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舟山把如意接回来后,见那两个步兵走了,碧舟山便把跪在院子里的白河和林海都叫了进来。
  白河、林海一见如意口里有血,背上有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十分焦急,却都不敢问。
  碧舟山“外人都走了,还装?为师就打了那么几下,死不了。”
  只见,如意慢慢爬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同白河、林海跪在地上。
  碧舟山坐在凳子上,瞪着地上的三个徒弟。抬手便把桌子上的茶杯打翻,喝道“说,自己都有什么错。”
  白河是大师兄,先道“我身为大师兄,没能管住如意师弟,使他犯错,没能以身作则。”
  这一个,话说得漂亮,将祸事撇得一干二净。
  如意、林海两个都不做声。
  碧舟山“你两个呢?哑巴了怎的?”
  如意“我不该背着师父私自出城,还连累了师哥和师弟。”
  这一个,话说得也是极好,将祸事全揽了。
  林海“我……我……我也跟二师哥出去了,师父要罚也罚我吧。”
  碧舟山“好哇,三个徒弟,两个不服管的,我这做师父的一辈子也白活。罚白河在外面跪一天一夜,因为他不拦着你们,你们两个走了,他就要受罚!林海既然先自认了错,就罚你闭关三日,三日内不许出门一步;至于如意,犯了错还敢装英雄,要替林海扛义气,你要扛,我就让你扛,自己去跟辛囚咬讨一百个板子吧。”
  如意“是,师父。”
  林海“师父!我不服!”
  这是林海从小到大第一次跟师父顶撞,碧舟山千分不解,万分恼怒,道“你不服?”
  林海“我和如意一块儿出去的,你为什么罚我闭关三日,而让如意挨板子?要么都闭关,要么都挨板子,师父你这样做只是让如意和白河以后都瞧不起我!”
  碧舟山“反了你了!敢这么顶撞我,那好,你去挨板子吧……”碧舟山话没说完林海就要跟如意走,碧舟山立即叫住他们道“我还没说完呢,都跪下!”二人又齐齐跪下,碧舟山道“既然林海要挨板子,那就去吧,如意留下来闭关。”
  林海“师父——”
  碧舟山瞪林海一眼,示意林海闭嘴,问如意“如意,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如意仍是头也不抬,一言不发。
  林海见状,用胳膊杵了杵如意,“如意,师父问你话呐。”
  如意猛的一抬头,“师父!我来挨板子,我要挨板子!”
  碧舟山“行了行了,我是师父你们是师父?我说怎样就怎样!该问的都问完了,你们也该说你们出城都干什么了?”
  如意“去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碧舟山一听,便知这是如意在糊弄他,“那好,各干各的去吧,明日城主设宴,你们三个谁也不许来。都给我滚到院子里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三人出去,白河开始跪了;林海回到自己房里闭关,三天内出不得门;如意先回了房,打算第二天再去找辛囚咬讨那一百个板子。
  如意因背上被师父打得疼痛,只得趴在床上睡,几个时辰过去,却仍然睡不着觉,如意寻思:这城还不如不出了,什么也没捞到,却遇上了安临溪,还傻乎乎地把她安置在了一个不知姓名的家园里,现在没有时刻不牵挂她的安危的,自己本是闲云野鹤一个,竟也惹了这么个钩肠债,私自出城又被辛囚咬捉到,若不是师父解围,真不知辛囚咬那家伙要怎么治我,末了,还遇上白河演那么一出煞人的‘戏’,也不怪他,当初说好谁被抓到算谁倒霉,谁让我最后一个回来,平白无故的,也就只有林海那么个蠢货会出来白要罪受,师父估计也看出来了,赏林海义气,所以罚得最轻;罚我不知进退,所以罚得最重;其次是白河,罚他弃义,一天一夜下来,那双腿不淤血也难。
  时是五月初旬,夜不冷不热,白河在院子里跪着也不算难过,却也说不成是好受,一天一夜,这不过刚刚是个开头,白河的腿早麻了,却不敢乱动一下,白河无奈,只好用手揉揉腿,心下寻思:师父把如意罚得未免太重了,明日如意一百个板子回来还不皮开肉绽?师父最恨的就是这三个不孝徒弟拉帮结伙给他惹祸,林海这个书呆子浓情蜜意的书看了那么多,却终也不明白这个理,帮着如意抵抗师父,若我也说跟着如意出去了,恐怕师父会后怕,被辛囚咬抓个正着后,一个人也回不来不说,师父也要受连累。闯祸,人越少越好,但愿如意、林海两个能想明白,不会误会我。
  林海回了屋子,便开始秉烛书信,先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心上人静心,提起笔来,却因心绪不定而始终难以落笔,心里寻思:白河这人从小就自私,但兄弟情分还是有的,缘何今日因为师父就跟如意和我撇清关系了?此人如此无义无情,空扰了我心,为他烦恼,太不值了,现今只可怜如意,明日一百个板子回来,三日五日是养不好的,我却又偏偏出不了门,无法替他上药,白河也起不来身,大热的天气,遭了这份罪……
