思不得其解。
土改运动一开始,教程瑶班级的地理老师被拉回家去斗争,一个星期后回校,脸上青一片、黑一块,门牙也被打掉了两颗,两条手臂被绳子捆绑至腐烂,一直休息了近月才能上课。有些年纪较大的同学,因为是地主子女,也被村里农会派民兵来叫他们回家去,说是叫他们回去动员父母把藏匿的金银珠宝交出来。学生被叫回乡,一般没有被斗争,但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父母被斗争殴打,回校后,有些人好像一下三魂不见了七魄。
程瑶没有被北坡乡民兵传召回去,但她孱弱的小小心灵,被种种传言吓得胆战心惊,夜夜发恶梦,哭泣惊醒,好像看到阿婆、大妈和哥哥都给人打坏了。她整天提心吊胆,不知哪一天也会叫她回去,陪着斗争她的亲人……
北坡村的群众怎把程瑶忘记了呢?不是忘记,伍立德、冯存根他们,心中时刻都想着她,他们有意在土改工作队面前遮掩,并尽速摆平程家的剥削账,不让田秀梅、崔永胜他们借题发挥,摧残程瑶弱小的心灵。张氏和黄氏认罪快,程福光寄钱回来及时,程家就在斗争运动中被转移了焦点。
在土改前几个月的周末或平时晚间,程瑶都到李佩玉家去,和李佩玉一起温书做功课,学习格律诗词。程瑶没有回家,好长时间没有在田秀梅面前出现过,也就没有刺激到田秀梅的妒恨神经;或者程家的祖宗有灵,让整天踌躇满志飘飘然的田秀梅,迷了心窍,她只顾得去耍威风,争果实,寻机会和林青鬼混,反而把她最看不顺眼的程瑶,倒真的忘记了!
政策上,不允许斗争不成年的地主子女,但田秀梅如果要对付程瑶,她可以借故叫子女回来动员地主父母交出藏匿或转移的财富,要民兵到学校将程瑶带回来,那时她同样可以给程瑶心灵上的凌辱,以满足她个人嫉妒之心!
土改队进入李家村后,形势实时变得诡异叵测,李佩玉心中就已忐忑不安。就在伍志奋到学校向程瑶传递消息的第二天,李冰回学校告诉李佩玉,李冰家庭评为下中农,李佩玉家庭评为地主阶级。李佩玉心惊胆寒,心急如焚,她不敢回家去,每天都是急急从李冰口中,了解李家村土改评阶级、斗地主富农的情况,特别关心她母亲的安危。
李冰告诉李佩玉,李家村斗地主一开始,李佩玉母亲就挨斗争。斗争中李母多次被殴打,还被捆绑吊起来拷打,追廹她交出藏匿的金银珠宝。李佩玉忧心忡忡,寝食不安,李佩玉时刻担心,她母亲体质孱弱,会挨不下去。
往日晚饭后,李佩玉和程瑶都会到校外山坡去散步,讨论诗词,交流心得,现在再也看不到她们在落日余辉中山坡漫步的身影,她们都躲在宿舍里,抱在一起抽泣,互相安慰和鼓励。一些原来比较要好的同学,现在表面上虽然不说什么,实际上都在渐渐疏远她们这些地主子女。友情、亲情受到扭曲,孺子何故!
学校青年团支部,还真是善于配合政治运动,把各班级的地主子女集中起来,进行思想教育。说什么「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要他们和剥削家庭划清思想界线,所谓家庭,就是要他们和父母划清界线,割断脐带关系。这些在校的青少年男女学生,像被霜雪侵凌的幼苗,萎黄低垂,失去成长的生机。他们心灵受到残伤,忧心不安,不知所措,只会暗中流泪,除了流泪,还是流泪,流泪!
