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吃过一轮,沈梁这才把自己等会要唱的段子说给他们听。本来沈梁还有些担心这几个人不会河南梆子呢,没成想都会!其实沈梁也是忘记了,他生活的老家离河南其实并不远,河南梆子对这里的影响也是比较深的。再加上这几年有很多河南的野路子戏团来这里唱戏,对于河南梆子根本不再陌生。
听沈梁报出是想唱这段戏文之时,二妹收起了轻视之心。这段唱腔可以说是豫剧《红灯记》里的一段经典唱腔,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类似京剧里的西皮流水却又截然不同,语速快捷但要求咬字清晰,每一句的音调都是起伏跌宕,抑扬顿挫,极难把握住。因为是经典唱段,耳濡目染之下,会唱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唱的好的,却是没有几个。而且这是女声唱段,男声除了是专门唱青衣花旦出身,不然男人独特的浑厚嗓音根本达到女声才能有的音质和效果。
其他几个人也是不敢相信沈梁竟然一个男人唱女旦的戏,看看沈梁一脸的淡然,在看看老朱——
老朱依然一头雾水,瞪着那眼珠子看外星人一样看沈梁。当初二爷没给自己说啊?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这个点一早下地的人也都挂锄回来了。中午大热的太阳没几个下地做活的,再者说农村本来就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吃过饭的村民几乎一股脑的全跑到这里来听戏了。
要开始了,几个人调试了下二弦,里面没有老朱的事,老朱凑近沈梁的身边不放心又问了句:“成不?不行还是让二妹唱。”
沈梁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也是有点紧张,可一想到娘在如此闷热的天还在地里做活,心里的哪一点胆怯顿时化为乌有。狠狠地一点头:“成!“
有什么可丢脸的?靠着自己的本事挣钱也丢人么?!这么点小事你都没有自信,何谈重塑今生?!
看着刚才还很是生涩紧张的沈梁一站起身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那股油然而生的自信让二妹都感到不可思议!
沈梁所在的老朱戏班说是唱堂会,其实在唱的时候连个台子都没有。就是谁唱谁就站起身走出桌子,站在一旁唱就行。没有什么戏台可用。除非是主家肯自己搭建,不过要是那样的话也不会请他们这种简易的戏班来了。
一站起身,站外外围看热闹的人顿时傻眼了!一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之声甚至掩盖了老朱他们的丝弦声音。
“没劲啊!今儿个是个男的唱!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这么点的孩子能唱出什么好戏文来?这不是胡搞么!走了。”
“就是啊,这回主家花的这钱有点冤了。”
当然其中有几个上岁数懂行的,一听二弦拉出的声音就感觉出不对劲来!
“也?《红灯记》李铁梅的唱段!这不该那个女人唱么?这孩子站起来算是咋回事?”
“先看看再说,指不定谁唱呢?要是这孩子唱,呵呵,我倒觉得不赖!新鲜啊!”
沈梁长的极为像他父亲,浓眉大眼的,说不上帅也谈不上难看,就是一般普通人长相。要是沈梁觉得自己身上器官最满意的那就是自己的眼睛。丹凤眼,有些狭长,但显不出那种细长的促狭。跟娘的眼睛一样,配合浓黑如墨的眉毛,很是有神。
开始了!
调门过了之后,非但老朱紧张的屏住呼吸,那些看热闹的人也瞪大了眼珠子都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梁的嘴巴!
他们都在想,这孩子嘴里不会唱成女声吧?!
沈梁的身材不是很高,严格说起来还没有人生的第二次发育。外形有些瘦弱,如果从背影来看的话,和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几乎没什么区别。
而且更让沈梁自己都感觉很尴尬的是,他和赵晓被誉为中学时代的‘大小白’!肌肤白皙嫩滑,要不是嘴角上开始显山露水的那一抹绒毛,胸部平坦的话,真的和女孩没什么区别。就连那双手也是纤长秀气,白生生嫩嫩的。尽管在地里饱经日晒这么长时间,依然肤色白皙,除了掌中手指交割处不易看出来的茧子,基本和上学时没什么两样,根本就不像农村里的孩子。
而那次意外雷击之后,沈梁全身上下更是变得有些女性化!肌肤不说白里透红,可也是让许多村里的花季少女羡慕不已,更是吸引了不少女孩火辣辣的异样眼光。
右手缓缓抬至胸口时,已然成了李铁梅唱腔里的标准兰花指。
而沈梁的眼睛几乎完全遗传自梁凤英,大大的丹凤眼很清澈纯净,睫毛如同女孩一般细密浓长,微微颤抖间,竟然呈现出一股女性的妩媚来,让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惊诧不已。
当这段唱腔曲调的过门一过,沈梁微微张口,那清丽、清脆抑扬顿挫婉转、悠扬的嗓音顿时把在场的所有人震惊了!
这还是男人能发出的声音么?!
该不会是录音机什么放的磁带的吧?!
没有人会相信,这么女人味十足几乎以假乱真、就是女人才有的唱腔竟然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口中唱出来!
有几个不敢相信的看热闹的竟然低头望沈梁他们坐着的桌子底下踅摸,看下面是不是放的录音什么的,可惜,除了几个人毛烘烘的腿交错在一起,什么都没有。
拉二弦的一听这地道婉转清丽的女声从沈梁嘴里唱出来,手一抖竟然连二弦都几乎跌落在地。愣是把伴奏给打断了。
其实不单是他,其他几个也同样的,吹笙的本来抱着笙吹的正起劲,冷不丁的沈梁那惊世骇俗的声音响起,抱着笙愣在那儿不动了。老朱和二妹也同时傻眼,那一脸呆滞震惊的神色跟村头土地庙的土地爷一样,心里同时响起一声惊呼:这二爷也太牛了吧?
