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天将包间的门打开,里面根本就没有顾小春的人影,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带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霜冻,如刀子般射过来,仿佛要将郑中天一刀一刀的凌迟。
郑中天觉得自己走错了房间,他正要转身,奈何门口的彪形大汉将门堵的死死。几个念头飞快的在他的脑海中翻转。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人家这么快便找上了门。
他索性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中年男子的对面,无所畏惧的对上他的目光。
聂长龙心里微微惊讶,看来他倒是个汉子。
“你是张家浜的人?”聂长龙咬牙道,他实在想不出是谁有这么肥的胆子敢动他的宝贝女儿。毕竟他聂长龙在江城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此时窝在角落里的聂芊芊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只要他承认自己是张家浜的人,聂长龙定然不敢轻举妄动,这是一个很好的缓兵之计。
郑中天这才看清聂芊芊的脸蛋又红又肿,定是她本想隐瞒自己的藏身之地,却被父亲狠狠的教训了,她是个善良的好女孩,这份好意他心领了,但是他绝对不能做缩头乌龟。
“哼!我不屑于和那乌合之众狼狈为奸。”
“好大的口气,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究竟有没有命能竖着出去。”聂长龙勃然大怒,他将手中的水杯摔在地上,身后的彪形大汉瞬间将郑中天围了起来。
“爸,这事不能全怪他,女儿也有错,如果不是女儿错信他人,又怎么会落入歹人的手中。”聂芊芊扑过去拉住聂长龙的手臂。
“你这个不肖女,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是白给老子读了,老子在你身上砸钱就是让这种无名小辈糟蹋的吗?”聂长龙甩开聂芊芊的手臂,示意保镖将聂芊芊拉开。
聂芊芊冷笑道,
“难道你还指望着女儿去勾引富家子弟或者政坛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吗?那你怎么不干脆把女儿双手送给张立强,他好歹是张家浜的二把手。”
聂长龙的眸子猩红,女儿这是对他的嘲讽,他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张家浜的人根本就瞧不上他聂家,即使把女儿送上了张立强的床上也只不过是被他白白糟蹋,自己捞不到任何的好处,但是这不表明他就便宜了眼前这个默默无为的臭小子,他越想越气,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丘。
“打,给我照死里打,今天谁要是打死他老子给他发奖金。”
那些身材魁梧的保镖瞬间跃跃欲试,有几个开始咔啪咔啪的活动着手上的关节,左右摇晃一下甩着膀子,郑中天本是一米八二的个头,身材匀称,和这些彪形大汉想必却显得纤瘦单薄了许多。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成胜利的把握,但是他已然摆开了阵势准备应战。
“让我先来。”一个左眼角有一个刀疤的男子叫嚣着靠近郑中天,他蔑视的将郑中天上下扫视一番。眼前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光景,他将双手打开,双腿岔开,倒是有几分练家子的把势,但是在他眼里,这个男子不过是虚张声势。
“小子,哥哥我先让你三招,三招之内,哥哥不还你一个手指头,但是过了三招,你可不要怨恨哥哥了。”刀疤眼狂傲的夸下海口。
“这样不好吧。”郑中天狡黠的笑道。
“哥哥我身形比你高大,若是不让你几招,倒是显得我倚强凌弱。少说废话,来吧。”刀疤眼有了几丝不耐烦。
郑中天本不想跟他废话,他既然找死也怨不得自己,只见郑中天抬脚飞身踹在刀疤眼的脸上,那刀疤脸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力,瞬间飞了出去,跌落在墙上昏死过去。此时看热闹的那几个人才意识到,郑中天并不是好对付的,他们互相示意,然后围成一个圈,同时向郑中天发去进攻。
郑中天也没有乱了阵脚,他不急不躁的应对着,利用灵巧的身躯躲闪着,只求在适当的时机给对方致命一击,很快又有两个人被郑中天打趴,他们知道自己没戏了,但又觉得丢了面子,索性躺在地上装昏。
剩下的四个大汉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只见两个闪在了郑中天的前面,另外两个则站在了郑中天的身后,只见身后的男子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死死的抱住了郑中天的大腿,即使郑中天用手肘死磕两人的头部,他们依旧不放手,前面的两个大汉找准时机对郑中天进行攻击。
