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岳甜芯随手将桌上的白色茶杯扫到地上。茶杯碎成了千千片,正如她此时此刻的心。岳甜芯秀美的脸庞苍白着,嘴唇微微抿紧,紧到沁出一丝冰冷的鲜血。她的眼神异常冷,而贺文坦然地凝视着她的双眼,不论做什么,贺文都是那样坦然,那种坦然里,几乎容纳不下任何杂质。
这个男人像冰一样冷,其实,他有些时候,根本不像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因为贺文从小的环境是常人无法经受,所以他如今亦是常人无法匹及。突然间,岳甜芯后悔了,如果自己之前答应贺文的追求,那么他们至少还能一无所知地在幻觉里前进更久,前进更长时间。现在,一切都被她毁灭了,彻彻底底的。贺文与岳甜芯,终究像两条从此不再相交的平行线,朝两边延伸而去。
岳甜芯站起身来,茶杯的碎片在她脚下闪闪发亮。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甘心。你知道吗?贺文。我抱着多么强的执念来到这个城市,我想我能忘记你,但你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已经决定不再和你接触,你却又与我接触,并且让我再次对你抱有了那种不该有的感情。小时候我或许没有意识到这种依赖的来源来自于何处,现在你却教会了我,然后你再次舍弃了我。你认为这种情况真的可以被允许吗?你难道真的感觉不到你对我的感情债有多重吗?你真的好意思现在再次舍弃我吗?”她的话说的非常急,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怒火,双手在桌上紧握成拳,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泪光,“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贺文!”
这句怒吼,终于让贺文脸上有了一丝表情。他望着面前的这个倔强的少女,仿佛看到了许久以前的她,怔怔的,眼神里有几分怀念。然而贺文很快又面无表情,静静凝视着岳甜芯的眼睛,说:“甜心,我和你一直是朋友。我小时候希望找朋友,你也希望,所以我们走到了一起。但是我们已经长大,朋友不仅仅有你我两个。我确实对你说我要追求你,之前的行为也一直在往这方面努力,但是……甜心,我和你,不合适。现在我明白了,这些都是错觉。如果我追求你并且成功,再和你说这些话的话,两个人更会分道扬镳。但是我发誓,甜心,我没有玩弄你的感情。”
“你这还没有玩弄我的感情?”岳甜芯可想而知,自己的脸色有多么的可怕,她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几乎想要把这股怒火化为实体,直接喷射到贺文的脸上,“贺文!你追了我这么久,现在,你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离开?对了,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她?”岳甜芯相信,贺文知道‘她’指的是谁。
贺文没有回答。是因为她吗?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仿佛正在迷茫着什么,没有开头,没有结果,只是一片扑朔迷离的迷雾。此时此刻,他还不具备在这种迷雾中寻找到自己的能力。想了又想,贺文轻声说:“我也不知道。”这句话,真的是实话。紧接着,他又说:“甜心,我没有玩弄你的感情的原因在于,如果之前你答应了我的追求,那么即使我发觉自己的爱是一种幻觉,我也会竭力将这种幻觉延续下去。因为,那时我已经对你有了责任。”
“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你没有答应我的追求,我和你,除了朋友关系以外什么都没有。或许,还要加个上下属关系。”贺文看着面孔因愤怒而膨胀起来的岳甜芯,心里再次一怔。不知何时开始,这个女孩已经变得如此丑陋。她由心而生的愤怒一旦投射到脸上,她由心而生的嫉妒一旦将全身充斥,那么,岳甜芯的没有释放出来的内在,也反映到了脸上。她是个可怕的女孩。为什么之前自己没有发现这一点?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
或许真的是这样。当局者迷,象征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都被这种贺文心中的迷雾所充斥住,身在局中的两人只能看见对方的幻影,朦朦胧胧,不知归初。贺文本以为可以与岳甜芯携手写成一首诗,但岳甜芯放弃了这个机会,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她的犹豫。有没有赵诗雅,是无关紧要的,贺文很感激赵诗雅让自己明白自己的真正感情。在看到直率的赵诗雅以复仇女神般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的一瞬间,贺文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灵的颤动。这一点,是他从未对岳甜芯有过的。对岳甜芯,贺文只有淡淡的愧疚,淡淡的茫然,或许还有更多的怔忪,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想要逃避的感情。
贺文不准许自己逃避,所以他站在岳甜芯的面前,坦然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正因为他不准自己逃避,之前才会选择以那样的方式与岳甜芯碰面,两人重新成为好朋友。一晃神间,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岳甜芯的模样,仿佛又变回了来到这个城里再一次初见的那个女孩的模样。
那时,贺文刚开起这个冰点店。其实如果要论钱的话,他开的那个酒吧赚的钱是更多的,但对于贺文来说,钱多也没什么用。贺文是一个适合过平淡而富足生活的人,他并不喜欢生活中出现太多的波折,所以他宁可选择一间小小的冰点店,来开设起自己幼时的幻想。那时,刚开张的时候,他在柜台前忙忙碌碌,工人们在门口前忙忙碌碌,一派清冷的热热闹闹。当然,清冷是因为贺文旁边的温度实在是太低,没有工人敢接近他的缘故。
“你好!需不需要我帮忙呢?”一道银铃般悦耳的声音透进他的耳朵,贺文不觉怔了怔。这个声音,仿佛有些熟悉,又仿佛有些遥远,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让人一瞬间穿越进时间之外的地方。
“你好。”贺文在前台抬起头,他平静无波的模样,在看到那个浅笑依然的女孩的时候,出现了一丝丝松动。
时间是初夏。带着一丝凉意的清风在两人之间回转,贺文看见那个女孩清澈的眸子。那是个齐耳短发的女孩,微长的黑发漆黑而润泽,漂亮的眸子凝视着他的身影,仿佛怎么也看不腻一般,承载了深深浅浅的感情,而那白皙的肌肤,穿着牛仔裙的高挑身材,都是他所陌生的。
然而,贺文知道。看到那双眸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这个女孩,是她。是,那个,记忆回廊中……隐隐约约,充满痛意的,被旧黄晕染的身影。
“你好。”贺文说,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岳甜芯。”
于是,女孩笑开了。她的笑容依然是那般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嘴角露出的小虎牙,与灿烂的笑容,形成鲜明的记忆中的模样。贺文也不自禁地笑了,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笑的,原来也可以如此温柔,如此美好。初见,便在这一幕定格。贺文与岳甜芯长大后的模样,亦是从这里开始他们的故事。
现在,贺文决定结束自己的幻觉。这就意味着他不再觉得岳甜芯是自己非要不可的女友,她只是他的朋友,或许经历有点特殊,但仍然是他的朋友。贺文已经明白,这种感情,不叫爱。它的成分确实很复杂,却不是那种,如水一般悠长,又时刻想和对方在一起的爱意。
“再见了。”贺文站起身来,对对面的女孩说。感谢你在我生命中留下这一页,但现在,贺文想,我该去追求自己的阳光。冰雪遇到阳光的一刻,冰雪会被融化,因为阳光的热度,是它无法抗衡。而当冰雪遇到温温吞吞的火焰,却无法被完全烧灼殆尽,因为火焰是有形的,会被冰雪所熄灭。
赵诗雅,会是他生命中的阳光吗?贺文不知道。但贺文,现在想见她一面。想见那个女孩一面。只是想见一面而已,贺文想,他并不想做多别的事情,因为他的感情确实如此单纯。既然想见,那么就去见好了。
走出店门,刚才他和岳甜芯的争吵看似持续了很长时间,其实没有用多久。他淡淡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气,旋即迈开脚步,朝前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