不单是这样,等沈梁唱到‘奶奶呀——啊啊啊啊啊啊……’这个拖长腔的时候,躲在篷布里守灵期间不能见人的孝子主家也瞪着眼睛探出了脑袋。屋里守灵的女人也抹掉眼泪,纷纷从屋里探头向屋外看去。
这种戏曲男唱女声的倒装反串,彻底把所有的人都震傻了!
直到沈梁唱完这一段,现场不论看热闹的陪灵的都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死一般的寂静。
而这时候恰好主家的一个亲戚来吊孝,可走到门口里连个迎接的执事都没有,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自己走了进来。看到戏班的人这个吊孝的一举手里的冥币,意思是告诉他们赶紧的,我是来吊孝的!
可让这个人大为意外的是,那几个戏班的人都把视线定在前面站着的少年身上,根本不理他这个茬。
这人实在没办法了,刚想咧开嘴哭着去上前给死者见礼,冷不丁的身边一个看热闹的吼了一嗓子:“好!”
这一声好就像是导火索似的,从来不来虚头八脑虚礼的农村人竟然也学着电视里的领导讲话似的,噼里啪啦的鼓起掌来。
吊孝的这个人都傻了。干嘛呢这是?不是死人了么?怎么还叫起好来了?死的老人在村子里的人品不至于这么招人恨吧?这不和秦桧差不多了么?
“哎,我说你这个吊孝的你站这儿干嘛?赶紧趴那儿哭去别站这当着成不?还等着看戏呢?闪开,闪开!”
“好!真好!再来一个!别歇着啊!还没过瘾呢!”
吊孝的这位这才明白过来,感情是刚才这唱戏的唱的好让执事的都跑这儿来了。怪不得呢,可就那女的一脸麻子看着就饱了,能唱成啥奶奶样子?没欣赏力的一伙家伙。
这个时候即使看热闹的再闹,主家也不能生气,反而是很高兴。能请得起一出戏班的人家就是想给老人的身后事操办的风风光光。人越多那是越说明讨喜庆,证明老人生前在村子里很受人敬仰。主家非但不能生气,还得帮着这伙听戏看热闹的要求戏班接着唱下去。这也是一种说不出那里好于不好的习俗或者是陋习。
“给师傅们上菜!”主家高兴地交代了下去,这句话就说明,主家是想要更热闹一些,戏班要出点彩头重戏了。
沈梁唱完后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想清楚了这个年代根本没有反串这么一说这才释然,农村向来文化娱乐项目极少,看场电影都跟过年似的,何况是这种已经超脱出他们能力接受范围之外的东西?这种惊艳的反串带来的心灵震撼那是无法言喻的!
可沈梁也知道自己会的戏曲段落大多是这种很短小的段子,不像有的戏班的人往那一站就能唱整折子戏。因此主家一开口,沈梁立马坐了回去,现在自己可以说是一炮打响,按照现在这个形式看,堂会这碗饭是吃定了。说白了自己这算是绝活!不能展露的太多,一旦没了新鲜感,自己也就没了分红的权利了。凡事都要有个度,这点浅显的道理沈梁还是懂得的。
老朱一见沈梁坐下立马就清楚这孩子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沈梁如果一直唱下去的,估计走的不是沈梁而是二妹。就像二妹自己说的那样,小戏班里各司其职是养不起闲人的,沈梁一旦真的挑了大梁,其他人允许二妹还呆在里面什么都不做吃分红么?肯定不同意~!戏班的这几个人说白了就是利益关系才驱使着走到一起,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分掉自己应该得到的报酬中的一部分。
“二妹,小七也唱累了,你看主家菜也上了接下来你上吧。拿出你最拿手的,让主家看看!”
二妹却不以为意,虽然刚才沈梁标新立异的男旦女声唱腔的确把她震得无语附加,可从心里来讲,她还是不满意沈梁留下来跟自己挣。因此老朱这么一说,立马翻着白眼阴阳怪气地说:“我可没那本事!你就让他接着唱呗!没看到大家伙都给他叫好呢!”
也难怪二妹的心里不平衡。他们这样的小戏班一天下来也就两百块钱,五个人分的就是四十块。这在当时可是算高收入了!可是他们这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戏班里的哪个人在主家这里被人叫了‘好’的话,主家会额外的给出彩的这个人五十块!这是彩头!另外分红的时候照样分。一个屁大点的孩子第一次出来就分了小一百块钱,这相当于她两天的收入了。并且从此以后本来能分四十块的分红也变成了三十三块,二妹心里怎么能舒服的了?
“你——”老朱气的只想拍桌子,可那伙看热闹却等不及了,看到主家把菜流水一样摆上了桌子,纷纷叫着要戏班立马开唱。老朱也只能瞪了二妹一眼,又把视线转向沈梁。
“小七,你看大家伙都等着看你呢,再来一出?”没办法之下,老朱只能回过头来问沈梁。要是不赶紧的开戏,主家一生气临了结账的时候不给钱,那可就麻烦了。这一天白干不说,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找他们戏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