一天下午,有两位民兵模样的李家村青年,到学校来传召李佩玉回家去。李佩玉此
年已十九岁,属于成年,已具备当地主份子的资格,李佩玉早已做好思想准备,承受她可能会碰到的可怕厄运。她打算,如果母女逃不过命运的惩罚,她准备随时缀学回家陪伴母亲,她已没有了爸爸,她不能再没有妈妈。
当民兵来传召李佩玉时,她反而冷静下来。她把自己二三件较新的衣裙送给程瑶,说这些衣裙她穿已感到狭窄,又将她从家里拿来辅导程瑶学习古诗词的几本书籍,统统赠送给程瑶。李佩玉勉励地说:
「瑶妹!你还年轻,不管碰到什么困难,也要努力读书,争取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女孩子也是人,活着就要有做人的尊严,这是人活着的底线。」
「玉姐!!你要坚强。你一定不会有事,最多二三天,你会回来!」程瑶已忍不住珠泪披脸,她紧紧拥抱着李佩玉抽泣,凄凄恻恻,好像是一场生离死别。
李佩玉尽量抑制自己心怀的激动,平静地说:
「好妹妹!姐姐今后的命运难测,但我能和你齐兴哥哥订婚,又和你同窗共读,我已感到很大的幸福!」
「玉姐!你一定要向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程瑶噙着泪,殷切地望着李佩玉。
「放心!姐姐不会有事。」李佩玉苦笑着,在程瑶脸额上深深一吻。
民兵在宿舍门外催促,李佩玉却不慌不忙,她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整理衣裙,转过身,握着程瑶的手,再在她额上亲亲,就走出门去。
程瑶倚门望着李佩玉在两位青年男民兵中间,昂首阔步,走出了校门。李佩玉走得那么潇洒、从容和义无反顾,程瑶忽然想起书中描述壮士就义前,绑赴刑场的凛然悲壮的情景,她的心中倏然像刀剜,痛入肝胆。
李佩玉跨出校门时,回头望望程瑶,对她微笑点点头,挥挥手,投过一瞥鼓励的眼光。程瑶「哇」一声,泪如雨下,随就跳上床,把被蒙过头,呜呜咽咽哭泣……
第二天,程瑶找李家村的李冰同学,了解李佩玉叫回家后的情况。李冰昨晚回家用膳,也参加了村里斗争地主的斗争会。李冰向程瑶描述了斗争会的实况。
李佩玉母亲胡碧茵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婚后被丈夫遗弃,和女儿相依为命,困守农村。虽然丈夫按时支付充裕的生活费用,她不必下田,养尊处优,但十多年来,没有丈夫在身边,她心中充满闺怨,只有已长大成人、思想成熟的闺女李佩玉能了解和剖白她孤苦的内心世界。
胡碧茵一生没有经过艰难的日子,视钱财为身外物,随意放置。土改搜家时,在她闺房箱柜里,一下子就搜出她全部的现钞、珠宝和饰物。许多人想,显眼的地方都有这么多金银珠宝,藏匿的一定还更多。李家村农会和土改工作队也已知道,在县城搜查李彬家时,搜获甚丰,坚信在农村家里,也一定会藏有大量的财富。
土改队和民兵,多次将胡碧茵捆绑吊起来拷打,始终榨不出再多的钱财。在李母身上榨不出油水,就把她视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女李佩玉带回来陪斗,希望借此逼李母交出藏匿的金银珠宝。李母多次说过没有藏匿,但谁也不相信。
胡碧茵平时总是穿着整齐的旗袍,斗争时她想找件粗布破衣来穿都没有,因此,拉上台,她就给几个人把她的丝质旗袍撕破,酥胸若隐若现;又把她旗袍裾拉起,将带刺的树枝挟进她的腿弯处,把她按住跪地。树枝刺刺入肉,痛彻骨髓,鲜血淋漓。李母瘫在台上,奄奄一息,小便失禁,拉了一裤裆。
本来,李母在台上斗争,李佩玉是和乡民在台下。这时,李佩玉像疯了一样,一下冲出人群,跳上台去,抱着母亲痛哭,还对无人性的打人施暴者,狠狠地顶了一句:
「没有就是没有,打死人也拿不出来。」
这一下可真惹祸了。好像封建王朝的大臣触犯龙颜,罪该万死。像北坡村田秀梅那样的人,那里都会有一二位。李家村就有一位在村里泼辣出了名的中年妇人,她见李佩玉敢于顶撞,她马上冲上台,抓住李佩玉的头发,把她拉起身,在她脸上狠狠煽了两巴掌。
这中年妇人又抓住李佩玉前襟用力一拉,衣钮崩掉,连内衣肚兜的带子也被扯断。李佩玉少女雪白脂滑的酥胸外露,若隐若现,马上招来满场男子贪婪的眼光。李佩玉羞得赶快用手护胸,可是泼妇竟不准她自卫,一下把她双手扭到后面,丰满的Ru房这时就全部弹跳出来。泼妇还不解恨,在李佩玉后面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她就势跪在台前,泼妇一手按低她的头,凶神恶煞地辱骂道:
「你这小妖精还敢驳嘴,不让你出丑,就不知道老娘的厉害。你从来不参加劳动,尽过剥削生活,你早已超过十八岁,已够资格当地主份子,斗你一点也不过分,你和父母一样顽固,反动透顶;你父亲枪毙了,你母女不老实,同样可以枪毙。」
土改工作队示意,叫中年妇人,不要扭李佩玉的手到后面,让她腾出手来遮胸护体。可是,这时的李佩玉,已不顾一切廉耻,她已不再护胸遮羞,让她少女白璧无瑕的Ru房彻底暴露于众,以此对这些泯灭人性的疯蛮人加以控诉。
李佩玉活着尊严的底线已被粉碎,她豁出去了,一切生死荣辱均已等闲。李佩玉紧紧咬着牙根,漾漾泪眼,闪烁着无限的怨恨。她宁死不屈,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她受尽程辱谩骂,但她始终一言不发。李佩玉抱定决心:尽管打吧!踢吧!最多母女一起被打死。
这样折腾到深夜。散会后,李佩玉携扶母亲,一步一趦趄,踉踉跄跄走回家去……
李冰以她亲眼看到的事实经过告诉程瑶,程瑶听后会有如何反应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拳来脚往泪潜潜,那管裙衩孱体纤;
忍辱偷生超底线,敢抛小命护尊严。(盐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