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口的时候,沈梁忽然看到赵晓壮硕的身子骑在他那辆大金鹿车子上耷拉着脑袋往西走。沈梁和赵晓的家相隔的不是很远,赵晓家住村头,因此沈梁想要出村的话肯定经过他家的门口。
这家伙不去地里干活这是去哪儿?他爹那个老抠门舍得让他偷懒?沈梁想不通,于是紧蹬几下车子追了上去。
“不下地干活去哪儿啊?不怕你爹又揍你?”
赵晓算是他爹生下的两个儿子之中的变种,他哥哥几乎就是他爹的翻版,标准的小吉普型身材,矮墩墩的全身黝黑,一看就是经常下地干活的那种朴实庄户人。而赵晓却和他家的人截然相反,又高又壮不说,还长了一身白花花的肥肉,更让赵晓他爹都郁闷不解的是,这个家伙怎么晒都是那样,顶多就是肌肤红红的,一旦不干活了不出两天还跟白面瓜似的。
赵晓他爹虽然全村出名的护犊子,可在教育赵晓的态度上却一向信奉棍棒出孝子这一伟大理论,赵晓一个不听话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鞋底。因此,很多时候赵晓被他爹管的完全憋在家里,一点自由也没有。冷不丁的见赵晓一个人出门,沈梁这才感觉到奇怪。
出乎意料地,赵晓没有和寻常一样和沈梁直眉瞪眼瞎咋呼,反而瞥了沈梁一眼之后依然闷头骑车,好大一会儿才极为痛苦地蹦出三个字:“去窑场!”
窑场?沈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又追问了一句,赵晓依旧耷拉着个脸还是那三个字:“去窑场。”
沈梁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已经想起,前世的这一年自己的确和赵晓为了赚取学费去窑场打过工。不过那时候是背着两家大人他们一块偷着去的。娘和赵晓的爹知道后也并没有责怪两人,反而觉得这两个孩子知道懂事了。沈梁至今清晰的记得,那时候他和赵晓两个人在窑场干了半个月左右,当时挣了十四块七毛,当时拿到这笔钱后沈梁兴奋的都快跳起来了。这可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挣到的第一笔钱!可接下来让沈梁很是恼火的是,他家那台熊猫牌的黑白电视坏了,这些钱正好够修电视的费用!
沈梁看着赵晓一脸沮丧的样子也不好再打趣他,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交代赵晓千万别把自己没去窑场的事拆穿了。
“那你干嘛去?好歹下地帮婶子干点活也好啊!”赵晓难得的说了句大实话。
“甭管,反正不是玩,走了啊!记住,千万别说漏了!”沈梁千叮咛万嘱咐一番,然后径直直奔老朱说的那个村子。
到了那个村子之后,根本不用问沈梁就找到老朱他们给主家做堂会的地方。但凡在农村有个红白喜事,哪里人多那里热闹一准就是。
“小七来了啊!赶紧过来坐着。”鼓着腮帮子正吹得唢呐带劲的老朱看到沈梁抱着二胡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进来,赶紧放下招呼他,指了指身边的长条凳子空出的位置,示意这是沈梁的位置。
老朱看相貌有五十多点,黑胖黑胖的,可能胖子天生怕热因此老朱把三千烦恼丝全剃了干净,泛着青色的头皮加上有些凶恶的相貌,咋看咋不像好人。
以老朱为首的戏班加上他也只有五个人,家伙事更是简易的要命,老朱是唢呐,另外两个和他岁数稍小的男的是吹笙的,一个丝弦,另一个是堂鼓小锣集一身的三十几岁满脸雀斑的少妇。
沈梁来到这里的这个点老朱他们吹拉弹唱的一个不知名的曲目,除了老朱放下唢呐给沈梁打了个招呼之外,另外几个人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依然没有停手。
沈梁根本不介意这个。做堂会最大的忌讳是把主家伺候好了,一般来说要是主家是喜事的话那是无所谓的,反正是喜事,只要你不在人家结婚典礼的兴头上演奏哀乐,一般来说戏班想怎样就怎样。可要是碰到主家是丧事的话,那就要注意了。如果一不小心犯了忌讳,拿不到钱是小事,主家一发火那些孝子贤孙拎着哭丧棒就把把你打个狗血淋头。
沈梁小时候没少见过这样的事,他至今还记得,曾经有个戏班就是这样,人家出殡的当儿几个戏班的家伙不知犯了那根神经不对,演奏起了《抬花轿》里最欢快的那段,当时那个乐啊,周围看出殡的人笑出眼泪了都,结果主家拎着哭丧棒率领着一伙披麻戴孝的就把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给揍了。
一曲奏完,几个人放下家伙事第一件事就是喝水,接着不论男女甩开腮帮子就开吃。
老朱嘴里塞着个鸡爪子还不忘招呼沈梁,那双大眼珠子瞪得跟赵晓不相上下:“小七愣着干嘛呢?吃啊!不吃等会哪有力气!?快吃快吃!”
沈梁看着满桌子的鸡鸭鱼肉有些吃不下,从布套里掏出二胡边调音边说:“不饿呢。您先吃吧。”
“不饿也得吃!你二爷就没给你说过?饱吹饿唱,你瞅,他们两个吹笙的比我这吹唢呐的还能吃呢,不吃等会没力气吹啊。赶紧的,等会来吊孝的了你想吃还得等会儿。”老朱说话间又把一鸡腿给消灭了。
沈梁觉得真是长见识了,闹了半天饱吹饿唱是这么来的?!怪不得那时候见到这些做堂会的一个劲的吃,好像饿死鬼投胎似的,而主家也是不连断的给他们上菜。当时还以为是怕得罪他们呢,原来吃得饱了才有气力干活啊!