乏力的郑中天被他们四人死死的钳制住,但是他并不认输,只见他对准大汉的头部狠命的磕下去,那大汉趔趄的退了出去,郑中天趁机抽身将前面的大汉打到,然后双手擒住抱腿大汉的脖子,他们两个瞬间呼吸不畅,脸部泛白,只能松了手。
“呵呵,果然好身手,只可惜你还得死。”只见一个冰冷的手枪抵在了郑中天的脑后。
一股悲怆的情怀涌在郑中天的心头,他九死一生的逃到江城,本以为天不亡他,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死路一条。
“大丈夫死亦何憾,你动手吧。”他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挺直了脊背。他记得父亲教育他,大丈夫要有骨气,宁可站着死也不能跪着求生。
“好小子,倒是个有骨气的,只可惜你触动了我的底线,否则我还真舍不得让你死。”聂长龙正要扣动扳机,只见聂芊芊挣脱了保镖的束缚,拿起手中的玻璃碎片对准自己的喉咙。
“爸,你如果扣动扳机,你就等着给女儿收尸吧。”聂芊芊的声音颤抖,她有一丝的失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疯狂的举动,只是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那个男人死。
“你敢!”聂长龙陡然提高了声音,但是他的枪口仍然对准郑中天。
“我有什么不敢的?爸,女儿不孝。请你照顾好妈,女儿先走了。”她果然把玻璃扎进了脖颈,潺潺的鲜血顺着洁白的脖颈留了下来。聂长龙虽然是个狠角,但是他在家里却是对老婆齐欢百般温柔,聂芊芊索性拿出这张王牌。
聂长龙知道,如果老婆知道聂芊芊受到伤害岂能轻饶自己,他连忙将手枪收了起来,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前一刻还是剑拔弩张,下一刻却是春风化丝雨,他变脸太快,倒是弄得聂芊芊有些不知所措。
“芊芊,快点把东西收起来,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呐。你是爸爸的心肝宝贝,爸爸怎么舍得你去死呢。”聂长龙看到聂芊芊松动的手指,他示意保镖夺下聂芊芊手中的玻璃渣。
聂芊芊看到父亲的眼神,瞬间将锋利的玻璃重新放在脖颈上。
“你还不快走?”她大声朝着郑中天喊道。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走呢?郑中天执拗的梗着头,这个姑娘有情有义,这倒是出乎他的意外。
只见包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瘦小但不失威严的身影走了进来。是顾小春,郑中天看到老友,激动万分,他朝着他微微点头,将万千情绪压在心头,此时还不时叙旧的时机,他怎么能忘记身后那冰冷的枪口。
“哎呀,聂老大驾光临,真是让我的寒舍蓬荜生辉呀,只是不知道您这又是枪又是刀的,到底是唱的哪出啊?”顾小春退去了青春的青涩,他已经有了和年龄不符的稳重,甚至说有几分老道的沧桑,郑中天不知道在顾小春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的心口微微的发疼,相比之下他更喜欢那个一笑便露出整个牙床的顾小春,干净,阳光,而温暖。
“原来,这里是顾老板的地盘,难怪小城故事几经波折依旧生意兴隆呢。”聂长龙以前便觉得这个酒吧幕后的老板绝对不是呆头呆脑的旺达,这个酒吧曾经发生过几起命案,但是警察来了之后都一无所获,这个酒吧的生意却丝毫不受任何的影响。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顾小春这个人,因为他觉得这个人太过世故,太过圆滑,根本不适合交朋友,他总是周旋在江城各个帮派,各个大家族之间,甚至三六九教的人他都有来往。而且不管见到谁,他总能笑眯眯的。这个人太过可怕,因为即使你很讨厌他,你还不得不和他做生意。
“聂老过奖了,您可是我想请都请不来的人呢,没想到倒是我这位挚友把您给请来了。”他走过去热切的拍着郑中天的肩头。
“一路辛苦。”
“没事,让你挂心了。”
两个人简单的打了招呼,顾小春将聂长龙手中的枪拿起来观看。
“哎呦,这是好货呀,这几年都弄不到这种货了,不如晚辈就斗胆讨要这款手枪,聂老不会心疼吧。”他不等聂长龙答应,便将手枪递给旺达收起来。
“既然顾老板喜欢,送你便好。”聂长龙冷哼一声。
“放心吧聂老,我一会给您奉上一个德国货,包您满意。”
在顾小春热络的调侃下,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他适时的介绍道,
“这位就是叱咤江城的聂老,他既是聂氏企业的掌权者,又是青龙帮的当家人,他可是咱水域江城的传奇人物啊,白手起家,靠着一身的胆识和满腔的热血,更重要的是通身的智慧,在江城闯下了一片天地。”顾小春将聂长龙捧的高高的。