  碧舟山见白河在外面跪得老实,如意房里无亮——约莫是白日里胡闹够了,困乏睡下了,唯有林海房内有光,透过窗户可见到林海正执笔欲书,碧舟山在屋里来回打转,心下寻思:这三个兔崽子里就林海说了实话,白河和如意都在糊弄我。白河心机颇重,十句话里九句话暗藏它意,他到底出没出城,我都拿不准了;如意和林海是定出城了,但这两个兔崽子为何不一起回来呢?莫非目的地不同?抑或是怕被抓,所以故意分开了?三个东西没一天给我省心,尽惹事生非,看来我需多寻思些办法把这三个东西分开,免得他们心思太齐,闹得过欢。
  五月初五端午节。刑无暮大寿。
  漫城的欢声笑语,菊花遍地,大红色花围幛于各个门庭之中,喜色一片。
  前堂内宾朋满座,觥筹交错,此刻刑无暮已于大座之上,身边坐着自然是舞阳三童,三童左一句右一句的福言喜语哄得刑无暮喜笑颜开,三童的下座便是湘西五道,湘西五道的下座即是碧舟山。
  辛囚咬不入座,他只在各个门前门后游离,或躲在某暗处观看各客人是否有反常态,总之就是全保此次寿宴的完成与各客的安全。
  辛囚咬看见如意三人没来,就知道这三人定是挨了罚了,只是不知到底是碧舟山不许他们来,还是被打得太重,来不了了。
  此时此刻,满堂的宾客都沉醉于这欢乐之中,但有一个绝不是——花下鬼,自那日云上仙给他讲了三童的‘妙处’后,便难释其怀,他虽深知碰了三童的后果,但转念又想到‘活着的时候不过是图个快活,害的连命都没了,现在都是花下之鬼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早有准备!’,便从一早入座即开始守株待兔。
  半日。刑无暮已离座,只剩些正玩得高兴的宾客仍在饮乐。
  三童因饮酒饮得过多,刚也离了座。
  几个侍女将三童扶进后堂,原本是三人一人一间房,但因其已喝得烂醉如泥,侍女将其分开,不过一会儿却又跑到了一起,粘在了一张床上,大睡起来。
  前堂。
  “几位兄弟,小弟喝得实在太多了,再喝就要醉了,得回去了。”花下鬼开始推酒。
  山里魈笑道“看你平时挺能喝,怎么现在才喝一会儿就醉了?”
  花下鬼“见笑了。”
  门外客“正好我也有些困了,我也得回去了。”
  云上仙赶紧道“慢着二哥!你看我不喝酒都在这儿耗着呢,五弟一个凡人还在喝呢,你忙什么呀,一会儿还有歌舞呢,呆着吧。”说着又把门外客给拽住了。只让花下鬼一个走了。
  局中局问云上仙“他干什么去了?”
  云上仙道“看歌舞吧。”
  花下鬼推了酒桌,便跟在舞阳三童背后,可又怕有人在暗中保护,只得离得老远观看,确认无人暗中保护,又知道了她们的住处后,花下鬼开始打算伺机而动。
  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辛囚咬该做的他永远都清楚——每一个贺客回去后他都会在暗中观察,花下鬼自然逃不过辛囚咬的‘法眼’。
  此时舞阳三童仍在沉睡。
  此时花下鬼蠢蠢欲动。
  此时辛囚咬正等待时机。
  ……
  “敢问……”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后堂的门口问道,她的脸让辛囚咬看了,便至此打乱了辛囚咬的所有。
  且看那女子样貌:三分清秀,三分俏皮,一席黄衣惹乖戾,一头青丝盖后脊;两分柔弱,两分童趣,三朵金盏插发间,三只彩蝶掩面去。不与山林浑浊色,不比人间采莲女,六音临溪若冠美,花山汾雀方低头。
  “敢问舞阳三童在哪里?我是花山惠母坐下丫鬟汾雀……”
  这张脸,于辛囚咬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等了几十年,只为这张脸,辛囚咬以为,这个人从此再不能与他相遇,却不成想,她却出现了,时至今日,时隔七十二年。
  “玉娘……我是元生……我终于遇见了你,我没有白等……”辛囚咬说着竟兴奋地将这个叫汾雀的女子抱了起来,他把自己的头埋进她的脖颈里,使劲闻着她的味道,不错!她还是她,身上那股青草香味,于他来说,她还是她!她永远都是如此的纯洁美丽,拥有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辛囚咬“玉娘!谢谢你终于来找我了!我们走,这就走,我带你远走它方,找一个满是山、满是水的地方,我们一起老,一起死,不会再分开了,永远在一起……”
  “你够了没有!”汾雀使劲将辛囚咬推开,“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堂堂菊城的将军竟欺负我一个弱小女子!”
