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老师。”
看到自己的两个学生同时跟自己打招呼,白发苍苍的栾老师欣慰地点了点头,在赵晓刻意的搀扶下走进众人身边。
栾老师看着沈梁一脸肿胀脸上那清晰可见的指痕,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而跟梁凤英说:“不是我说你,一个人要强不是坏事,可是你凡事都自个咬牙硬挺着吧?自个难受不说,还一肚子火发到孩子身上,有那个必要么?说出来大家伸把手这坎就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这话,栾老师把自己手里一直抓着的一个手绢包裹的东西递到孙凤英的面前,看到孙凤英一脸愧疚不解的样子,栾老师叹了口气,手一伸:“拿着!刚才我在我家就听到你打小七的事了,小七上学的学费没凑够是吧?正好,这不还没开学呢,我这个小学校长正好手里还抓着百十个孩子的学费,暂时让你先用几天,不过时间很紧,等开学之后必须换回来,不然到时候我这老头子可就麻烦了。”
当年的一幕再次惊人的上演了!
当年沈梁就是因为凑不够学费,自己的老师知道这件事之后,冒着极大的风险把这笔本来是小学买教科书的钱借给了自己,这才让自己如愿以偿的上了职校。
“不不不!这怎么行呢?老师,这绝对不行!”梁凤英推着说什么也不接那个钱。
“怎么了?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还是我的学生。他有困难了我这个当老师的既然能帮干嘛不帮一把?拿着!出了事我这个老头子顶着!”栾老师很生气地把用手绢包好的钱硬塞给了沈梁的娘。
“老师您抽一根。嘿嘿,小七这家伙不缺钱了,您还不知道吧?这家伙别看平时闷头闷脑的,可脑瓜子机灵着呢,早吧学费赚够了,这钱您还是拿回去吧。他用不着了。”赵晓这家伙一想爱插科打诨,从烟盒里的取出的烟都伸到栾老师的嘴边了,就是为了截住不让其说话,省的让梁凤英想解释都没机会。
沈梁当然明白赵晓的用意,趁着赵晓跟栾老师白活的时候,赶紧拿过那个铁盒打开,递到了他的面前。
“老师您看,这是我唱戏赚的钱,学费已经不愁了,您那钱对您太重要了,还是拿回去吧,不然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还不让我这个当学生的愧疚一辈子啊!”
沈梁眼睛红红的,上辈子自己亏欠的人实在太多了!即使是这个对自己甘愿冒着极大风险不惜挪用公款来帮助自己的老师,可自从自己离开家乡以后,印象里竟然没有一次去看过他老人家!
沈保国这时候也笑着说:“您看您教出来个好学生吧?这么点的岁数就挣到这么多钱,可算是给您脸上添彩了。这钱您还是好好收着吧,可不能动,要是真的有个万一,俺们家这小子不得后悔死才怪呢。”
栾老师有些惊讶,看着盒子里的钱竟然有些恐慌的神色,那双已经开始变得浑浊的眼睛担忧地看着沈梁,说道:“小七,你这钱真是自己挣得?”
赵晓不等沈梁解释,手里的烟卷就塞进栾老师的嘴里,嬉笑着点燃火柴凑到纸烟头上,嘴里也不闲着:“您还不知道他?这小子现在可是咱们这块的名角!艺名叫小七,唱戏唱的那叫一个好,十乡八里但凡有红白喜事的一准请他唱堂会。要不然就凭他这小体格累死也弄不到这么多钱啊。”
栾老师丝毫没有为赵晓的无礼生气,反而一脸慈祥地笑着看着他,像大人溺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伸手指杵了赵晓肥油油的肚子一下:“哪像你?都这么大人了还整天被你爹揍得哇哇直叫,从小到大就没改过这个毛病。”
大家看着赵晓一脸羞赧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聊了几句之后,栾老师还有其他的事就告辞了,沈梁想跟着送送,却被梁凤英拦了回去,一张脸被打得不成人样,怎么出去见人?
“大伯,您找我到底啥事啊?”
沈保国见沈梁主动问题,羞赧地笑了笑,解释道:“是这么的,本来呢你姐在外帮人家打工挣了点钱,想存着以后置办嫁妆用呢。这不看你上学挺着急的么,俺就想着先紧着给你交学费再说,呵呵,可自打听别人说你一直跟着老朱唱堂会挣钱,也是担心怕你年龄小被他们给坑了,就找了老朱,这才知道你已经把交学费的钱凑够了。这不你姐回来后想跟村子里的几个闺女学着做点小买卖呢,大半夜的出门几个女娃娃很不让人放心,就想让你跟着你姐玩玩去,也长长见识。唉,你看你这脸,咋的能出门见人?还是让你哥跟着你姐去吧,你安心地在家呆着,开学就走吧。”
“什么买卖非得半夜去呀?白天去不成么?”沈梁想了半天也猜不透大伯说的到底是什么买卖是晚上才能做的,一头雾水。
“婶,我说啥来的?打人不打脸,我爹揍我的时候不管是用鞋底子或者擀面杖,从来都是冲着屁股招呼。您倒好,和着小七不是您亲生似的,看看,打傻了吧?连叔做了好几年的玩意都忘了!唉,可惜了了哦,下半辈子您就指着这傻家伙过吧。”
赵晓在一旁仰头晃脑一脸叹息的劲让人忍俊不禁,沈保国气的一脚就踢在赵晓大屁股上:“你个死孩子嘴里咋就没个把门的呢?皮痒了我直接让老赵收拾死你我!”
赵晓虽然胡闹,可这也间接的提醒了沈梁。听完他的话沈梁脑海猛地豁然开朗,自己真是猪脑啊!怎么自己家乡这么大的一块蕴含着无线商机的财源竟然给忘的一干二净呢!早要是想到了这个门路,何苦跟着老朱走街串巷唱堂会呢?
