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几千年来,怎说都是穷人多,富人少。贫穷的人总是恚怨自己的命运不好,对有钱人徒有羡慕。有人相信,穷不三代,乞丐都有转运的时侯,为着自己子孙命运能转好,自己这一代就尽量勤俭持家,拼命积蓄财富和增加耕地,为子孙留份产业,这是农业社会最传统的传家箴言和法统。
有人则认为,应该刻苦教自己的子弟读书,学而优则仕,走读书作官的道路,以改变自己、子孙以至整个家族的命运。几乎可以说,社会上,除了皇帝老儿、王公贵族,以兼并土地、搜刮民脂民膏而爆富外,普通老百姓,除非偷和抢,没有任何人可以从别人那里得到土地和财富,全是靠自己和子孙的艰苦奋斗,维持生计,创建家业,几千年来皆如此。
解放后,除了镇反,推行第一个全**动就是土改。土改是很得人心的,农村中人分为阶级,把从地主富农那里得到的田地和财富,分配给少地无地的贫下中农,这样,除了地主富农家庭的少数人,群众的情绪都很高涨,坚决拥护,并迅速掀起一场暴风骤雨的群众性运动。
由于第一晚斗地主富农,主要是给阶级敌人一个下马威,重头戏还在抄家。在每户地主拉一两个当家的地主分子出来批斗一番后,就按照原先的计划分工,押地主一家老少回去抄家。通过抄家把地主老财的财富全部翻出来,进行没收,这是非常大快人心之事。
田秀梅知道,张伯强家长期搜刮大量民脂民膏,油水多,她希望能沾点光,就自告奋勇去搜抄张家;伍立德亲自带领部份干部民兵去搜查程家;林青和其他干部去搜查其他地主之家。斗争大会结束后,就按原计划进行。
土改工作队和革命群众去搜抄张伯强的家就好大阵仗。许多干部、民兵都很雀跃参加,这一路队伍人数最多。
大家都知道,张伯强家不但在北坡乡,就是整个锦溪镇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豪家庭。除了张伯强是地方一霸,鼎鼎大名的乡绅、国民党县参议,他的儿子张秉武还是国军的团长、「剿匪司令」。张伯强家多年搜括来的民脂民膏,挥霍未完,其家中一定藏有大量的金银珠宝和现钞,这是大家的共识。
崔永胜一直是张家的长工,田秀梅出嫁前也是张伯强太太霍氏的贴身丫嬛,他们带头回抄张家,顺理成章。田秀梅最先第一人进入霍氏睡房,打开抽屉,她眼捷手快,一手先捡一条金项链装进自己裤袋,跟在后面的崔永胜看见只当没看见,他还用身子挡住跟随进来的人。田秀梅心里明白,勾瞅了崔永胜一眼,相视微笑,彼此会意,心知肚明。
霍氏、詹氏及大媳妇姚姬、二媳妇林菊茹及詹氏所生在外读书做事刚回来的三儿子张秉臣,在他们房中柜箱中,一下就搜出她们日常佩戴的头饰和手头的现钞,光这一笔就不少,令人眼睛发亮。有人感叹,有钱人和穷人家档就大不相同,有天壤之别。
追问霍氏和詹氏还有金银珠宝藏在哪里,她们皆一口咬定不知道,说如果有藏匿,只有问张伯强。群情激愤,马上将她们五花大绑,捆在院子的一棵枣树上。田秀梅、崔永胜对她们拳打脚踢,但她们始终还是矢口否认。
马大勇在张伯强家当管家多年,悉知内幕,他为了立功,洗刷「二地主」的罪名,主动请缨,带领再抄。结果在霍氏房中衣橱暗格、床底地下搜挖出十多块金砖和大量珠寳金饰;在二姨太詹氏和姚姬、林菊茹房中也搜出不少金饰,还有大捆的美钞、叻币。一件件,一张张,交给在场的乡会计出纳伍亮登记。
工作队暗示,霍氏和詹氏不老实交待,把她们吊起来拷问;又把姚姬、林菊茹和张秉臣同样捆绑起来。因为张家是北坡乡甚至锦溪镇最大的地主,又是军阀恶霸的家庭,在运动中对这一家人是不能心慈手软的。
田秀梅和崔永胜,非常得意,情绪亢奋,他们苦大仇深,视张家为血海深仇,对张家各人,立心要斗倒斗臭。他们各拿条木棍对霍氏和詹氏乱棍拷打,像练武者打沙包一般打得她们摇晃旋转,嚎啕哭叫。田秀梅更加险毒,当众人及工作队全情投入搜挖金饰珠宝的混乱时候,她还用木棍狠狠地捅霍氏和詹氏的下阴,一方面捅,一方面粗口恶毒的咒骂,以泄她过去当不成张伯强三姨太之仇。
搜获大增,大家很为雀跃,继续搜查肯定还可搜出更多金银珠宝。马大勇忽然省悟,张伯强被抓前,有一个月黑天高的晚上,张伯强夫妇在后院花园,鬼鬼祟祟,不知何为,他把这事告诉土改队长,大家马上在树旁、花槽四处捣挖。结果又在花槽底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袋子,里面尽是金条、金砖,在一棵酸梅树下又挖出一大袋银圆。
