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天便派顾小春换上便装将郑泽天秘密的送回了京城。
过了腊八已经接近年关了,郑中天仿佛比往年更忙了一些,他既要整理今年的账目还要审核来年的计划,更重要的是他要把交接工作做的稳稳妥妥的,他可不希望江城出什么幺蛾子。
张立申果然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将商务会打理的头头是道,而且也没有藏污纳垢,账目上也是清清楚楚,他每次见到郑中天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如果一个人心怀不轨,他的眼睛就会将他那种小伎俩出卖,但是郑中天没有在张立申的眼睛里看到任何的阴谋诡计,他看到的只是钦佩和恭敬。
聂家大宅这几天忙着清扫院子,贴对联,然后将墙头上、屋檐下挂上了大红灯笼,一派喜乐祥和的景象。
新年在吵吵闹闹中渡过了,大人们忙得累死累活,小皓轩却开心的很,因为他又收到了许多礼物,虽然他对新鲜的事物不过是三分热度,但是却对外公送给他的那把小巧仿真枪喜欢的很,就连睡觉都要抱着,齐欢抱怨聂长龙不该给小孩子这样的玩具,聂长龙却不以为意,他说爱枪的男孩子以后才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到了初一,聂家的大门刚刚打开,蜂拥而至的人群便开始进去拜年,他们有的是郑中天手下的人,提早拜年讨个好彩头,有的是他的生意伙伴,借着拜年多走动一下,以后会有更默契的合作,有的则是一些七拐八拐的陌生人,他们借着拜年的由头不过想跟郑中天亲近一些,希望他能够对自己关照一些。
顾小春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晚饭的点,郑中天调侃道,
“今天可是失算了,你齐阿姨已经早早的收拾了。”
顾小春大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
“你以为我每次来都是为了讨饭的?”
“莫非是来拜年的?人家都是赶早不赶晚,你这是拜的哪门子年?”
“你这人还真是过河拆桥,我可是替你跑了一趟京城,连口水都不让这些人喝。”
这时候聂芊芊端着茶水和糖果,还有几样小点心走了出来,
“诺,给你留着呢,这些水晶糕可是我妈亲自做的呢。”
顾小春拿起水晶糕咬了一口,他伸出大拇指,
“你妈的手艺简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我一会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打包一些。”他喝了口茶水,美滋滋的翘起了二郎腿,
“哎,还是芊芊善解人意啊,谁跟某个人似的就会摆着一张木瓜脸。”
郑中天抄起身边的靠枕砸了过去,唬的顾小春忙闪躲,
“我让你办得事情怎么样了?”
顾小春眨巴了一下眼睛,
“放心吧,我给你办得妥妥的,今天这不一回来就给你送好消息来了。”
“郑言武这么快就上钩了?”在他的印象里郑言武决定不会这么快上钩的,他向来做事谨慎。
“呵呵,这可多亏了你的亲弟弟啊。”
“小三?”
“对啊,我不过是设了一个局,我把京城有头有脸的富家子弟都召集在一起开始竞标,然后呢每一个竞标席位上配了一个美女,结果你弟弟为了博得美人一笑竟然一追到底,当郑言武赶到的时候你弟弟已经坐上了宝主的位置。”
郑中天无奈的摇了摇头,父亲说的没错,小三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他不得不佩服父亲的眼力。
事情按照自己的设计发展着,他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赶去京城和大哥汇合。
顾小春享受着美食,香茶,跟郑中天天南地北的胡吹海捧,聂芊芊则静静的坐在两个人的身边,时不时的起身添置点心和茶水,他们哥俩难得这么惬意的坐在一起聊天,也算是对他们一年辛劳的犒劳吧。
“咦?怎么不见两位老人?”
“今天晚上商家举行宴会,他们代替我去了。”
“哈哈聂伯伯还是那么喜欢出风头啊。”
郑中天只是干笑,顾小春说的一点也没错,其实晚上那个宴会完全是为自己举行的,但是聂长龙却早早的换好衣服在客厅里等待着,郑中天想到如果自己也去了,家里岂不是剩下聂芊芊他们娘俩,因为家里的佣人都回去过年了,只留下了王妈,于是他便以小皓轩离不开自己为借口留了下来,聂长龙似乎很高兴,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的风头被郑中天抢了去,于是他和齐欢便欢欢喜喜的去了。
顾小春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靠近郑中天奸笑道,
“上次聂伯伯不是说你们家有间藏枪室么?看在我最近风餐露宿的份儿上就让我开开眼吧。”
郑中天嫌弃的推开他,他一脸的鄙夷,
“你不是整天跟这些玩意打交道么?怎么稀罕起我家的藏枪室来了。”
顾小春死皮赖脸的靠了上来,
“我经手的不过是市面上都有的普通款型,我想江城老大家的藏枪室一定是非比寻常,你就让我开开眼吧,我保准不会拿的。”
“拿?摸都不许摸。”
郑中天摆出一张严肃的面孔,顾小春知道这事成了,便乖乖的给郑中天倒了一杯茶水。
顾小春感觉聂长龙的藏枪室一定很壮观,但是他走进去的时候嘴巴张开的可以塞下一个大鸭蛋。
藏室内足足有一百多平方,里面排满了黄金架,一杆杆各种款式的枪如列兵般整齐的摆放着,
手枪、步枪、冲锋枪、机枪、特种枪应有尽有,顾小春只觉得眼花缭乱,这简直就是枪支的天堂啊,他的眼光被角落里的一个黑匣子所吸引,他刚要去碰,却被郑中天用手拍开了,
“不是说过不让动的么?”
