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父亲,母亲,家
下了车,踏上熟悉的土地,胡非吁了口气。这两年家里催的厉害,老是说要他回来相亲,他一直躲,算起来,都有两年没回来过年了。
这是第三年。胡非摸出支烟,笑了笑,不知道老父母他们怎样了,是不是又苍老了些。
胡非的家离公路还有大约两百米的距离,是临近公路的一个山坳里。和公路恰好呈一个之字行。直行五十米,转弯一百米进了山坳里,一种熟悉的鸡鸣犬吠声传来。
正是下午,胡非忽然有些近乡情怯。山坳里大约有几十户人家,几户临近,散落在四周。由于大多数人都外出打工,现在这个山坳显得颇为宁静。不时有些炊烟冒起,是晚饭的时间到了。在乡村里,大都吃饭较早,又是冬季,吃过饭一般就躺床上或火盆看电视去了。
胡非接连吸了几口烟,转过第二道弯,已经能看到熟悉的两层楼房,一个着蓝色灰扑扑中山装的男人正在房子前劈材。
那便是自己的父亲了。胡非忽然有些感慨,心潮澎湃,他抑制不住的叫了声,“爸。”
男人略微佝偻着腰,头发灰白一片,五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是个老年人模样了。他正在劈材,听见这一声呼唤,转身看了过来。
胡非心里有些悲伤蔓延了开来,自己的父亲,他已经老成这个模样了吗?眼睛里有些涩,他一把摘下自己的背包,小跑着奔了过去,“老爸。”
男人终于看见了胡非,脸上没带太多的情绪,只是眼底的那抹欣慰还是停留了好久。他看了眼胡非,淡淡道,“人老了,这眼睛不好使了。”
胡非忽然发现自己跑过来居然和这个男人没什么话说,这个一直就不善言辞的男人,从来都不会在自己的儿女面前流露过哪怕一点点的软弱,同样的,也从来不会说一些关怀的话,每次自己打电话回去,基本就是两句话,在外还好吧?好就好!
他只会在屋前的杂物上找个位置坐着抽烟,只会在看电视的时候打瞌睡,只会在清晨独自起床做饭然后外出,只会在晚间回来自己吃一些残羹冷饭,只会默默的为他筹措学费,只会安静的为家庭儿女为活着而活着。
他不会去给儿女买一件衣服,不会关心他在外苦不苦,不会嘘寒问暖,不会问他有没有钱,甚至不会摸着他的头说儿子你是最棒的。
他只是一个普通而又沉默的男人,他不会在儿女面前流泪或说辛苦劳累的话,他永远只会简单的说,还好吧?好就好。
胡非深吸一口气,又叹了口气,他想起了马如龙,那个背负了一世亲情枷锁的男人。
大爱无言,能感觉的人其实并不多。他放下包,从兜里掏出烟,笑了笑道,”老爸,抽一只吧。“
父亲没有说话,接过烟点燃又走到一旁的木墩上坐了下来,“抽烟对身体不好。”
胡非给自己点了一根,笑道,“我知道。”事实上,他也根本不知道和父亲如何对话。
此时一个女人从家里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这是他母亲,患风湿多年,据说风湿是个不治之症,然后十几年下来,到现在走路都不太平稳。
她听到了脚步和谈话声,马上就跑了出来,看见胡非,满是皱纹的脸上笑的很是舒怀,“回来拉,回来就好。进来吧,把包放下吃点东西,我已经在煮饭了。”
胡非点了点头,朝一旁沉默吸烟的父亲道,“吃饭了,老爸。”
晚饭很是丰盛,农村一般不会整天吃些大鱼大肉的,一来那些东西要去集市上买,二来也是勤俭持家。今晚杀了一只鸡,还有一碗萝卜丝和白菜。
鸡是用炖的,里面还和了些木耳。吃着菜,和着温暖,胡非的肚子填的很满。
吃饭的时候跑来一个小家伙,一身脏兮兮的模样,鼻涕挂在稚气的脸上,看见胡非,有些怕生,母亲告诉他,“叫舅舅。”
小家伙愣是眨吧着眼睛没反应,最后母亲给出了答案,这小子是因为你没买东西给他。
胡非哭笑不得,自己两年没回来就多了个这么大的外甥了,而且这个两岁的外甥看上去还相当的势利。他蹲下去哄道,“舅舅今天忘记了,明天在带起去集市行不行。”
小外甥听着这话,眼睛里冒出了光,马上就不怕生的用力点头,然后奶声奶气喊道,“舅舅,舅舅。”
这小子很聪明,这是胡非后来和母亲说的,和我小时候有得一比。
父亲第一个吃完饭,然后照例走到房子前坐着抽烟。大口嚼着鸡肉的胡非看了眼父亲佝偻的背影,他手里还抓了块鸡肉,站起来喊道,“老爸,这么快就吃完了啊?”
“吃完了,”父亲头也不回,灰白的头发在夕阳下有些刺眼。
桌上的鸡肉父亲根本就没吃什么,胡非一瞥眼,发现碗里还有两只鸡爪,他夹了起来,“老爸,吃只鸡爪吧,反正闲着。”
他就要提脚追上去,一旁给外甥喂饭的母亲淡淡道,“不用了,他现在啃不动鸡爪了。”
胡非愣了愣,没反应过来,记忆中父亲最喜欢吃鸡爪的啊,现在,啃不动了?
母亲不以为然的继续道,“他的牙齿都已经松动了,哪里还能啃的动。”
胡非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他看着父亲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哦了声,又坐了下来。父亲老了,这是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句话,这个一直为他挡风遮雨的男人,他老了。
看了眼这只白白净净的鸡爪,胡非抓过来就咬。鸡是喂了几年的下蛋老母鸡,并未炖很久。将鸡爪放进嘴巴,胡非第一次发现这种老母鸡的脚真的很难啃。
在外面他有吃过一些鸡脚,但是那些入口便散了。哪像这种鸡爪,费了半天劲,胡非流了满地的口水才撕下一只脚趾。
那只鸡脚趾在胡非嘴巴转过来转过去,终于剥下一层枯树般的老皮下来。
真没味,胡非一把将手里的鸡爪扔到一旁,蓦然记起了自己在家可是从来不吃鸡脚的。当然相对的,父亲也从来没吃过鸡腿肉。
看了眼碗里的鸡腿,还剩一只,一只在外甥的碗里,那么,父亲不是一点都没吃。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父亲一直就说鸡爪好吃,他已经吃了二十多年的枯树皮,可能他喜欢或者渐渐习惯了吃枯树皮吧,然而到了今天,他居然到连枯树皮都啃不动的年纪了,却依然习惯不去吃那些柔嫩的鸡肉。
胡非叹息,看了眼外甥,以后,我最喜欢吃鸡鸭鹅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