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嚷嚷啥啊嚷嚷?笑个啥劲?还有老二家的孙子媳妇,别没事就让老武给孩子叫魂!当年日本鬼子进中国的那会儿比现在不乱?整天打枪放炮的,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不是在打仗的时候生的么?谁见过毛主席的儿子让人给叫过?不也活得好好的么?整天没事信那事!孩子有病了赶紧的去看!”
二爷和会叫魂的武先生同辈,在村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辈分,说出的话没人敢不听。这一通训顿时让周围乘凉的人再也没人敢笑。
二爷慢悠悠的放下小马扎,冲着房顶上的沈梁招招手:“小七,二爷给你调弦,你再唱一回我听听。”
沈梁那里还敢唱?他可不想犯了众怒。赶紧嘻嘻笑着说:“您饶了我得了,您老没人敢咋着,要是等会您睡了我还不得让叔叔伯伯婶婶嫂子们给扒了皮啊!二爷,俺可还没娶媳妇呢!不唱,说啥也不唱!”
地下乘凉的街坊四邻正难为呢,听沈梁这么一说纷纷跟着说不能再让唱了,这家伙听多了晚上做梦都得吓醒,明天还咋下地干活啊!
“你们懂个屁!我看这小子以后唱京剧铜锤花脸准成!这嗓子不用找补就行。来小七,让二爷再听听你嗓子!要是真成了我厚着脸皮也给你找个师傅,以后也是门手艺不是?”
手艺?沈梁被二爷的话说的一愣。但随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没有重生之前,沈梁毕业后表现的懵懂无知,丝毫不为自己以后该如何走人生路而犯愁,但这不代表梁凤英没有这么想。
梁凤英在村里出名了要强,即使是沈重常年不在家,地里活的还是侍弄的全村人夸赞。梁凤英一辈子不甘于人后,对沈梁更是期望甚高,可是梁凤英毕竟没有文化,帮不了沈梁,在教育子女成才道路上对沈梁更是无计可施。
沈梁浑浑噩噩,不代表周围邻居不清楚梁凤英望子成龙的心思。二爷肯定也是知道了梁凤英有口难言的苦心,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手艺?是啊!在农村中学毕业后能数得着的手艺也就那么几样,瓦匠、木匠、丧事唱戏的、焗锅杀猪等等等等。而这里面最让人羡慕的就是农村有了丧事请来的吹鼓堂会。因为一般不懂乐器的人根本玩不了这个,而想要找个会跟着胡弦唱的那是少之又少!最让人眼红的是,这些人在农村来说收入那是相当的客观!
当然这些人也被很多人看不起,被称之为戏子,唱戏的。下九流。
“二爷,您这是说啥话?俺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会让小七干那个的!”果然,梁凤英要强的性格又上来了,冲着德高望重的二爷顶了牛。
“小七他娘,你这话时咋说的?你比我不年轻吧?咋思想比我还落后呢?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了,全国人民都平等!梅兰芳大师是不是唱戏的?可人家还被毛主席和周总理接见呢!你咋说唱戏的不如人呢!你们瞅瞅自己,再瞅瞅邻村老朱那几个唱堂会的,你们谁有人家的日子过得舒坦?没有吧?都一把岁数了咋的越活越抽抽了?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呢!小七,别怕!二爷让你唱你就唱,我看谁敢把你咋着!”
一筹莫展的沈梁听了二爷的一番话,好像拨云见日一样看到了一条光明之路!
对呀!自己咋没想到呢?现在在农村最好做的就是这个行当,农村像来把老人死后的丧事看的很重,要是那家能请得起一出堂会那可是非常露脸的事!这个被人看不起的下九流行当,在这个年代的农村里那可是有着极少数高收入的存在!当然,属于堂会的每个人分到的钱那可是相当可观的!
