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已变为腥风血雨的政治运动。斗争如火如荼地进行,而且是边斗争,边没收财产,边清算剥削账,边分配果实,一环紧扣着一环。就在这时,锦溪镇鼎鼎大名的张伯强,由几位公安和民兵,从文昌县城押解回北坡乡开公审宣判大会。
解放后不久就被抓的张伯强,从县监狱提回北坡乡开公审宣判大会,斗争会陪斗的是全乡所有的地主富农。这次斗争会显得特别紧张,除了乡里的民兵,还有从县里押解张伯强回来的持枪公安干部,气氛也极为肃穆。
张伯强身穿破旧囚衣,五花大绑,脚镣啷当,步履踉跄。两年多不见,他已脸色蜡黄,头发斑白,显得特别苍老憔悴。过去人人敬畏、不可一世的「土皇帝」张伯强,现在已威风不再,倒像一个筚路蓝缕的乞丐。但张伯强眼中仍然是那么坦然,好像他已完全明白了他今天的下场。
北坡乡里事先组织几个人上台控诉,尽数张伯强敲榨勒索、搜括民脂民膏的滔天罪恶。张伯强不吭声,既不承认也不反驳,甚至把眼睛眯起来,一脸的不屑。
轮到田秀梅了。她一上台,就对张伯强拳脚交加,给他一个下马威。田秀梅用手去抓拔张伯强花白的胡子,痛得他有气无力的嗷嗷叫;接着她又施展她的拿手好戏:用胯子在张伯强的头顶上反复跨过,对着他狰狞奸笑。田秀梅还要继续凌辱张伯强时,县里来的政法干部示意土改队长叫她讲话,她才停手。田秀梅大声控诉:
「我从小就在你张家当奴隶,我只是十五岁时,就给你这个老色狼强奸了。你夺我贞操,破坏我一生的幸福。」
「那是你自愿向我献身,你想当三姨太。」
张伯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顽固神态顶上一句,田秀梅又是恶狠狠地给他一巴掌,怒吼道:
「你倒记得,你把我玩够了,三姨太之事你不但不认账,反而和地主婆霍氏密谋,将我出卖,先是马大勇……最后把我卖给冯存根这块木头。我给你当猪当狗,还要随时给你X。你这个禽兽畜牲,今天就枪毙你。」
「枪毙我好了。但你这个妖精淫妇,也必有原形毕露、报应不爽的时候。」张伯强鄙夷地瞟了田秀梅一眼,嘴角边浮现一丝的冷笑。
张伯强的倔强,气得田秀梅火冒金睛。她说不过他,便对他拳打脚踢,再用胯子来回跨过他头顶,最后一脚踩着他的肩膀,裤裆对着他的头顶,张伯强只好闭上眼睛。
田秀梅的控诉,没有声泪俱下的效果,还自暴其短:第一,她和张伯强发生关系,有她想当张伯强三姨太的私心;第二,「先是」和「最后」,虽不直说,但已暗示她在嫁冯存根前,除了张伯强,她还和马大勇发生关系;第三,她说丈夫冯存根是块「木头」,但冯存根却是土改队眼中苦大仇深的雇农,是土改队依靠的革命对象。田秀梅在大庭广众中侮辱丈夫,土改队金队长觉得不妥,起来制止了她,不让她继续胡扯下去。怪不得在田秀梅控诉后,张伯强老婆霍氏和二姨太詹氏,跪在那里偷笑;张伯强更是抿抿嘴笑,一脸的鄙夷。
田秀梅的新相好崔永胜还算醒目,及时在下面带头高呼口号:
「打倒恶霸地主、反动官僚张伯强!」
「枪毙张伯强!」
有人认为田秀梅过往在张伯强家当丫嬛之事,不以为然。如果田秀梅不是嫁给冯存根,给她一个翻身的机会,要是继续在张家当丫嬛,就会在张伯强的妻妾中纠缠不清,或者霍氏将她许配马大勇,成为二地主的老婆,也会是和张伯强明里暗里继续胡混,她就绝不会有今天的风光。田秀梅嫁给冯存根,避过了她追随张家摆不脱的关系,她自不知足,还把老实的丈夫冯存根污蔑为木头,实在恬不知耻。有人低声议论:
「如果当年张伯强真的纳田秀梅为妾,那她就没话好说了!」
「幸好田秀梅当不成三姨太,如当成了,她今天同样在那里陪斗呀!!」
有人也私下说,田秀梅在程家,程张氏一直把冯存根视为子侄,田秀梅迎过门,说是程家的长工,但程家待她不薄,有一回得病在县医院做手术,不是张氏照顾,田秀梅命都没有了。解放后北坡乡人民政府组织民兵,田秀梅第一个就参加。她参加民兵后,到处活动,可以说她再不是程家的长工了,程家没有人管得了她,只是害苦了丈夫冯存根。
土改后田秀梅成为农会代表,是附着丈夫冯存根之福,苦大仇深还轮不到她,斗地主没人反对,但像田秀梅那样,每次都是无限夸大说瞎话和打人凌辱人,却令不少人所不齿,不过是在政治运动中,没有人提出来罢了。
这回在斗争张伯强中,田秀梅的过分表演,当不成三姨太,而说是张伯强强奸她,只是自暴其丑。有人不屑地说:
「几年前,如果田秀梅敢说是张伯强强奸她,真的该为她立贞节碑坊。」
本来今天天阴阴,欲雨无雨,令人感到翳闷。这时,忽然刮起一阵狂风,败叶乱飞,沙尘滚滚,远处还响起几声闷雷,天要下雨了。
区政府法庭来的干部随就站起来庄严宣布:张伯强长期鱼肉乡里,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接着几个公安和民兵,架着张伯强往村外后山坡走去。柳乡长随即宣布散会。