不过沈梁随即又释然一笑,自己反倒忘了,前段时间的确是想起过这个,可那时候连一块钱都拿不出来,就是想干也干不了。现在离开学还剩十天,跟着堂姐去看看也不错。总不能上了学之后连生活费都没有吧?
轴承,这个对很多人都不陌生但很多人都不是很熟悉的东西,就是沈梁家乡现在唯一特有的一个在改革浪潮冲击中产生的一个产物。说是特有,因为在这个年代只有林州这个地方有这种产品的聚集地形成了一个交易市场。而且这个东西,在沈梁的前世阅读过的一篇报道中曾经被当做鸡肋一样被人丢弃,当初产生这个市场雏形的时候,因为有碍观瞻影响市容,被称之为最神秘的有关部门一纸文书转移到郊区,紧接着又被放逐到最西方的一个最贫穷的乡镇。
可谁又能知道,就是这个被人当做鸡肋一样的市场,随着改革春风的到来,犹如星星之火燎原之势在那个破败的乡镇迅速得到发展,其几年间产生的经济利益和发展,令很多人意想不到瞠目结舌!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个产业所延伸的形成的规模化所创造出的价值,竟然成为本地最大的市内的经济支柱!
沈梁的父亲沈重可以说是最早一批有远见的人之一。可能很多人在多年之后也会想到,在中国这个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几乎遍布所有城市都能看得到的一种现象;一个夹着那种很廉价的公文包穿着很朴素但很严谨的,一脸木讷憨厚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就是一个农民的非城市人,出现在各个有可能用到轴承这种东西的地方。他们操守着极为蹩脚的普通话艰难地和当地人谈着买卖,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赚取着自己梦想的利润。
语言不通,交通不便,信息不便。甚至很多人因为不懂最基本的常识被人骗的血本无归,从此一蹶不振,债台高筑。这些东西无一不制约着这种行业的发展与扩张,可即使是这样,十年后,这里在不知耗尽多少人的打拼奋斗之后,终于走向了规模化,市场化,一体化的属于这个行业的一个传奇!
可惜的是,前世的沈梁并没有对父亲经营的这个东西产生任何兴趣,反而从心底里厌恶,完全走上一条与家乡发展格格不入的道路,以至于到了最后沈梁的打拼换来的结果还不如家里自小玩到大的伙伴们。这也是沈梁一直以来很是后悔没能有先见之明,不然断然不会出现自己打拼十几年依然一无所获的原因。
“我去!大伯,几点走?我跟姐去!”沈梁抑制不住心中那股狂热,完全把一切抛之脑后,也不管自己的脸难看不难看了,迫不及待地恨不能马上就走。
“不行!这样出去丢人丢到家了!你大伯不是说让你大哥跟着去么?你老实的在家呆着。”
梁凤英觉得很是愧疚,自己刚才咋下手那么重呢,这要是传出去了孩子以后连个媳妇估计都找不到,谁家闺女敢找个家里有这么厉害的婆婆来受气啊?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去。
“丢什么人啊?娘打儿子天经地义!这有啥可丢脸的?这钱您拿着,零头给我,我也跟着姐姐长长见识去。”
沈梁的手还没伸过去,梁凤英一巴掌就打在他手背上:“说不行就不行!还零头!七百多块叫零头?这得两亩地的收成钱呢!花钱容易挣钱难,想都别想!”
沈梁嗫嚅着刚想辩驳,梁凤英一瞪眼又把他想说的话给截了回去:“咋的?这钱是你挣得就得你当家作主是吧?门都没有!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开学立马走,你爹做买卖这都几年了?挣钱了么?路费搭进去不老少,一年到头也没见拿回家多少钱,还得往里搭!你少跟他学!”
大伯沈保国早年当过兵,算起来在村子里大小也算个文化人,说出的话也是相当有水平。见弟妹梁凤英这么说顿时不乐意了:
“你这说的傻啥话?!甘罗还不满十岁就是当朝宰相了,小七这都十七了还不能出去闯荡闯荡?钱是难赚,可孩子一直憋在村子里连外面是啥样也不知道,难不成出门让孩子成睁眼瞎?去!干嘛不去!?我就不相信小七比他爹差到哪儿去!有志不在年高,岁数小不见得干不成大事!”
沈保国在沈梁沈重和叔叔面前那是有着绝对的权威,因此沈保国一发话梁凤英也不好再说什么,可看着手里自己孩子辛辛苦苦两个月赚的钱,梁凤英还是很不忍心让沈梁给脑子一热糟蹋了。犹豫良久,梁凤英狠狠心拿出两百块塞给沈梁,剩下的一股脑的塞进铁盒里,看那意思就是大伯哥开口,也甭想再多要一分。
沈梁很不满意,这两百块够干什么的?虽说现在是九六年物质价格很便宜,根本不存在通货膨胀一说,可这些钱的的确确是干不成什么事!虽然极为不满,沈梁也只能捂着自己被打得成猪头一样的脸站到一旁不敢说啥。
“成了。小七啊,你呢先跟着你姐练练手,钱带多了也没啥用。这钱好歹是你自己赚来的,要是脑子一懵亏了,多可惜!等你真的钻进去再给你娘要。”看出沈梁的不乐意,沈保国忍不住笑呵呵的安慰沈梁。
沈保国说的夜市也叫鬼市,因为很多时候来到的货物都是晚上,因此那个已经形成不小规模的市场几乎都成了夜里开始的市场。如果你白天去那里早已经人走货空,除了满地狼藉不堪的杂物什么都看不到。这也是在特定的年代才有的产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