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月说了那句话以后,上山的路上,两个人就没有再沟通过。凡是贺月选择走的路,赵诗雅都默默跟上,只因她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现在的贺月应该都不会听的。
山路越走越崎岖,最后本来开阔的视野渐渐被竹叶和各色植物所充斥,偶尔还能撞到各种各样的飞虫,拨开拦路的树木,令人讨厌之极。蝉鸣挡隔在竹林外,只能偶尔听到一声轻微的呼哨。赵诗雅光裸在外的小腿上开始被树枝划出各种各样的细小血痕,脚走的很痛,但贺月只是一味埋头往前走,赵诗雅只好跟上,不敢喊痛,也不敢喊停。
好可怕。赵诗雅想。这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到底还要走多久?她已经累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诗雅和贺月的面前出现一道向上延伸的阶梯,每一阶都非常细小,又很多,一眼望上去,好容易才能望见顶。有的台阶上面还浮着一层受潮而生的深绿色苔藓。栏杆虽有,却好像已经生锈了,上面不知道爬着什么,还有细小的灰尘。
贺月没有扶栏杆,直接向上走去。赵诗雅咽了口唾沫,因为觉得这个阶梯太过危险,所以提醒道:“贺月,这里有点太危险了,你小心点,我走在你后面,如果不想爬了说一声,我带你下去。”
贺月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从兜里拿出一双棉质手套,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赵诗雅一愣,还带这样的?我去!她不好意思向比自己小的女孩问还有没有,自己拾阶而上的时候就小心了很多。真是步步惊心啊。
走到最上面的时候,视野猛然开阔起来。
一阵劲猛的高风呼啸而过,赵诗雅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却丝毫不感刺痛,反而感觉极为舒适。那是大自然的,竹叶间呼啸辗转而成的风。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清纯的氧气吸入肺里,再慢慢吐出来。这个氧气与二氧化碳切换呼吸的过程,明明是非常普通的,可因为在这里做着,也就变得格外的深刻。
“呐,诗雅姐姐,来看啊。”前面传来贺月甜美的召唤声,赵诗雅嘴角带上一丝微笑,说:“我马上就来。”然后往前缓缓走去,睁开眼睛。
好美的风景!
既美,又磅礴大气。群山环绕而拥抱在一起,江河化为细细溪流于视野里流过,远处隐约可见山峦暗影,风吹过竹林之间,引起一阵竹叶的沙沙碎响,轻灵如铃铛,越过耳边,使赵诗雅感到全身的浊气都慢慢由天地所引出,留下的,仅有群山回唱,清风隽永。
“谁说高处不胜寒呢?”站到贺月旁边的时候,赵诗雅听见她轻轻感叹着,“高处的风景,这么美。即使寒冷,也值了。人啊,总是这么追求着不属于平常生活的东西……”
由于她的感慨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赵诗雅没有应和或回复。在这天台上呆了一会儿,赵诗雅轻声说:“贺月,你哥哥要担心你你了。”
“他不会的。”贺月的声线里仿佛有几分落寞,“他总是那么无情,只对……”又住口不言了。
无情?妹妹评价哥哥无情?
算了,这应该是家事吧。尽管如此,这句话却梗在赵诗雅的喉咙里。如果有机会能为贺文辩解一下就好了……
在这里呆了一会儿,二人要下山了。算算,也到了其他人吃午饭的时间。赵诗雅听见贺月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于是禁不住微微笑了笑,带着贺月走下山去。然而在下台阶的时候,赵诗雅走在贺月背后,却没想到异变会突然发生。
“呀!”
随着一声短促的轻叫,贺月摔了下去。
“贺月?!”还好,贺月摔下去的时候蜷缩了身体,又离地面已经不远了,这才没受什么伤。但她额头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紧紧咬着一口牙齿,一动不动,低声说:“脚扭了……”
刚才只因为所谓的竹笋就那么吵的贺月,现在竟然连一声都没吭。赵诗雅慌忙小心翼翼地看了她的伤口,她对处理这种扭伤没什么经验,只得小心地将贺月先背起来,决定下山寻找贺文他们处理。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疼痛已经麻木了吧,在赵诗雅拼死觅活地背着贺月跑出竹林的时候,贺月在她耳边低声地说:“诗雅姐姐,你走得慢一点。想跟你说几句话。”
“唔?”赵诗雅跑得上气接不了下气,总算到了比较宽敞的大道上,为了避免颠簸对贺月造成的伤害,正好也需要慢慢走。“好,那我慢点走。”汗水从她额头边滴落,贺月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说:“诗雅姐姐。”
“还是先别说了吧,省点力气,快点回去。你哥哥还担心呢。”赵诗雅头也不回地说,“别说哥哥无情之类的话了,你们是对彼此来说很重要的兄妹吧?既然这样,就多为对方考虑一些啦,这么任性的话……”
“我知道我是任性了一些。”贺月低声道,“但是,那是有理由的。像你这样的外人的话……”
外人啊,外人。平白被刺了刺,赵诗雅紧紧抿住嘴唇。是的,她这样的外人,这些事和她无缘,但是,为什么感觉心里会这么难受呢。贺月,只是贺文的亲人,又不是她的亲人。
“不过,诗雅姐姐的话,有些我也愿意听。”贺月说,“所以我想告诉诗雅姐姐一件事。”
赵诗雅的气略微缓和了一些,喘息也不再那么急促了。她说:“什么事?”