其实还有个生财之道,不过沈梁也只是在脑海一闪就苦笑着否决了,慢不说这个东西父亲沈重做了这么多年也没赚到什么钱,就是自己前世也是对这个东西很不感冒,自始至终就没有踏入那一行,即便是现在要是真正进入的话当然会占得先机,可这同样需要一大笔钱当做运作资金!现在家里连买化肥的钱都没有,就算是有心去做,也是没有办法。
唱堂会?这个念头在沈梁脑海里一浮现立马就迅速活泛起来。
也许,自己真的可以试试!
沈梁不想让梁凤英生气,可二爷发了话明显的今晚要是不唱几句过不了关。《智取威虎山》是不敢在唱了,要是真的扯着嗓子再来那么一出的话,估计街坊四邻就是这会儿碍着二爷的面子不说,明天沈梁也受不了全村近千号人的白眼珠子,一人一眼就等把他瞪死。
唱什么呢?沈梁抓抓脑袋有些犯了愁。自己的嗓子自小时候摔伤之后就变了,一般的歌什么的根本唱不成调。就是受了父亲和二爷的影响喜欢一些京剧曲目,也是荒腔走板不成调。抓耳挠腮之下,还别说真让沈梁想到了一出自己能唱的也算是唱的不错的戏。
“二爷,杨子荣的段子咱就别来了。我可不想让小侄子今晚吓得睡不成。这样,咱来出《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唱段吧。”
坐在黑影里的二爷愣了愣,风箱似的嗓子呼啦啦的呵呵笑了起来:“成!你小子被你老子都熏出来了!说吧,那段?二爷给你伴奏。”
沈梁嘿嘿笑了笑,的确,父亲年轻时生活的年代正是样板戏风靡全国的年代,因此父亲平时高兴是唱的最多的就是京戏,耳濡目染下,即使是五音不全的沈梁也学会不少段子。
不过要沈梁真的说出来时那段他还真不知道。抓抓自己脑袋凌乱不堪的头发,沈梁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叫啥,就是那段‘听罢奶奶说红灯,言语不多道理深’那段。”
“啊!”二爷想了想,京胡调了调随即拉出这段的曲牌,问沈梁:“是不是这个?”
“是。”
“呵呵呵,行!男唱青衣花旦,少见。臭小子还真有胆子!”
“呵呵,小七,准备啊,二爷可要开始了,别跟走了板。”
“别了二爷!”沈梁赶紧叫住了:“我清唱得了。跟曲调啥的,我不会。”
坐在一旁的街坊四邻可是如坐针毡,想走吧,二爷在那坐镇谁敢动?不走吧,天知道沈家这小子又会冒出啥动静来?不是折磨人么?最担忧的是抱着孩子的年轻小媳妇,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的不哭了,咋又要来一出?就是想走,村子就这么点大,站在村头一嗓子村尾都听得一清二楚!想躲你都没地方躲!
“清唱?哟呵!来!那你就清唱!”
沈梁轻咳几声,让嗓子放松到最佳状态。双手竟然不由自主地捏起了青衣花旦的兰花指,远远的那么一看,真的挺像那么一回事似的。
沈梁在社会上闯荡几年后才知道自己的嗓子早在小时候的时候因为一次偶然摔伤,声带坏了。一般的歌他根本唱不了,能让他唱的歌极为稀少。要不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自己竟然捏起嗓子能唱女声,并且唱的还不错,可能他也就错过了自己深爱一生的女人!就是因为那次男腔女声的《红灯记》李铁梅的唱段,让他们彼此相识,从而走到了一起。
当沈梁做好一切准备要开唱的瞬间,他的脑海不可抑制地想起当初初次见到她的情形。
你现在还在泉城么?等着我,我会再一次的找到你!爱你一生守护你一生!不让你再受一丁点的委屈!
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
却原来我是风里生来雨里长。
奶奶呀,
十七年教养的恩深如海洋,
今日起志高眼发亮,
讨血债要血偿前人的事业后人要承当,
我这里举红灯光芒四放。
我爹爹像松柏意志坚强,
顶天立地是英勇的共产党,
我跟你前进决不彷徨,
红灯高举闪闪亮。
照我爹爹打豺狼,
祖祖孙孙打下去。
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么?”雪凝的一颦一笑好似就在眼前,那个单纯娇憨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嘟着小嘴的样子至今让沈梁忘不了。
“嘻嘻!我就是没想到你这么一个男人味十足的家伙,捏起嗓子唱起女腔竟然不比李玉刚差呢!”