聂长龙受用的挑挑眉头。
“这位呢,是我的挚友郑中天。中天,赶快给聂老倒杯茶赔罪,以后大家都还是朋友。”
“聂老,多有得罪。”郑中天将茶水端在聂长龙的面前。
聂长龙睥睨的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男子,他的发丝凌乱却又几分高贵的执拗,他的嘴角已经高高的肿起,却没见他哼过一声,他举杯的手臂已经微微的酸痛,却依旧真诚的看着自己。如果再不接过来,就显得驳了顾小春的面子,但是欺女之恨这口恶气他又怎么咽得下去?等郑中天出了这个门他再好好的收拾他,聂长龙微微眯起眼睛,接过了茶杯,一仰而尽。
“聂老果然好气度,不如聂老就赏顾某一个面子,让顾某和聂老举杯如何?”顾小春知道聂长龙绝对不会善摆甘休,他索性厚着脸皮发出邀请,不如今日便将这矛盾化解,否则事情越往后退就越没有回旋的余地。
旺达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他觉得他多少是有点责任的,如果不是自己的人搞错了状况又怎么会将聂芊芊送到郑中天的房间呢?如果聂长龙追究下去,自己也是难逃责难。
“不必了,小女有伤在身,我先带她回去。”聂长龙冷冷的拒绝了,明明自己吃了亏,占了理,他岂能这么轻易的饶恕对方?再说了听说顾小春正在秘密的和李长山做一笔军火生意,他正愁自己不能插一脚呢,正好抓住这个把柄来要挟顾小春。
果然是老狐狸,顾小春暗自骂道,但是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柔和的堆着,
“那聂老好走,有机会我们再聚。”
聂长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撤了出去,顾小春从窗外看到远去的车辆,方才舒了一口气,他取出一医药箱替郑中天简单的包扎着。
“谢谢你,小春。”
“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了,你应该谢的不是我,而是聂家千金,其实即使我不来,聂长龙也不敢对你下手,他可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如果聂芊芊有个三长两短,聂长龙的日子过不安稳。毕竟他就这一个女儿。”
如果不是怕老婆怕的紧,凭借聂长龙的地位,还有这偌大的家业他定是会有私生子的,毕竟这种家族都需要一个男继承人来守住财产,震慑手下的人。一想到聂芊芊那双泪光盈盈的双眸,郑中天顿觉心疼,自己明明夺了女孩最为宝贵的东西,她却用生命护着自己。
“说说吧,你怎么想到来兄弟这个犄角旮旯了,莫非京城混不下去了?”顾小春调侃着嬉笑,郑中天觉得那个明朗的顾小春又回来了,他的兄弟从没有走远,他索性将真相告诉了他。
“你说对了,我是被郑家赶出了京城。恐怕以后要跟着你混饭吃了。”郑中天便将父亲的冤亡,弟弟的背叛,大伯的仇杀一一道来。他本来觉得自己的心中就要爆炸了,遭遇诸多不幸的事情,任凭一个七尺男儿也不可能强撑着,但是当他一股脑的说给顾小春的时候,他有一种释怀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倾诉的力量吧。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样?”顾小春一边听着,一边拧着眉毛问道。他忽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大学毕业后,他本来欢欢喜喜的回到家乡,想帮父亲料理家族的事务,但是父亲却死于非命,从那一刻起他就强迫自己变得更强大,他变得圆滑,变得世故,只为求一个真相。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就此了却一生,呵呵……”郑中天自嘲的笑笑。
“即使你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你招惹了聂长龙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他可以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你,但是一旦你出了我的势力范围,他便可能暗地里做手脚,当你站在茫茫江面的时候是不是觉得风光无限好?但是不知道这江底有多少具冤死的亡魂。”顾小春的表情浓重,他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他曾亲眼看过这残忍的一幕,而且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残忍,现在即使有人被扔下去,他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不是我能选择的,你以为我想招惹他,老子真他妈的倒霉。”郑中天仰头躺在沙发上,命运给他开了一个个天大的玩笑,他又能怎样?
