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存根是程家的一个长工,但张氏把他视为自己的子侄,程福辉也视为兄弟。
日寇侵华,冯存根父母被杀,无依无靠,十三岁就随着逃荒的人流,从外地流浪到锦溪镇。冯存根由于饥寒交迫,病倒了,倦缩在一座神庙的横廊角落里。就在程瑶出生那年冬天,张氏和黄氏婆媳去拜庙求神还愿,发现了脏兮兮、瘦骨嶙峋、还长有一身疥癣的冯存根。当时冯存根,正发高烧,神智昏迷,随时都可能殒命。张氏慈悲为怀,请人将冯存根抬到锦溪镇医馆救治,张氏付出一切医疗费用。
冯存根病好,张氏给他做衣裳穿着,就带回程家。从医馆配回治疥癣的药膏,再治好他的皮肤病。由于有饭吃饱,有衣穿暖,冯存根很快就像脱胎换骨,成个健壮的精灵少年。冯存根个子虽然矮些,但骨架子还甚强壮,硬净;他人语言不多,却很朴实,做事有始有终,甚得张氏和黄氏夫人的喜爱。冯存根虽然不善于言辞,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张氏已感受到他内心的真诚感激。从此,张氏公开收留冯存根当程家的「放牛娃」。
放牛娃是当时农村富裕户雇请的少年长工的通甪名称,主家给他包吃包宿包穿戴,年终给一笔工钱,他可带回家给父母。他们像主家的成员,但又有别于主家成员。冯存根在程家,年终工薪照支付给他,他没有父母由他自己保存。冯存根不同于其他放牛娃,他是逃荒的孤儿,张氏收容他,就像他的养母,他们的关系就像养母子。今后冯存根长大要成家立业,全靠程家,所以冯存根这个长工的身分地位又有别于其他少年长工。
冯存根在父母被杀前,在出生地他曾读过二年村塾,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冯存根进程家,在张氏的教养下成长,由于他人诚恳朴实,能刻苦耐劳,甚得张氏的关照和疼爱。冯存根也很生性懂事,对张氏很孝顺,视张氏是自己的亲娘。他对东家程福辉和黄氏夫人也非常敬重,唯命是从。
冯存根长大后,张氏和程福辉对他都非常信赖,程家对外收租放贷许多事情,张氏都是托付冯存根去办,经手的钱银账目都清清楚楚。因为程福辉是乡间自组的盖屋建筑队的包工头,经常都在外面奔波,所以程家日常家里内内外外的许多事务,都要依靠冯存根去办理,冯存根实际上就是程家的大管家。
特别是程福光返乡盖程家大院期间,如果没有冯存根和伍立德几父子的帮忙,张氏、黄氏妇道人家,许多事都办不来,如果事事都找程福辉,他将会忙得不过来。所以许多时候,程家诸多琐碎事,张氏总是放手让冯存根去办,事情办好后他才向张氏汇报。这期间,冯存根对程家更现得重要,是个很得力的半个主人。
冯存根今年已二十二岁了,他在程家生活将满十年。张氏早在三四年前就打算过,待程福辉纳妾后就给冯存根成亲。程福辉纳妾事迟迟办不成,冯存根的婚事也就被拖了下来,但是张氏对冯存根的婚事,始终时刻放在心中。
程家大院在锦溪镇周围的乡亲中大出风头,但张氏婆媳对着偌大的一间大宅,心中未免感到着慌和犯愁。一家五口,虽然有程福辉一个男子汉当家,但他是建筑队包工头,经常要外出做工,碰到路途较远,有时晚上还不能回来。再就是长工冯存根,他虽然同住在程家大院,但他每天打理地里的事,早出晚归,对外事务还得他走动,如有突发事故,他根本就帮不上手。当程福辉、冯存根都不在家时,剩下祖孙三代四位老弱妇孺,他们心中难免甚不踏实。程福光叫张氏、黄氏再也不要下田干活,说实在话,如果谁都下田去,莫说两个小孩子无人照管,搁着这么一座大院,空荡荡没有一人,也真是不可思议的。
程福辉外出时,冯存根就是程家对内对外的大管家。他除了帮程家打理留下自耕那两块田,还打理大院内外许多事务。田地里的活儿冯存根照应不来,张氏放手让他做主,可随时雇请短工帮忙,但在家里,明摆着必须及时雇请一位女工,负责做饭洗浆、照顾小孩和管理庭院,不然张氏黄氏两位夫人就会忙不过来。盖了这么一个大院,没有专人管理,随时会荒废,门面儿是光彩了,但人丁少,反而成为张氏一个思想负担。
张氏心中的程家大事,第一件就是为程福辉纳妾,但由于程福辉目前管理几个工地的施工,根本抽不出身来商议纳妾之事情。张氏遂改变主意,准备先给冯存根娶亲,家中就有个女工帮忙打理家务。
程福光一回南洋后,张氏和黄氏就托人放出空气,物色人选,要为冯存根娶妻。张氏声称,女方只要是正当人家,人品好,身体好,能刻苦耐劳,贫不要紧,程家准备花笔钱为冯存根成亲。
一天,张伯强派管家马大勇来找张氏,说叔公有事请她过府相商。张氏到了张家,张伯强夫妇单独和她见面。张伯强老婆霍氏,一见面就笑着说:
「婶子,程家已今非昔比,福辉兄弟又经常外出,偌大一个家业,怎不请个人来打理家务呢?」
「我们想为冯存根娶个媳妇,帮忙做家务,一时尚未找到。大伯娘!你可知道有适当的人选吗?」张氏揣摩霍氏将有话说,她就如实相告。
「不如将我家田秀梅嫁给你家冯存根。」霍氏一下子点出她叫张氏过府的目的。
「田秀梅还年轻……」张氏犹疑地盯着霍氏,她见过霍氏贴身丫嬛田秀梅。
「田秀梅也不小了,已经十七岁。」
「你们家还有马大勇……」
「就是因为有马大勇和崔永胜这些光棍汉子,我才想将田秀梅早日嫁出去。」
张伯强一直沉着脸,在喝闷茶不说话,这时他开腔了:
「本来,他们都是跟我打工,我随时可将他们赶走。但怎说张家都是有头有面的人家,我不能等到出事了再来过问。我看冯存根人还老实,将田秀梅嫁给他,也算登对,对我们两家也都有好处。」
张伯强最后那句话才是关键。他是想通过张程两家下人联婚,今后从华侨富商程福光身上可以得到好处。张氏觉得张伯强夫妇的想法很好,对程家也大有好处。如果冯存根迎娶田秀梅,程家有冯存根夫妇内外打理,她也就大可放心了。同时程家也可卖张家的人情,今后有事也可得到张家的关照。田秀梅和冯存根皆没有父母主婚,他们成亲,就是张、程两家联婚。至此,张氏点点头表示赞同,她说:
「这自然最好,我回去和冯存根说一声,我想他会同意的。」
「我等着你的回话。」
张氏告辞前,霍氏又很郑重地说。
张氏把张伯强夫妇的话说给儿子媳妇听,他们都表示赞成。程福辉说:
「张伯强的话,历来没有人敢违拗,既然他说了,我们就照办好了。」
「婆婆,我们是小姓,人丁又少,日后还得张伯强的相护,才能有好日子过。」
「我也这样想,我们依靠张伯强的日子还多着呢!」张氏也说出心里话。
张氏把事情告诉冯存根,问问他的意见。冯存根说:
「我无父母,是老夫人把我养大。一切听从老夫人和东家的安排。」
「你虽不姓程,但我一直把你当是程家的子侄,你成亲之事,那就由我为你主婚吧!」张氏自担主婚人。
「老夫人!存根不会说话,但心中很明白,想当年,如果不是碰到老夫人,存根已病死于神庙,我这条命是老夫人所赐;这些年来,老夫人没有把我当长工下人,对我像自己的子侄般爱惜和照顾,现在又要为我娶妻,在程家我愿意一生一世为牛为马,报答老夫人和东家的恩情。」
「存根!你言重了,你每天从早到晚、内内外外为程家办事,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你平时有什么需要,你一定要开口,有些事可能我和东家都没有想到。」
「我有吃有穿,生活够好的了,今天又要为娶老婆,我真感激……」冯存根说着,已激动得眼中泛着泪花。
「存根!许多事理你都明白,你在程家长大成人,你的婚事自然要由我来办。为你办婚事,不单是你的事,还是对社会对良心的一个交代。你娶老婆,生儿育女,也就壮大了程家,所以给你娶媳妇,也是程家的一件大好事。」
「今后存根老婆孩子都是程家的人!」
冯存根在程家这些年,虽然张氏视他像子侄般爱惜,但冯存根始终不忘记自己在程家的身份和地位,他是程家的长工,程家老少都是他的主人,这是铁打的事实。冯存根一直称张氏为老夫人,称黄氏为夫人,称程福辉为东家;程齐兴回来后,他称他为大少爷,他要称程瑶为小姐,张氏坚决不允,就叫阿瑶。
冯存根和程家的主仆关系很融洽,程家老少对他都是很客气,他什么时候总是默默地做事,从来没有像这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心里话,这回说了,说明他年渐大是愈来愈懂事了。张氏要为他娶亲,令他心中非常的激动,才一下就把久藏于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平时,冯存根在程家也是够忙的,但他对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很利索,是忙而有序,忙而不紊乱。他每天下地前或回来后,总是将两口大缸的水挑得满满的,保证足够程家大小的用水;隔天,他就利用大半天时间,根据老夫人的指示,到锦溪镇去购买一家人生活的菜肴和生活用品,保证满足程家各人生活所需。
冯存根已掌握了他工作的规律,一年中,什么时候应为程家去向佃户收租,如果年成歉收,他又要当东家和佃户的桥梁,依照张氏老夫人的吩咐,周旋于少收或免收租的事宜。
因此,冯存根基本上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忙得照应不过来,他就事先和某个贫家兄弟打招呼,届时到农田帮工。
程家的事情,冯存根都心中有数,打理得有条有理,这也就是老夫人和东家爱惜他、信任他的主要原因……
由于张伯强家女主人霍氏的着紧催促,张氏和她三拨两拨,择好吉日,依照农村嫁娶习俗礼数,送彩礼,坐花轿,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冯存根就把田秀梅迎娶进入程府。冯存根结婚,由程家大家长程张氏主婚,并宴请北坡全村人。当时,程家大院尚未盖好,田秀梅进门,多一个人帮手,张氏也很高兴。
社会上,为大户人家当佣工者可不少,有男有女,这些男佣工如果未婚,除非自己生身父母或亲人有能力给他娶老婆,不然一定要等到主人遣出大丫嬛配婚,男长工才娶为妻。像程家佣工冯存根迎娶张家丫嬛田秀梅,由双方主人主婚,社会上却不多见。冯存根迎娶田秀梅,社会上曾传颂一时,但后来怎么样呢?田秀梅到了程家,对程家是祸是福呢?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正是:
主仆尘寰皆是人,尊卑何足断疏亲;
以心交替施仁义,融洽和谐万事新。(真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