  辛囚咬一脸诧异“你说什么呐玉娘?我是元生啊,我们定过婚约的……”
  汾雀“什么玉娘,我叫汾雀,谁跟你有过婚约!我素日都在花山向来不出门,根本就没见过你,你今天这样一说以后叫我怎么见人!”
  汾雀的这番话把辛囚咬说得无以应答,辛囚咬看她这样年轻,心下寻思:为何她不记得我了?难道她也死了?不然,她便是去投了胎了……想来我也已是死人一个,却为了等她多少年来从不曾动过投胎的念头,可她呢?看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她投了胎,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
  “失礼了。”辛囚咬只说了这句竟独自走开了。
  他竟将花下鬼一事抛诸脑后!
  身边的步兵倒是还记得花下鬼一事,只是都不敢轻易惊动此时此刻的辛囚咬,而没有了辛囚咬,谁又敢对花下鬼轻举妄动?
  汾雀见辛囚咬走远,孤单落寞,心里也不免生出些不忍,但因身上有事,也不敢耽搁,便问跟前的步兵问道,“可否知道舞阳三童在哪里?”并拿出了惠母的令牌,步兵告诉了她舞阳三童的地方,并允许汾雀进了后堂。
  这汾雀确确实实是辛囚咬当年的未婚妻——范玉娘,只是她早在赶来找辛元生时,被路上被一伙强人所劫,失了贞操,撞死在顽石上了,如今的她叫汾雀,是一只终年生活在花山的黄雀,因惠母见其灵巧,便稍做指点,通了灵气,从此常给惠母与舞阳三童做‘信鸽’,今日刑无暮大寿,惠母知三童顽劣,刑无暮又满是宠爱,即派来汾雀看着三童。
  实则,汾雀哪里敢提‘看着’二字,不曾来时便心里清楚,分明就是来做随从丫鬟的,但又哪里敢说个‘不’呢,也就只好应了。
  汾雀一进后堂,便被这眼前的美景给锁住了,虽说是在花山长大,也见过不少琪花瑶草,仙石乐水,可这菊城后堂的气氛却与花山大有不同;花山之美在于仙家意境,极其适于修仙,一派和美意向,而这菊城后堂美归美,仙意归仙意,虽也适于修身养性,但却总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意向,似乎此地是仙凡合体,看似云水深处,却又有人之七情六欲,让人一看即生出了欲仙欲死的念头。
  何苦来?人欲成仙——仙欲下凡——凡欲修道——道欲灭魔——魔欲为人:皆不过一个‘欲’字,想必有了这个‘欲’字后,除了这里哪里也就都不安稳了。这里便是那些有欲者的养老之地。
  汾雀边走边看,一路上甚为惊奇,连连称妙,心想:虽是来做丫鬟的,但却见识了菊城,也算是个收获了,恐怕以自己的能耐,再修炼个三、四百年也没有来菊城走一圈的资格。
  汾雀知道三童住在阁楼第一处的第二层,碧螺子住在第一间,观音儿住在第二间,金银女住在第三间,想到三童的盛气凌人,便先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哪知刚走到第一层时却听见一声惨叫,四下看看这一处楼阁完全没有一个人,大约别的客人都还在前堂,细想那一声极像是碧螺子的声音,便加速跑到了碧螺子的房间,一开门却不见里面有谁,甚至什么都是好好的,似乎根本没有人来过,便又赶紧转身去到第二间房——观音儿的房间,观音儿的房间也不见一个人,倒是被子有些乱,像是有人在床上躺过……来不及看其它的,又转身急走至金银女的房间,汾雀本想赶紧进去看个究竟,却不料无论如何用力,门就是打不开,无奈把门弄得吱吱直响,想来必是里面有人作祟!汾雀寻思:难道是三童知道我要来,故意在捉弄我?不对!刚刚明明有听到一声惨叫,那是……有人要害三童!那会是谁?来菊城的人谁不知道三童的背后有多大的人物!敢伤害三童的人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若我就这样冒失地闯进去不是送死?那要是不进去呢,便不知道是谁在伤害三童,到时惠母问凶手是谁我不是又活不成了!罢了!反正门刚才都弄响了,里面只要不是个聋子就知道外面是有人的,闯进去吧,横竖都是一死!
  随即汾雀用刀将门‘啪’的一声劈开了,本打算门开后就立即冲上去,若有凶手就跟他拼命,可没想到,眼前的一幕着实把汾雀吓得呆傻——地上满是血,只见一男子身体将近全裸,只着一件白袍,他把金银女压在身下,二人都没穿裤子!地上又有一幕把汾雀吓得汗毛倒竖——两具女干尸,她们一个穿着观音儿的衣服上衣,下身赤裸,另一个穿着碧螺子的上衣,亦是下身赤裸。
  眨眼的功夫,金银女却也变成了干尸,一副皮囊还地上喘着气,她要比观音儿和碧螺子可怜得多,那两个已经彻底死了,而金银女死又死不了,可活……还剩一口气,血肉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