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伯强家第一晚就搜出大量金银珠宝,第二天再抄还有斩获。在张家搜出大量财富,对程家和其他几家地主富农便成为灾难。
程家大院,从外观上给土改队一个很大的鼓舞,认为程家和张伯强家,一定不相伯仲。程家大院建成才是四五年,建筑风格又有革新,还带有多少西洋之风格,所以它表面上比张伯强古堡式院子还要有威势。但是,在程家只搜出两条一両多重的金条,五十多个大洋,五只金戒指、一个金菩萨及一笔可观的现钞,再就是几匹布料和几个精制的花瓶。程家的金银珠宝跟张家比,简直微不足道。
土改队怀疑,张氏和黄氏一定还有藏匿的金银珠宝没有搜出来,田秀梅更在一旁推波助澜,主张将张氏和黄氏斗得更狠些。土改队的金队长信以为真,接受了田秀梅的意见。
第二天,再抄程家,土改队叫民兵将张氏和黄氏绑起来拷问。又像搜查张伯强家一样,在张氏黄氏的住房、后院花园树下及花槽底,到处掘挖一通,还是一无所获。这时,伍立德站出来,对金队长和柳乡长,把程家的底子做了详细的分析和评估。
伍立德对于程家的发迹史最清楚,跟张伯强家完全不同。张家是官僚恶霸地主,张伯强靠在国军中当军官的儿子的军权做后盾,凭着他手中在县里当参议员、在锦溪镇地方一霸乡绅之权力,大量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搜索金银珠宝和奇珍异宝,因此,在张家可以搜查或挖掘出许多藏匿掩埋的财富。
程家的张氏和黄氏,原来只是好普通的农民,二个房系农田也只是五六亩。后来,程家的生活比较宽松富裕,那是全靠程鸿武程福辉父子两代都是泥木匠和包工头,他们凭着一技之长挣钱,以技能积攒财富,赚了钱就购置田地,前后购置和借贷户押断的田地有上十亩,程福光回来又购置二亩,所以程家有十余亩土地出租。他们除了土地,对拥有大量金银珠宝不感兴趣。他们视金银珠宝对于人,只会造成玩物丧志,非齐家之道。
目前程家大家长程张氏,是一个很传统的女性,她齐家的理念,就是尽量为儿孙积聚家业,而土地就是最可靠最稳当的家业。这也是几千年来封建农业社会中的坚强信念,土地是农民活命繁衍生息的命根子。可以说,张氏和她的丈夫程鸿武、儿子程福辉辉映,在推行这种理念比较成功的农户。
程家添置了上十亩田地,自家耕管不过来就出租,或雇请长短工。出租田地和雇工,就是程家成为地主的主要原因。张氏母子和婆媳,平时他们生活很俭朴,也从不在穿戴上炫耀自己,更没有拥有珠宝金饰的奢望,所以,在程家就无法搜到大量的珠宝金饰。同样,他们家里置田后所存的金钱,除了借钱给乡里应急和给程福辉留着作建筑上的资金周转外,放在家里的金钱,也必然不会太多了。
程福光回来前,程家侨汇收入并不多。程福光发财回乡时大量挥霍金钱,非常风光,世人总认为程家的金钱就多得用不完,但是经过修建村小学校,盖自家的程家大院,所花不菲,存放家里的钱本来就未必太多,救严淑华又被张伯强敲诈了一笔。这几年程福光很少寄钱回来,所以程家的财富实际上没有人们想象般多。再说程家的珠宝金饰,在抗美援朝时捐献了部分,都是程福光回来时给各亲人之礼物,所以程家存的金饰也必然不多。
程家评为地主是必然的,但程家积累田地和财富的手段,并不同于张伯强父子使用巧取豪夺的恶霸军阀作风。程家成为地主,主要是因循几千年来发家致富之纲纪和法统,从勤俭持家的美德而蜕变为剥削,因为整个旧社会都是遵循着这样的法统,租田地耕种,佃户要交租;借钱要计息、要有抵押,而交租、付息、抵押都有一个社会公认的准则。所以说,程家的剥削罪恶,更多是旧社会的法统造成。因为群众中,还有不少人承认张氏慈悲为怀、与人为善的处世做人的一面。
伍立德还如实说明,严叔华是程黄氏姨甥女,和程家沾亲带故,是前任乡长杨雄请程张氏出面找张伯强出面疏通,张伯强乘机向程家敲诈。程家花了钱,杨雄并不兑现人民政府偿还的承诺,程家也没有任何的怨言。如果以此断定程家勾结张家,既违事实也失公允。
至于程福辉被国军拉夫挟持到台湾去,说是主动投靠国民党,推断今后程福辉会带国军回来残杀乡亲,更属荒谬。
伍立德大胆根据事实向金队长和柳乡长陈述,他们也认为伍立德的分析和评估,说得有根有据,合乎情理,至此他们才相信,程家并非想象中那么富裕,除了追缴剥削账,此后也就不再死咬住程家的财富了!