顾小春一脸贱笑,
“我只不过是好奇嘛。”不过你应该知道我顾小春很少说话算数的,顾小春眯了眯眼睛,里面一定是珍藏版的枪支,他的心里犹如千万只小手不住的挠着,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趁着郑中天不注意的时候,摁动开关将黑匣子打开了,然后目光呆滞的望着黑匣子里的一只黄金小手枪。
郑中天无奈的叹息一声,他伸出五指在顾小春的面前挥了挥手,那家伙竟然毫无知觉,他以为顾小春是看到了好东西痴迷了,便嗤笑道,
“怎么?没见过这好东西吧,真是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他伸手就要把黑匣子关上,但是顾小春发疯似的大喊,
“别动!”
郑中天愣住了,
“顾小春你发什么神经?”
顾小春的眼眸里满是冰渣,他整个人散发着森然的气息,这样的顾小春是郑中天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不确定的推了推他,
“小春,你怎么了?”
顾小春竟然抱着头大笑,他一边笑一边流着泪,
“我怎么了?我这才发现我原来就他妈的是个傻逼。”
郑中天有些慌乱了,但是更多的是迷惑,
“小春,你有事说事,别糟蹋自己。”
顾小春瞪着眼看着郑中天,
“你知道这是什么枪吗?这是世界上唯一的一把黄金左轮枪,不仅外观精致而且杀伤力大,很多人有钱却卖不到,因为这把枪的主人是温丽森先生,温丽森先生说这是他所制造的最后一把枪,他希望能找到一个拥有他的有缘人,而这个有缘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亲!可是,我父亲却被人暗杀,这把枪也下落不明,如今它出现在聂长龙的藏枪室,你还让我怎么想?”
郑中天知道顾父的死一直是顾小春的心结,如今答案显而易见,那就是聂长龙杀了他的父亲,将黄金左轮枪占为己有。以聂长龙以前的辛辣手段,这事情十之八九是他做的,难怪上次聂长龙提出让顾小春参观自己的藏枪室,然后又假意昏睡。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劝顾小春,
“小春冷静点,也许……也许有误会。”
顾小春一阵冷笑,
“其实你也想到了是他干的对不对?或许你早已经知道,只是不想告诉我。枉我把你当成我最后的哥们,为你拼死拼活的,没想到我最亲近的人却在帮着别人欺骗我,我他妈的真是瞎了狗眼。”
“不,这件事我并不知道,在我心里你是我最铁的哥们,我有什么事情没跟你说过?”
顾小春的眸子已经丝红,他咬牙道,
“如果还是好哥们,就别拦着我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顾小春从架子上取了一把AK,然后急咧咧的往外跑。
郑中天觉得顾小春真的疯了,他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郑中天急忙跑过去将他挟抱住,
“小春,你冷静点。”
“冷静?郑中天,你别告诉我如果你的杀父仇人站在你的面前你会无动于衷!”
顾小春声音嘶哑,他用枪把用力死磕着郑中天的手指,企图挣脱他的禁锢,奈何郑中天纹丝不动,他的手指已经开始流血,
“小春,聂长龙是我的岳父,我决定不允许你伤害他,如果你真的想报仇,不如就把我杀了。”
顾小春身上的力气突然被抽干,郑中天索性放开了他,却不料顾小春忽然将枪口指向了他,
“郑中天!你别以为我不敢!”
此时聂芊芊冲了进来,她死死的抱着顾小春的大腿,声嘶力竭,
“顾老板,如果你真的想报仇,就杀了我吧,这件事情跟中天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是聂长龙的女儿,理应替他承受这一切。”
顾小春忽然将枪扔在了地上,他失声大笑,
“好一个父慈子孝,鹣鲽情深。你们只管顾着自己做一个好女儿好女婿,可是谁能了解我心中的痛苦?”