李玉刚一个靠着男扮女旦唱着女声的家伙红遍全国,接着出来很多类似的模仿秀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
沈梁清晰的记得,当初自己说了一句:我可比他帅多了!瞧咱这胡子,多性感!当时差点没把雪凝给笑死。
回忆,让唱完这段戏的沈梁猛然陷入对任雪凝无尽的思念之中。他此刻真的想放下一切去泉城找她!可是转念一想,沈梁自己都笑了,这个时候就是去了哪里雪凝也不认识自己。要是冒冒失失的去找她,不被当成神经病才怪。
“你小子咋唱上豫剧《红灯记》了?”
“啊——?!”沈梁愕然。
二爷的声音突兀地在大街下面响起,让依旧沉浸在往日回忆的沈梁猛地回到现实。是啊?我怎么没唱当初爹教给自己的京剧样板戏《红灯记》,而唱起了豫剧版的《红灯记》了呢?
悠悠的叹息陡然在在心里响起,怎能忘记那个深爱自己一辈子的傻女人啊!当初和她相识时唱的不正是豫剧版的《红灯记》李铁梅选段么?
“河南梆子不赖!小七在来一个!比收音机里唱的还好听呢。”
“就是呢!没成想男人唱女人戏也唱的这么好,闭上眼睛还真以为是李铁梅来咱村呢!”
“小七啊,今年十七了吧?嗓子变调了没啊?”
“边去!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能不变嗓子?早该长个头了!”
“那小七娘可有福了,小七唱青衣花旦唱的这么像,跟着唱个堂会啥的一准火!”
街坊四邻完全被小七那阴柔细致字正腔圆的豫剧腔调感染,在这个交通不变信息封锁的世界,有多少能娱乐到大家的东西?除了不知多长时间那家孩子结婚了请一场露天电影之外,好像就剩晚上来电后那一个多小时的电视节目了。沈梁的男唱花旦不说惊世骇俗也是标新立异!一群常年和土地打交道的憨厚朴实的庄户人家,那里见过这个?一个接一个的对站在屋顶上的沈梁赞不绝口。
“京剧是国粹。可这河南梆子也真是不赖!呵呵,没成想你小子唱京戏荒腔走调的,唱起河南梆子来倒是一板一眼很是那么回事。不错!呵呵,咱村有红白事叫你去你小子可不许撒泼!听到没有?”
二爷唱了一辈子戏,没想到到了这个岁数在眼皮底下捡了个宝,虽然自己一直唱的是京戏和河南梆子没任何瓜葛,可就这也把二爷乐的够呛。以后可有知音了。
“他二爷!俺可不想让孩子唱那个东西!唱堂会一辈子能有啥出息?他爹不在家,俺可不能让孩子走戏子这条道,这以后让孩子在村里咋抬头啊?”
梁凤英看了看还在屋顶上的沈梁,仰着头骂了沈梁一句:“明个不下地了!?滚回去睡觉去!”
梁凤英真的发火了。沈梁也不敢让梁凤英生气,赶紧讪讪地撤回身子,回屋里拿个凉席回来在屋顶铺好,今晚打算在屋顶睡了。闷热的北方夏季,农村夜晚唯一能睡得着觉的地方只有屋顶。
大街上街坊四邻依旧打闹聊天,东家长李家短的扯着闲篇,偶尔谁家抱着的小孩哭了接着一阵乱哄,端的是热闹非凡。
二爷被梁凤英的话噎了个跟头,也不好跟小辈媳妇计较什么,呆了一会儿搬着马扎回屋了。
躺在屋顶凉席上枕着胳膊,看仰望着湛蓝苍穹下璀璨闪烁的点点繁星,沈梁思绪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