在张伯强家搜查斩获大,群情振奋,许多人知道张家有钱,到底有多少,谁也估不到,今天翻转过来,人们才大开眼界,许多奇珍异宝,很多人都未见过。霍氏和詹氏,原想抵赖,激怒的群众落在她们身上的拳脚、棍棒的力度也就更大了。这时,霍氏和詹氏被吊打得奄奄一息。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差不多天亮。
张伯强是锦溪地区鼎鼎大名的乡绅,简直是个土皇帝。他勾结官府,千方百计在乡间搜刮民脂民膏,积累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但他永远也想不到会有今天,他多年从民间搜刮来的财富,一朝全部化为乌有,重新归回人民。张伯强的美梦,今天变成一场空,他的老婆妻妾儿媳,还要为此背负着沉重的历史罪债……
伍立德既然是土改队安排他负责抄程家,他就带冯存根回程家。回到程家,冯存根说他头昏,想回前院去休息,他到如今仍住在程家大院大门口进门左边两间厢房。现在,基本上是冯存根和女儿小娟住一房,田秀梅参加民兵后,行动一切自由,有时还晨昏颠倒,她自己就单独住一房。
伍立德知道冯存根欲借病逃避,伍立德对他也心存同情,就叫他回前进大厅坐镇,监视看管抄出来搬过去的东西和钱财,免得有人混水捞鱼,中饱私囊。
张氏、黄氏和程齐兴被叫站在程家大院后院庭中,交出各人身上的锁匙,民兵和农会代表多人,分别进屋去抄家。伍立德和土改队员站在门口监看,所有被抄出来的衣物、布料、金饰、银圆,精细器皿,一律搬到前进大厅,有冯存根和二位民兵在那里看守,由乡文书陈文才逐一登记验收。
当有人搜出女孩衣裙,伍立德知道是程瑶的衣服,就叫放回去;有两件半旧男装白衫衣,那是程齐兴穿的衣服,张氏黄氏一些日常替换衣服,伍立德都叫他们放回去,说人不能裸身露体。有人要把厨房里的二袋米搬走,伍立德阻止,说人活着还要吃饭。
熙熙攘攘,搞到半夜,前来抄家的人才渐渐散去。近来一直关闭的前厅后门,刚才大打开,让人们出出进进,这时,「嘎」一声,后门已关上。程家大院一下又变成两个世界。
当所有人出去,前进大厅后门关上后,张氏和黄氏才敢进后厅。两边厢房已被抄得一团糟,翻箱倒柜,几件日常替换的衣服抛掷地下,凡值钱的东西都已搬抄一空。连供奉在大厅的佛像褂画也被撕烂了。
张氏刚才被田秀梅殴打得头青脸肿,步履蹒跚,气喘吁吁,黄氏和程齐兴赶快扶她坐在大厅椅子上。张氏在唉声叹气,喃喃自语:都是前世作孽,罪恶深重,今生报应,遗祸子孙。黄氏悲泪潸潸,把她和程瑶的衣服捡起折好,再收拾凌乱的厅房。
程齐兴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他住的右边横廊厢房,现在只存几件替换衣服和他同妹妹程瑶读小学时的一些课本书簿。程齐兴衣箱里所有新衣服及一个父亲给他当护身符的金菩萨,都被搜走了。
程齐兴胡乱捡好他的衣服,就进后大厅来帮阿婆和大妈的忙。在阿婆衣服下面,程齐兴捡到阿爸交给阿婆那个藏有程氏家族谱的小木盒。盒盖已打开,大概看到盒里只是一本写着祖先名字的簿子,并非金银珠寳就随手丢在地下。程齐兴把阿婆的衣服和木盒重新放回箱子里。程齐兴罔然地看着阿婆和大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眼中漾着泪花,心中尽是「为什么」大大的问号!
张氏瞥见在四金板上领袖像下,那张在抗美援朝捐献运动中得奖、写着「同仇敌忾」的红布锦旗,还挂在那里,她叫程齐兴取下来。阿婆说:
「今后还可以拿它来抹桌。」
北坡乡北坡村土改第一课,斗争地主富农,训练出了田秀梅、崔永胜和林青这样几个勇于冲锋陷阵斗人打人的积极份子,又在大恶霸地主张伯强家搜出大量金银珠宝,土改队很满意,特别是南下干部的金队长和柳乡长。
但是,除了张伯强家外,像拥有金璧辉煌的程家大院的程家,和其他几位地主富农家搜出来的财富,均比土改队金队长和柳乡长原先估计的少,这令他们感到美中不足。土改运动还要继续开展下去,他们都在想办法,如何发动群众,把运动向纵深发展,以取得新的突破和更大的战果。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暴风骤雨急锋烟,亘古乾坤已变天;
倒柜翻箱还宿债,莫恋钱财厄运煎。(先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