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芒,万家灯火。入夜的乡村一片宁静,偶尔还有些烟花和犬吠的声音,给人一种安静与平和。
杜雪的父亲是个镇上的一所中学数学教师,大约五十多岁年纪,没带眼镜,一张开始起皱纹的脸有些严肃。她母亲也是一名教师,教小学语文,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风姿卓越。杜夏也坐在一旁,拨弄着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
一家三口就这么围坐的火炉边烤着火,看着电视,也有些温暖的感觉。
杜雪伸展了下身体,想起胡非那张睡着流口水的脸,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对于胡非,原本她其实也并没有那种所谓的一见钟情,况且他的家境也说不上好,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自己其实也挺喜欢这个时而高深莫测时而高谈阔论的家伙。想起胡非眼里不时闪过的心不在焉,她又微微的叹了口气。
“小雪,”杜夏将眼神离开电脑屏幕,朝堂屋里的杜雪喊道。
杜雪嗯了声,走进房间,“哥,有什么事情吗?”
杜夏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又重新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咖啡色外壳,两个银色的字体,利群。他掏出一只烟放到嘴里,又摸出一个金属火机,上面有个英文ZIPPO。
啪的一声,火光燃起,杜夏深吸一口,朝旁边的凳子指了指,“小雪,坐。”
杜雪依言坐到一旁,朝一旁的父母道,“爸妈,今天辛苦你们了。”
杜父哼了声,没有答话。杜母微微笑了下,表情有些溺爱,“没有,你开心就好。”这个家庭里,杜夏不仅长的像他父亲,连表情两父子也差不多。
杜雪嗯了声,轻声道,“不早了,爸妈你们怎么还不睡觉?”
“还早,我们一家人好好聊聊,”杜夏忽然说话了,他皱着眉,将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指尖的香烟冒着袅袅青烟,他看了眼杜雪,道,“小雪,你真的爱那个姓胡的小子吗?”
杜雪又轻轻嗯声,她微微低下头,“是的。”
杜夏哼了声,“好,就算你真的爱他。你和他才认识多久?爱是一个很沉重的字眼,你确定你真的已经了解他了?他真的能带给你幸福的生活吗?”
杜雪低头,沉默不语。
“小雪,不是哥哥势利,”杜夏继续说着,“这个社会是很现实很残酷的,你真的安于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这么一辈子吗?想象一下你以后在农村生活,日渐变作远山枯树般的面容?拉扯着一个整天在泥巴里打滚的孩子。”杜夏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相当的道理,他情绪渐渐有些激愤,“论学历,那小子不过是个高中生,论长相,也不过是那种扔进人群里找不到人的那种,论能力,一个小小的农民工,他能有什么出息?他既没有能力带给你丰富的物质生活,也没有本事给你一段浪漫的爱情。”
杜夏狠狠吸了口烟,“总之一句话,那小子不适合你。”
杜雪没有说话,一向温驯的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只是在心里默默的道,哥,他不是那小子,他的名字叫胡非!
眼见杜雪不说话了,杜夏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的话说动了这个妹妹的心,他喷出口烟雾,“小雪,找个时间将礼金之类的都退回去吧,既然不合适,也就趁早,免得耽误别人。”
一旁一直沉默的杜父此时也说道,“丫头,原来你订婚的时候我没去,也不知道姓胡的那家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是很相信我女儿的眼光的,”他叹息了声,似乎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可是我没想到,那样一个在工地上做事的人,他怎么能配的上我杜洪的女儿?”
一家两父子继续轮番向杜雪劝说着,似乎选择了胡非不仅是她杜雪这一生最糊涂的一次选择,还是他们杜家整个家庭史上的一个污点。倒是一旁的杜母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垂头的女儿,微微叹息着。
这次家庭会议加思想政治足足进行了一个多小时,而作为当事人的胡非却依然没心没肺的流着口水做着梦,丝毫不知道也许明天开始,整个山村就会流出这么一个故事,看,胡家人真的是做好事呢,看吧,连订婚了人家都退掉了,肯定是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不然人家干干净净的一个女孩怎么到他们家没三天就不愿意了?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的话,对于胡非,至少对于一直生活在农村的胡非父母来说,打击是致命的。这样的话流出去了,谁还会愿意嫁到他胡家来?
所幸一个小时的杜家家庭会议里,杜雪虽然一直低头,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却一直没有表态,说就退婚就退婚的话。
而口干舌燥的杜家父子也终于觉得了疲惫,于是再给杜雪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清楚。这次扩大会议就此结束。
眼见女儿低头慢慢的回房睡觉去了,杜洪也摸出只烟吸了起来,朝一旁的妻子道,“小云,不是我说你,你作为丫头的母亲,怎么当时就不阻止她呢?居然找了个这样的女婿,传出去,人家会说,好啊,你杜洪一个大学生女儿不是经常把头抬到天上么?嘿嘿,现在找一个高中生民工却不知道你的眼光高明在何处啊?”杜洪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你说,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丫头年纪小,她胡闹也就算了,你怎么也和她一样?”
杜母摇了摇头,叹息了声,“老杜,知女莫若母,小雪的脾气我是最清楚的,她今晚上虽然没有和你们反驳,可是我敢保证,今晚上你们的话她绝对没有听进去半个字。这丫头,最是固执了,只要她认定的,十条牛都拉不回来。”
“什么?”杜洪惊讶道,但继而他又换上一副杀气腾腾的表情,“这事情,我说了算!她愿意就好,不愿意她也得愿意!”
杜母摇头,“老杜,小雪脾气来了可是比你还固执的,照我说,明天她要是愿意退,那是最好,要是不愿意,我看这事也就算了。”
“不可能,”杜洪斩钉截铁的道,“我先就把话撂这了,要是丫头一意孤行的话,别怪我不认她这个女儿!”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说了,”杜母心里也微微来气,“女儿是你的,也是我的,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到时后要是她不认你这个爸爸,我还是要认我的女儿的。”
杜洪哼了声,却也没有继续说,他冷冷的冒出两个字,“睡觉!”
夜色凄迷,杜雪躺在床上,四周一片黑暗,安静的房间里,她睁着眼睛,没有一丝睡意。晚上父亲和哥哥的话一句句的萦绕在她的耳边,“他不适合你,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然而心底里却又悄悄的浮现出那张长满胡茬的脸,他的脸上时而带着绅士般的微笑向她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时而又将身体弯的像只虾米满脸痛苦,时而又精神满面的拉着她的手在木舟上朝着空荡的湖面大声喊,我喜欢杜雪。
声音远远的传开去,一直回荡在她的心里。也许真的从刚见面开始,自己就已经悄悄的喜欢上这个什么都不是的民工了。杜雪翘了翘嘴角,每次坐在他的摩托车上,吹着冷冽的北风,她觉得寒冷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抱着前面的身影。然而他真的带给了她温暖,在那个瞬间她真的以为这个身影是她以后的世界的整个天空。
很久以前她也憧憬过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情形遇见爱上那个生命中的另一半,然后数着对方头上的白发,一直平淡到死。她想她是找到了,可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理想居然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沉重?
杜雪摇了摇头,也许胡非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民工,他确实不能带给她丰富的物质生活,但是,她心里总在想,人生,能有几年呢,若是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也不过能享受区区几十年的光阴,可是那样的生活就真的快乐吗?
说到底,杜雪还是一个有着一丝纯真幻想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