这时,雨已淅淅沥沥地下起来,许多人冒着雨跟着去看热闹:枪决张伯强。张伯强今天的下场,确实是他罪有应得,枪决张伯强大快人心。
霍氏和詹氏在为张伯强收尸,草草安葬。她们回家途中,灵犀相通,瞒过其他儿媳,偷偷摘了几个「牛金笳」揣在怀里带回家。「牛金笳」是一种野生毒果,当晚霍氏和詹氏双双服毒,自杀身亡。收殓换衫时,媳妇姚姬才看到两位婆婆的下阴,都给田秀梅用木棍捣烂了,惨不忍睹……
对于张伯强夫妇之死,程家张氏对黄氏媳妇说:
「张伯强作恶,死不足惜。霍氏和詹氏,当了地主婆还要死护着金银珠宝,受尽皮肉之苦,不懂得钱财始终是身外物。死了也好,算是解脱。」
张氏和黄氏在被斗争时,已从群众七嘴八舌的议论中,知道霍氏和詹氏死不肯承认交待藏匿的金银珠宝而受到许多刑罚。黄氏黯然地说:
「张家确实藏匿许多金银珠宝,受到刑罚应没话好说,我们就是那么多,一搜就全搜出来了,硬认为我们还有藏匿而受罪就太冤枉了!」
「唉!也没有办法呀!程家大院太有气势了!」
「说程家大院只是一个好看的空壳,没有人相信!」
「福光是程家的好子孙,他为程家的子孙后人造福,才苦心建构这么好看的大院,但谁也不想到它会连累子孙受罪。」
「不但福光,我们都错了。我们一生人,勤俭持家,舍不得花钱吃穿,相信几千年的道统,田地是农民的命根,积几个钱就买田地,不外也是想为子孙留份好家当,免得生活艰难,免受外姓大族欺负,谁也想不到,我们都错了!」
「好心借钱别人解决困难,也错了。租田交租粮,借钱付利息,古今如此……」
「潮流变了,我们这辈子人也活够了!」
程齐兴听了阿婆和大妈陈诉的伤心话,心中也隐隐伤痛,阿婆和大妈是程家的支柱,不可能没有她们。他记起伍立德伯父说过的话,就向阿婆大妈转说:
「我们已给爸爸写信,伍立德伯父说,只要爸爸及时寄钱回来,还清剥削数,我们就会没事了!现在就是等爸爸的侨汇了!」
「伍立德是好兄弟,斗地主是大势潮流,他无能为力,但是他和儿子志勤、志奋,还有你存根叔最有良心,最有人情。如果没有他们,我们也活不到今天了!」张氏苦笑着说。
「兴儿!我们永远都不能忘记他们的恩德。」黄氏大妈谆谆告诫。
「兴儿记住阿婆和大妈的话。」程齐兴点点头,诚恐地说。
「田秀梅……」黄氏要提田秀梅,张氏挥手不让媳妇说下去。
「我们不说田秀梅,我只后悔,当年我们不该答应霍氏,让冯存根迎娶田秀梅,结果害了冯存根一生。」张氏叹了口气!
在张氏看来,田秀梅的卑劣德性和兽行,即使她不在程家,只要程家当地主,就逃不脱她的魔爪,但田秀梅嫁给冯存根,就会贻害冯存根一生一世。
「田秀梅她会得到报应。」黄氏也恨恨地诅咒。
「其实田秀梅也好可怜,出身贫穷,从小没有父母管教,在张家,霍氏不教她做人立品;张伯强只当她做玩物,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她就变坏,没有人性了!」
「张伯强家败亡了,算是报应;我们程家一败涂地,我们心有不甘。」
「没有了大屋和田地,我们还有双手,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兴儿和阿瑶,有他们,程家就不会败亡,福光耿耿于怀的根子还在,程氏列祖列宗会保佑他们。」
「阿婆!大妈!你们要好好保重,照顾身体,兴儿和阿瑶妹妹会孝顺你们。」狂风暴雨的磨砺,程齐兴也见得成熟了。
张氏嘴角挂着干涩的笑意,对程齐兴说:
「阿婆知你和阿瑶都乖。阿婆还不能死,阿婆对程家的责任还未完。阿婆还要亲自给你办理婚事,不然阿婆死目不闭。」
张氏说着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滚滚而下……
程福光及时寄钱回来,还清了剥削账,过几天又寄一笔钱,分别指明是给日后程齐兴完婚和程瑶读书专用。张氏将钱以程齐兴名义存入锦溪镇银行储蓄所。
经过土改运动几番折腾,程家的人,并没有被斗死,家里还有钱,即使是指明作为程齐兴今后结婚和程瑶读书专用,但反正都是程家的钱。田秀梅和一部分人,特别是刚过门的二位北坡村新媳妇刘彩珍和萧少敏,她们在娘家也是土改运动的积极份子,她们总是忿忿不平和眼红,她们向工作队建议,生个法儿,再对程家刮一把。但是程家剥削账已还清,目前程家的金钱都跟华侨有关,政策上不允许再来一次,田秀梅她们想再次向程家敲榨一笔的计谋,难以得逞。
历史罪债偿还了,人活着还要过日子,凭自己的双手双脚,自食其力,同样可以生活,没有剥削别人,这样过生活更加坦然和心安理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还清罪债意拳拳,绿水青山伴碧天;
双手爭来衣食住,从斯安享太平年。(先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