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要分果实了。没收地主的衣物、金钱、田地、房屋,按政策分配给贫雇农,才是土改的重头戏。
分田地,按人口多少来分配,仅仅是肥瘦远近之分。在分配金钱和衣物时,田秀梅曾争得脸红耳赤,最后还是争得在抗美援朝时和她捐出一样的一对金耳环。她暗自庆幸,在搜抄张伯强老婆霍氏房间时,她眼捷手快,捡了一条金项链据为己有,这事只有崔永胜看见,但崔永胜一直没有揭出来。田秀梅明白崔永胜之心意在讨好她,她打算日后找机会,以她的天赋本钱对他报答。
分房子,张伯强和其他几家地主的房屋多是单独性的,容易处理。譬如,崔永胜几位张家长短工,本来就不住在张家大院围墙之内,而是住在院外「炮楼」底下两三间低矮的茅房里。现在来个调换,长工们住进张家大院,把张家老少都赶出来,住进长工房。张家大院里多余的房舍,另行分配给多位贫雇农。这样处理就干净利落,各人基本上满意。
唯独程家大院麻烦,柳乡长和金队长,找几个农会骨干来讨论。伍立德冯存根都知道,程家大院这前面部分是,第一任乡长杨雄跟程张氏借用,现在是借用还是没收,无人解释,好像孔明借荆州,有借无还,不必再议。新任柳乡长和土改队金队长说,程家大院前进大屋厅房及左右横廊厢房,它的使用权已确认给政府,成既定的事实,继续作为北坡乡人民政府办公之用,多出来的房子分配给农会、乡民兵中队部使用。要讨论的只有程家大院的后进大屋,该如何分配。
金队长做为土改政策的执行者,主持大局,他说:
「程家人少,除大厅房外,两边横廊厢房都可以没收,分配给贫下中农。」
「冯存根也不必住大门口厢房,优先分配到后院。」柳乡长也考虑到全局。
「我不所谓。」冯存根没有意见。
伍立德、林青都表示赞成。崔永胜问:
「程家老少四人还住大厅厢房吗?」
「原来住那里自然住那里!」伍立德说。
「如地主婆住大厅厢房,贫雇农住横廊厢房,群众会有意见,最好调换。」林青说。
田秀梅一直在想,她应在程家大院中占什么位置,所以她不抢先出声,这时听了各人的意见后,她大不满,激动地说:
「程家地主婆一定要赶出程家大院。土改了,地主阶级被打倒,怎能叫地主婆跟贫雇农住在一起呢?」
「那叫他们住那里呢?」冯存根质问。
「叫她们到山林中自己盖茅屋居住。」
田秀梅说得慷慨激昂,金队长瞟一眼柳乡长,彼此点点头,他们认可了田秀梅说的有道理。程家大院是一套完整的建筑物,让贫雇农和地主同住一个院子里,就大大的不妥。金队长知道过往各地土改,大都会对地主家庭「扫地出门」,主要是善后,给他们另安排住所,也不可能叫他们无处栖身。
田秀梅很狠毒,要对程家赶尽杀绝,冯存根心中感到非常怨恨和悲痛。他必须出面保护程家,但他又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急得他心烦意乱,他不由暗自拉拉坐在身边的伍立德。伍立德知道冯存根的用意,他冷静地说:
「农会决定分配入住程家大院的贫农,还有伍大婶,可以跟伍大婶商量,多分个厢房,她全家搬进来住,让程家去住她的房子。」
「那是换房子,符合政策。」金队长对伍立德的提议很感兴趣。
伍大婶丈夫伍立民四八年参加游击队,解放前夕阵亡,弃下二男一女皆年幼,孤儿寡母窝居一间小破屋。伍大婶是一般邻里如此称呼,叫开了谁都如此说,冯存根就是叫伍大婶。伍立德比伍立民小二岁,他平时是以大嫂相称。
伍立德和冯存根,奉金队长和柳乡长之命,走访伍大婶。冯存根先说:
「大婶!你和孩子都搬到程家大院居住,我们做邻居好吗?」
「好!好!土改分房子,我知你和立德都在照顾我们!」
其实,伍立德、冯存根和伍大婶要分配程家大院的房子,这早已公开了,伍大婶也表示过她会让孩子住进去,但她从不说她也会住进去。伍立民在世时,她伍家就受到程家的大恩惠。伍立民亡故后,伍大婶也亲受程张氏许多周济和抚恤,因此,伍立德早就估到伍大婶不愿意住进程家大院,整天对着张氏和程家老少。这时,伍立德就是希望,互相调换房子,以两全其美。伍立德特别强调地说:
「是叫你们全家一起过去,让程家老少住到你这里来。」
「什么?是叫我和程家调换房子?」伍大婶表示惊讶。
「可以说是调换房子,柳乡长和金队长都同意。」冯存根赶快附和。
「这事……」
太突然了,伍大婶一下无法回答,伍立德已觉察到她思想并不成热,他笑说:
「大嫂你可以慢慢考虑一下。」