“小春……”
“顾老板……”
顾小春大步迈向了门口,他挺直了腰背,
“过一段时间,有一艘去南非的轮船,我会跟着去。以后我们就做一对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
他的声音透着荒凉,郑中天何曾不知道他的好心,他终究是不希望郑中天为难。郑中天心中如蚀骨般的疼痛,他是自己的好友,是自己的臂膀,如今臂膀被砍掉,他的身在流血,心里何曾不是在流血?恐怕世界上只有一个顾小春才彻头彻尾的为他肝脑涂地毫无怨言,只有一个顾小春愿意和他没有任何利益的诚心相交,也只有顾小春会轻松的和他调侃,陪他下棋到天亮,陪他酒醉到深夜。只是从此之后他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顾小春了,顾小春为了顾惜他的名声,背负着仇恨远走天涯,他这么做不过是不想让他为难,仅此而已。
郑中天悲怆的跟了上去,这时齐欢和聂长龙正好回来,追上来的聂芊芊紧张的握着郑中天的手掌。
顾小春眼眸通红他握紧拳头狠狠的瞪着聂长龙,恨不得将聂长龙千刀万剐,最终他还是咬着牙疾步走了出去,他狠狠的将屋门关上,两扇门剧烈的碰撞在一起,门上的玻璃瞬间破碎。
聂长龙一脸怒气,
“这王八羔子吃做药了?老子本来心情好好的,全让着小子破坏了。”
郑中天低眸说道,
“多喝了几杯。”
齐欢只是吩咐王妈把玻璃渣子打扫了,省的扎了小皓轩的脚丫,小孩子总喜欢光着脚丫在屋里乱跑。
聂长龙看着自己那对雕花玻璃门撞得细碎,随即心疼道,
“明天让这小子给老子送钱来。”
齐欢安慰道,
“他喝多了,你跟他置什么气啊,再说了岁岁平安,说不定还是个好兆头呢,快点歇了去吧。”
聂长龙嘟嘟囔囔的上了楼,齐欢歉意的笑道,
“你爸也喝多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聂芊芊抢先说道,
“哎呀,还能什么事啊,他们两个多喝了几杯,然后两个人一起下棋,小春又输了一副檀木骨牌,他心里当然不爽了。”
齐欢狐疑道,
“是吗?”
聂芊芊佯装困乏道,
“当然了,我都累了呢,妈,我们上楼休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着常常的哈欠。
齐欢倒也没有在意。
回到了卧室,聂芊芊抱住了郑中天,
“对不起,中天,是我们连累了你。”
她知道顾小春对郑中天来说很重要,顾小春不仅是他生意上的帮手,更是他的挚友。况且在京城的那场棋局里,郑中天是下棋的人,顾小春则是摆棋的人。如果临时换棋手可是件很棘手的事情,况且如果顾小春为报私仇临阵倒戈,郑中天只能全盘皆输。
郑中天安慰道,
“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比起我设的局,岳父的命更为重要,况且小春不是那样的人。”
郑中天这几天一直留意着顾小春的动向,立春的时候,江面上果然出现了几艘轮船,郑中天知道顾小春是真的要去南非了。
他派了几个心腹将顾小春的行程打探清楚,然后在轮船起航的清晨,他立在风中,看着烟波微茫的江面。
虽然已经立春了,但是江面上还是有几分寒气,那丝丝的凉意顺着毛孔深入骨髓,让人忍不住打冷颤。
“老板,岸边的那个人好像是郑老板,他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一个船员报告道。
顾小春咬牙道,
“要你多嘴。”
其实当郑中天站在那里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了,只是他并不想见他。
轮船马上就要起航了,顾小春想到两人终究是朋友一场,并且这件事情郑中天并没有参与其中。他咬了咬牙站在了船头,江面的寒气迎面扑来,让他的牙齿忍不住打颤,他只是看着岸边的那个伟岸的身影。
只见郑中天拿出了酒,然后倒出一杯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顾小春吼道,
“给老子拿酒来。”
船员将一杯满满当当的白酒递给了他,两个人一个在岸上,一个在船头,却同时仰头将酒喝下,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寒冷的江面没有深情的惜别,只有无声的举杯,顾小春喝下这杯酒后便将杯子摔在了船板上,从此两人的友情就如这杯子再也无法复原,寒江别过,从此各奔天涯,形同陌路。
郑中天回到家中才知道,原来顾小春把他多年来经营的关系网和情报路线都留给了自己,他忽生愧疚,想到自己初来乍到时,是顾小春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勇气,然后和自己彻夜下棋,将江城三足鼎立的局势细细的分析给自己,自己身处险境,又是顾小春挺身而出将自己解救于危难,当自己叱咤风云时,顾小春既没有高看自己,又没有疏离自己,还是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的调侃自己,他觉得自己身在高出,却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相反他感受到了更多的真实和温暖。
可是自己却不曾回报过他什么?他爱着李芬,可是自己却不能将李芬推到他的身边,他想报杀父之仇,可是自己不但帮不了他,还要生生的将他阻拦。相比之下,自己真的好自私。他忽然发现他失去的不仅是左膀右臂,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的剜去了一块,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几天他有些郁郁寡欢。
聂芊芊知道他的心结,她劝解到,
“中天,有些人注定要在你的世界消失,也许他陪你走了好久,只是他现在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郑中天看着外面光秃秃的白杨树,孤零零的立在天地之间,说不尽的苍凉。这个道理他何曾不懂,人生就像一段旅途,只是有的人早下车,有的人晚下车。
“你会不会陪我走完这段旅程?”
聂芊芊将头靠在了他的身上,她眸中熠熠生辉,她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会,陪你到天荒地老。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
郑中天望着温柔的妻子,他搂紧了她的肩膀,既然不能改变现实,就心安理得的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