两个人沉默着,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玻璃斑驳的照在房间里,看着地上拉长的投影,郑中天突然想到两个人郁闷的时候便会摆上棋盘杀一盘,
“我们下盘棋,怎么样。”
“难得你有这样的兴致,我奉陪到底。”
棋盘很漂亮,是用松木做的,整个棋盘还散发着松木的清香,四角雕刻着梅花,棋盘上的线格使用金线镶进去的,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我知道你的棋艺超群,当时还拿了一个全校冠军,你可不要手下留情。”郑中天率先落下一颗黑子。
“你那是深藏不露,不像我喜欢显摆,这次你可要拿出你的真实力啊。”白子落下。
“小春,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我不能这样消沉下去,我要把自己变得强大,我是郑氏子孙,我是父亲的骄傲,即使身在逆境也要坚强的活出自己的独特。”黑子紧追其后。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顾小春看着棋局,踌躇了一下,然后果断的落下白子。
“你就把我被郑氏赶出京城的消息在江城封锁吧,我现在还需要郑氏二少这个身份。”
“江城很少受外界的影响,封锁这个消息并不难,我有丰富的人脉关系来做这件事情。”
“我想在江城立足,然后积蓄自己的力量杀回京城夺回我所失去的一切。”
“虽然江城没有京城的繁华和博大,但是在江城立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是靠着父亲先前的人脉和自己打拼多年才混了这样一个地位。”顾小春轻轻叹息,只可惜他的能力有限。
“不,我觉得现在就是一个机会。”郑中天将黑子深入了白子的区域,显然这颗黑子被白子包围了,这无异于送死。
“你疯了?聂长龙岂是好惹的主?再说了虽然聂芊芊替你求了情,但你就这么确定她就甘心情愿的被你利用?”顾小春不客气的将黑子吃掉,然后落下白子,继续布阵。
“也许不一定是利用,真的爱上也谁不定。”郑中天自嘲的摊开手掌。他确实有点喜欢这个善良而美丽的女人。如果这个计策即能打下天地,又能抱得美人归,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一步险棋,但是如果你下定决心,我也舍命奉陪。江城虽然各个势力繁多,但是基本上形成了三家鼎立的局面,张立申的张家浜,聂长龙的青龙帮,还有一个盘踞江城多年的李氏家族。这三家表面看上去实力相当,实则张家浜更强大一点,因为张立申常年霸占着商务会会长这个职位,他利用职务的便利为张家浜捞了许多油水,聂长龙和李长山旗鼓相当,但是两个人又是死对头。”
棋盘上白子的数量越来越多,顾小春脸上有一丝笑容,有一种胜利在握的愉悦。
“也就是说,如果我想从聂长龙下手,就必须避开李氏家族?这就意味着我必然失去另一个势力的支持。而现在张家浜一支独大,我根本就不可能取而代之。”郑中天仿佛没有意识到棋盘上的失误,依旧我行我素的落下黑子。
“不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颗黑子又被吃掉。
“但是,你有没有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见郑中天落下一颗黑子,顾小春拿起白子时却不知如何下手,这看似一局死棋,但是无论白子放在哪里都有被黑子反噬的危险,而黑子看似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是只要吃下这颗送上门的白子就会扭转乾坤,柳暗花明。
“我输了,心服口服。”顾小春对着郑中天深深抱拳。
“那你愿不愿意帮我走出这副残局?”郑中天意有所指。
“帮你走出残局,也是解除我自己的困惑,何乐而不为呢?”既然自己不能查出父亲的真相,他何不借助郑中天的计谋达到自己的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