伍大婶家居村东北边沿,隔她房子二百米外是树林,林边有一间尤姓绝户的破祖屋,无人管,现在伍大婶用来拴牛和堆放禾草。伍立德和冯存根给伍大婶出了难题,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如果是要把这间本来就不属于她的破屋换给程家,她是完全没有意见的。伍大婶考虑后对伍立德和冯存根说:
「在树林边,我拴牛和堆放柴草的房子,如果农会要,可送给张氏他们住。」
伍大婶的话,一下点醒了伍立德和冯存根。如果那房屋能修理住人,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让程家老少住得远一点,离开人的视线,反而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伍立德、冯存根和伍大婶马上去察看那间尤姓祖屋。伍立德觉得砍一些杂小树木和荆棘,方便人出入,房子修葺一番还可以住人,房屋小可另外在山墙两侧撘半边茅棚,当厨房、拴牛、放农具。程家老少四人先在这里住下来再说。
伍立德当场做出决定,把这林边小屋修理好,并在山墙两侧各撘半边茅棚,供程家居住。修理撘棚工作由冯存根、伍志奋负责,以农会名义,找青年小伙帮忙。还决定,帮助伍大婶在她房屋的侧边搭个半边茅棚,放置农具和拴牛。
回来时,冯存根悄悄对伍立德说:
「立德叔!那里住人好不便呀!」把程家主人赶到林边破屋居住,冯存根于心不忍。
「现在的情况,让程家避开一下风头也好,风头过后再说。」
伍立德心中也很矛盾。首先,他想到让程家避开土改的浪头,离开田秀梅和土改队的视线,单独居住,他和冯存根今后过来也方便。第二,房屋小,两侧撘茅棚,可改善居住环境,今后还可以继续帮助程家解决困难。第三,政治运动不会长久,风暴过去再打算。
伍立德带他儿子志勤、志奋和冯存根,再找几个青年,伍立德也叫程齐兴来参加。他们合力将破屋清理、打扫,用石灰消毒,外墙崩塌处,用黄泥巴修补,破瓦烂梢更换。冯存根再找来一些木板,钉钉门窗,算是把破屋修葺成为可住人之房舍。接着在房子山墙两侧撘半边茅棚。又在房屋周围的灌木棘丛砍掉,起码清出二米宽的地方,供人走动。
劳碌几天,一切布置好后,伍立德带金队长和柳乡长去看,他们对农会的安排很满意,金队长更喜孜孜地说:
「这样的安排很妥当!土改就是要保护贫雇农的利益,给地主调换房子,也完全符合政策,也让地主家庭各人仍有居住的地方。」
程家准备搬屋前,冯存根悄悄地对程齐兴说:
「告诉阿婆和大妈,程家大院永远属程家。我住在那里,一定会把房子管好,不会让它崩败。立德叔说,住到林边小屋,避开众人,运动过后再说。」
程家搬屋时,柳乡长不同意让程家搬走那些花梨柚木高级家具。冯存根说,盖程家大院之前,程家旧屋的睡床桌凳,张氏舍不得丢弃,部份还放在空置的厢房里。柳乡长就决定,旧家具他们可以搬走。经程齐兴再三要求,才批准把他原住厢房的书枱搬走,作为程瑶梳妆枱之用。搬家当天,程家祖孙三人只是带着简单的行李,就乔迁「新居」。
此后两三天,取得伍立德同意,冯存根、伍志奋再去帮忙程齐兴,砍竹子编箔子,在房里隔开厅房,两个半边茅棚,同样用箔子围起来,东棚作为厨房,西棚放置农具、便桶和拴牛。程家三代四个老少就这样草草安顿下来。
程齐兴把冯存根叔说的话告诉阿婆和大妈,阿婆坦然地说:
「人活三路瓦,死去六块板,活着有瓦遮头就好了。日后只要兴儿和阿瑶有本事,你们同样可以另盖一座程家大院。」
「阿瑶妹妹不知现在如何?」程齐兴忧心忡忡地说。
「是呀!伍志奋说,他在斗地主前二天已通知阿瑶,这期间不要回家。现在没事了,星期六兴儿去接阿瑶回家来。」大妈说。
「伍志奋做得好,阿瑶还是孩子,不能让她看到发生的血腥!」阿婆叹息!
阿婆大妈很庆幸这几个月,阿瑶都跟未来媳妇李佩玉回李家村,没有回家来,没有亲眼目睹斗争地主的残酷场面,免去小小年纪承受如此残忍的精神凌辱。程瑶的情况如何呢?程瑶真的在这场暴戾恣睢的土改运动中,没有受到任何的冲击和精神折磨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拉朽摧枯如决洪,狂飙滚滚血殷红;
钱财田屋非身物,老少平安祖德隆。(东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