“你喜欢贺文哥哥,对吧。”
赵诗雅的心猛地一跳,背着贺月的身体的双手下意识地轻轻颤抖了一下。贺月感应到了这份颤抖,语气平常地继续说:“不用瞒我。虽然我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但不代表智商也一起退化成幼儿时期了。”
我可从来没这么看过啊。赵诗雅在心里苦笑。既然被贺月这样识破了,她也没什么好瞒的,索性坦白地说:“嗯,是啊。我……喜欢贺文。”
又一声蝉鸣响起。贺月轻声说:“那你知不知道一件事?”她再次将头埋下,斗笠碰到了赵诗雅的头发。
赵诗雅没在意,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贺月要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你想跟我说……岳甜芯的事情么?”
贺月抬了抬头,甜美的脸孔上,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贺月。那眼神,分明是在问着贺月,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呢?但很快,她就再次张口,低低地道:“是啊。甜心姐姐,和我哥哥的事情。”
想知道。赵诗雅的心里不停地叫嚣着。如果是贺月说出来的话,或者说,如果是此时的贺月说出来的话,可信度一定是非常高的。平时的贺月,总是有着那种恶劣的小恶魔性格,但现在的贺月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出于直觉,赵诗雅就是知道。
她能告诉自己想要的信息,这个事实。
赵诗雅一直好奇的,自己的朋友和自己恋慕的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这样的事实。
赵诗雅拼尽全力才忍住到喉咙口的发问,贺月似乎也不急,只是把头垂到她的脖颈旁。她的肌肤如此之凉,让赵诗雅盈满汗水的身体也不禁感到一阵阵轻微的凉意,那微尖的下颔,或许是减肥所至,但总觉得有点令人心疼。
“你……要告诉我吗?”终于,赵诗雅艰涩地开口问道。心,几乎要跳到喉咙口。刚才还想快点赶到贺文那里的她,一时竟也不急了,脚步开始变得真的缓慢起来。
“嗯。”贺月轻声喃喃着,“那家伙,是我哥哥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纵然想象过许许多多的想象,赵诗雅还是没有想到这两个平时日常生活看似没有交集的人竟然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她大所吃惊之余,不由呆住了,说:“他们……怎么会是青梅竹马?”
“你觉得他们之间不熟很正常。”贺月却不紧不慢,平静地以甜美的声音,恬静地叙述着一段娓娓道来的故事,“因为他们已经离开彼此许久,直到岳甜芯上大学,哥哥才得以在这个城市与她重逢。这期间,隔了近五年。”
“我和哥哥出生自中医世家。你大概认为这中医世家是很好的地方,但其实很令人困扰。如果光是学医,我和哥哥都可以坚持下来,但遗憾的是,我们的父母……不提也罢。总之,我们从另一个城市来到了这所城市,从此定居下来。我上高中,哥哥上大学,用我们长期攒下来的零花钱,兼之打工。”
想象了一下贺文与贺月初到这所城市的苦,过惯富足日子又突然跌落云底只能从零开始的感觉,赵诗雅不由对自己以前对贺文的富二代幻想感到深深的愧疚。没有理会他们的苦,只看到贺文和贺月的特别,果然,以貌取人很不对,真的不对。
“哥哥是优等生,我也是优等生。我,从小到大,一直很喜欢哥哥,一直很想向他学习。”贺月怔怔地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但是,随着我们越长越大,哥哥,也和我越来越疏远了。我讨厌……讨厌那些接近哥哥的女人。不管是谁。只有你和甜心姐姐,我并不是很讨厌,所以,容许你们在哥哥的旁边。因为我能够了解你们。其他女人不行。她们插进来,会破坏我和哥哥的感情。”
为这女孩声音里的阴郁,赵诗雅狠狠打了个寒颤。总感觉贺月有点兄控,现在看来这种兄控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但毫无疑问,只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与亲人之间真切的感情,和其他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