“趁着这会凉快,咱们赶紧吃,吃完了给主家来个热闹的,二妹,你少吃点,等会全瞧你的了!我看这主家人还不错,咱也不能对不起人家不是?”老朱吃着交代了等下该做的。
“行呀。孩子学费还差点,俺正指望着主家结账的时候能多给点呢,你们说吧,唱拿出?”
老朱想了想,说“小寡妇上坟吧!这个你拿手!”这话刚一说完,沈梁刚喝到嘴里的茶水顿时全喷了出来。
这不怪沈梁失礼,问题是老朱的这个提议太离谱了!这主家死的老人是先考,也就是主家的爹,人家刚死了父亲,就唱小寡妇上坟?这让沈梁冷不丁的想起赵本山饰演的那部叫《马大帅》的电视剧里的一个场景,赵本山装作一个老太太在人家主家父亲三周年的那天唱的就是类似《小寡妇上坟》里的戏词!这老朱想不到也这么搞,不知道人家主家同意不同意。
“这孩子!你看喷的我这一身,咋的?你有啥好提议没有?”老朱掸了掸身上的水渍,对于二爷介绍的这个小家伙,老朱还是很看重的。
沈梁那里有啥好提议?虽说自己会点,但戏班讲究的是配合,锣鼓点和二胡什么的都得赶到点上才行。可沈梁说白了就是能唱个独角戏什么的,和人合奏他根本不行,不懂嘛。
“没没没,您看着安排就行。”
叫做二妹的妇女看了看沈梁,有些不满地对老朱说:“咱戏班里可从来没养过闲人啊!?老朱不是我说你,本来在这累了一天就挣不了几个钱,还冷不丁的多出个人来分红。哼,别怪我下次不干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去!”
“你啥意思二妹?连二爷也信不过了是吧?别忘了你当初干上这个是谁教的你!小七刚来啥也不懂,你一开始还不是一样?咋那么多废话呢?地球离了你还不转了咋的?”
老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当初自己做这个也是二爷教的,要是没有二爷现在他的日子能有这么滋润?老朱也知道,沈梁虽说是二爷介绍的,可一来冷不丁的有人分成,再者也不知道沈梁有没有这个能力,其他人肯定会有意见。但老朱没想到其他几个他认为最有可能反对的人没说,这个二妹到不乐意了。当初要不是二爷帮着二妹,她能有今天?忘恩负义!
二妹有着北方妇女标志性的泼辣,双臂一报,冷哼哼的撇了沈梁一眼:“俺二妹可不是那种小人!二爷是二爷,二爷让俺干啥俺都没说的!可这么点大的毛孩子也分一份!哼!成啊,老朱你不是说他能唱么?待会儿让他唱!俺也长长见识!要是唱的好了,别说分他一份,两份俺都没意见!”
看着二妹挑衅的眼神,和那三人同样很不友善的表情,沈梁知道该是出手的时候了。这个世界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没有人会接受一个废物在一个团队里面坐享其成。除非,回到文革时期那个所谓的共产主义大锅饭年代。
“成么?”
老朱此刻也是心里打鼓,他现在所会的都是二爷教给他的。二爷说的话对他来说从来就不会拒绝。虽然二爷说这个孩子有两手,可至于到底唱的如何自己也没见过,要是真的跟几个人闹翻了,也不好。因此老朱很是惴惴不安。
沈梁抓抓脑袋,笑着点点头。
老朱看着这个半大孩子丝毫没有紧张神色,心里也稍稍的安稳了一些。凑近沈梁问他:“等会你唱啥?我让他们弄好弦子给你伴奏。”
其实北方农村像这样白事上的堂会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一般是戏班里的人会什么唱什么就好。除了不犯主家白事上的忌讳外,随便唱就行。不过老朱这么一说,沈梁才知道要坏事,自己对于伴奏来说还是一窍不通,要自己清唱可以,自己拉弦自唱也能凑活跟的上,跟别人一起合奏的话,还真没试过。
“那,那就《红灯记》里李铁梅的选段吧。”沈梁有些懊悔自己懂得实在太少了,等下开唱的时候可得注意。
“李铁梅的唱段可不老少呢?那段啊倒是?总不能到时候听你唱再跟你和弦吧?大师呢?”二妹阴阳怪气的在一旁说道。
老朱到没别的,只是很诧异地看着沈梁,左看右看愣是把沈梁看的大热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七你没弄错吧?李铁梅是女的!”
沈梁一愣,李铁梅是女的谁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唱戏和李铁梅性别有关么?
二妹这回到回过味儿来了,一脸雀斑被穿过树叶的光线照射的斑斑点点,跟猎豹似的。诧异地看着沈梁问道:“你,你屁大点的孩子还唱男旦?二爷是不是老糊涂了?”
“闭嘴给我!都别愣着了,赶紧那家伙,主家来人吊孝了。”正说着呢,老朱听到执事的在外头高喊有人来,赶紧的拿起家伙事吹奏起来。
等吊孝的一走,几个人已经是形成习惯似的,放下家伙就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