在新政权中,伍立德是政府所依靠的主要对象,苦大仇深。在当前重大的政治运动中,他坚决拥护政府的方针政策。像张伯强这样的恶霸地主家庭必需彻底清算,张家的老爷、奶奶、少爷、少奶,他们从来没有劳动,不劳而获,日常的生活都是靠佣人给安排。土改没收张家财产,强制他们劳动,自食其力是完全应该的。
伍立德又是最诚实而有人性的世代农民,实事求是,处事凭对得起天地良心为宗旨,所以他敢于在暴风骤雨的土改运动中,维护程家,洗刷一些强加程家头上的不实之辞。但他不反对没收程家按人口计算多余出来的田地、房屋和计算程家的剥削账。
土改运动对伍立德也产生了很大的感触和启廸。土地几千年来都是农民命根子,但经济社会中,拥有田地必需和人口成比例,人少而拥有大量土地,出租给无地少地佃户耕种,这就造成剥削,完全应该清算。民国时孙中山先生就提出平均地权,就是要耕者有其田,同样道理,田必有其耕者。任何人没有能力耕,就不应拥有能力之外的田地,不管这些土地是上一代人如何得来的。因此,伍立德拥护土改运动。
伍立德拥护土改运动,但他最无法理解的是在运动中,不断的斗人,打人,整人,往往都要出现血腥场面才收场。镇反杀人,是杀那些对别人负有血债者,杀人偿命,千古如此!但如果以政治罪名杀人,就会令人不解和震惊。在当前土走运动中,田秀梅、崔永胜等某些人,借运动报私仇、泄私怨,伍立德心中就很反感和不齿。但伍立德又不能给运动泼冷水,当运动的绊脚石,有时他为此思想上感到很大的苦恼。
伍立德和程家有很深厚的渊源。民初,由于他家境贫穷,他父母就是租程家的田地耕种。后得程鸿武的关照,一有盖屋的工程,都会带他和父亲去帮工赚点工钱帮补家用,并传授他们学做泥木工的技术。农忙时,伍立德父亲和他都会给程家帮工,工钱也从来没有少给。张氏对伍立德很好,像个亲子侄。后来伍立德父亲和程鸿武过身后,程家程福辉当家,伍立德两个儿子志勤和志奋也长大成人,他们从十五六岁起又跟着程福辉到外面做工学艺。因此,可以说他伍立德一家二三代都和程家连在一起,程家有恩于他们伍家。伍家虽然田少屋小,但三代人都跟程家外出做工,家庭生活并不算太寒酸。
在程福辉失踪前,伍志勤完婚,张氏就叫福辉悄悄送他十五个大洋。伍立德当时就说过,这笔钱日后再从志勤、志奋的工钱里扣,但张氏总是笑着说,孩子结婚事大,同村都是兄弟,除非日后程家子孙当乞丐,不然她不会过问这笔钱。
伍立德有感程家对他家的恩德,因此当程家定为地主后,他和儿子商量,无论如何都要尽量保护程家。土地改革是继镇压反革命份子后,最大最广泛的政治运动,谁也无法改变程家被评为地主阶级的厄运,但是伍立德当了农会主席,他就可以根据政策,行使权力,不让田秀梅他们乱来,保护程家度过难关,起码要保护程家老少的人身安全。
冯存根是程家长工,土改工作队就把他当作斗程家地主的主力。在斗争程家张氏和黄氏时,冯存根总像身坐针毡,浑身不安,他欲避开,每次都逃不过田秀梅的眼睛。他曾借故无文化、不会讲而多次婉拒,但工作队不同意,田秀梅也总是不断的从旁推波助澜,令冯存根非常的烦闷和无奈。
冯存根想,他是一个被日寇杀死了父母、生活无依无靠的孤儿,从邻县流浪出来,辗转不少地方,行乞度日,受尽财主阔户人家的侮辱,后来他流浪到锦溪镇一座破庙时,已是一身破絮招风、一身疥癣流浓,病饿得奄奄一息了。是张氏老夫人发现了他,撘救了他,医好他的病,并好心收留他。张氏老夫人给他衣食,给他医好皮肤疥癣,让他活下来,脱胎换骨。冯存根说是在程家当放牛娃和长工,张氏老夫人实际上把他当作自已的子侄。
冯存根长大成人后,张氏还为他娶妻,有了女儿小娟。张氏和黄氏夫人也把小娟当作自已的孙女般爱惜。程家对他恩重如山,报恩犹来不及,他冯存根怎能恩将仇报去斗打她们呢!张氏老夫人菩萨心肠,对贫苦邻里时时赒济,左邻右舍,有口皆碑。这样的好人,有什么罪恶,要对她这样的殴打凌辱呢?
田秀梅毫无良心和人性,斗争会上对张氏和黄氏夫人辱骂殴打,冯存根感到非常痛心和悔恨,为什么他命中会娶这样狠毒的女人呢!但冯存根又不能和田秀梅吵,因为运动当头,有土改工作队支持她。冯存根满腹委屈,有时只好偷偷向伍立德倾诉。伍立德同情他,但也无能为力,只好劝他忍耐,顺着潮流走,等待风暴的过去,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是下面某些干部推行无人性的残暴手段,决不会是上级的政策。左倾路线的为害,一般老百姓是无法理解的。
无人性的狂徒,打人斗人,摧残人的肉体,表演得淋漓尽致,但人不同于动物,许多人还是有人性的,对人伦关系中的人情、亲情、友情和爱情没有泯灭,起码懂得不能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在暴风骤雨的土改运动中,就是有伍立德、冯存根这些朴实善良的农民,才保护了程家老少几个人的性命,度过这一关。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波诡云谲急空前,彻骨峭寒霜满天;
田地浮财鋳罪咎,兴家宿愿付烽烟。(先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