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看到临秋的脸色真的很不好,菲菲不放心,随手拉了个帮工的小伙子,嘱咐他工作时上点心,好生招待着客人,便强行拉着临秋进了她的房间。
旅馆一楼通常是主人家的卧房,不对外开放。事实上这种布局在大研镇是相当常见的。
菲菲的房间就在大娘曾经的房间的隔壁。同样雕花门窗,典雅装饰,然而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梳妆台,摆满了小女生用的柔肤水,化妆乳液等瓶瓶罐罐。同样雕花的木制小床被一席粉红色的纱幔所笼,显得格外甜美和梦幻。
菲菲将临秋扶到了她的床上,然后转身,忙着在香炉中添上能安神静气的茉莉香。
临秋倚着床柱,脸颊任由那不断飘拂过来的纱幔亲吻,轻烟一般的柔软触感让临秋恍恍惚惚想到了家中那与她相伴二十五年的床铺,竟又忍不住湿了面颊。
“临秋姐,很难受吗?”点完香薰的菲菲被此时泪流满面的临秋又是吓了一大跳,“需要我去帮你找医生吗?”急切之情溢于面庞。
“不用了,菲菲,我真的没事。”缓过神来的临秋只觉内心满满的都是暖意,少女好言安抚着慌乱到六神无主的少女,顺带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垂下眼,语带黯然,“我……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不碍事的。没严重到看医生的地步。”
“梦……是梦到亲人了吗?”菲菲小心地询问着,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模样。失去奶奶不久的少女也常常在梦里回忆到小时候,依偎在奶奶怀里,在阿诗玛的美丽故事中沉沉安眠,又或许看到离别前夕彼此的依依惜别,甚至还能想象到在自己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奶奶是如何的坐立不安,拖着年迈的身子跪在桑多前,祈祷她唯一的孙女健健康康安然无恙。无须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只是,在她还没有等到她的阿黑哥时,奶奶就走了……半夜惊醒时,菲菲才发觉半个枕头早已湿透……
因此,对于临秋当下的反应,她很是理解。
只是临秋的回答出了她的意料。
已经被这青山秀水熏陶得沉静了不少的女子眼神恍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梦到的,是我的爱人。”
“啊!”乍闻这个完全不曾想到过的答案,一直以为马赛同临秋才是一对的菲菲有些失态地捂住了嘴。马上意料到其中不礼貌和冒失的意味,讪笑牵扯着几分尴尬和歉意。
临秋轻笑:“我不介意。”毕竟马赛未娶,她未嫁,彼此都老大不小,又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常常相互照拂着,他人看在眼里会有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虽然两个人之间只有兄妹之情,但是总有些人的想法会变味儿。若是在从前,说不定临秋还会为了面子再出走一次,但是现在年纪大了,也不像以前那么冲动。反正自个儿心知肚明,他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再说又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周围人大多也只是停留在内心揣测的阶段,并未妨碍到临秋的生活,临秋也懒得去理会了。
如果以前能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就不会和慕容云绕那么大圈子了吧?
“我离家出走快七年,他也等了我快七年。刚刚在梦里,他说他想我,要来找我了。”机械地接过菲菲递来的热茶,又沉浸在梦境里的临秋倚着床柱,近乎梦呓地自言自语,“梦里,他的头发全白了,苍老得我都要认不出来了……明明以前,俊得跟一个神仙人物似的……”
“他一定很爱你,临秋姐。”菲菲不知说什么,只得应和着补上了一句。
一抹苦笑幽然出现在临秋秀美的容颜上:“是啊,他爱我,爱到了即使给我幸福的人不是他,也能坦然接受并且真心祝福我的地步。可是,那么好的他却硬生生被我辜负了那么久。菲菲,你说,我又有什么脸去见他呢?”虽在疑问,但那迷离的眼神分明思绪早已飞远。
仍对爱情抱有美好憧憬的妙龄少女不赞同地摇头,语气近乎恳求:“如果觉得没脸见就不去见,那不是错过了吗!临秋姐,你的爱情就是他最希望获得的回报。顾虑太多反而会害了你自己!”
临秋的心,第一次动摇得如此之厉害!
“夏临秋,我觉得你太悲观了,也喜欢把单纯的事情复杂化,总而言之就是想太多了,其实只要顺势而为,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是吗?”
“岂不是嘛!若不离家出走,说不定现在你已经和心爱的人结婚了,哪会沦落到和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谈人生谈未来的地步?就是因为你想得太多了,反而容易蹉跎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说不定你怕的事情它根本没发生的!越怕受伤就越容易被伤害,伤害你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曾经与马赛的对话一句句历历在耳,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击在心上。顾虑得越多失去得越多,一路走过来,她所经历的不正是这句话最有力的正面教材吗?
衣角被临秋捏得一片褶皱。
本以为思念这种感情被她的自私她的忘怀她的怯懦安置在了记忆的最角落,岂止它只是静静地沉淀在那里,一旦拥有了契机便能引起足够将她整个人都吞噬的惊涛骇浪。
她无法拒绝,只能被卷进其中然后沉沦。
一只脚踏在了陌生的楚雄的土地上,因在车上坐了太久,腿都发麻了,刚接触到坚硬的地面时慕容云差点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好在旅行箱足够支撑他的体重,才避免了他初来乍到就出糗的尴尬局面。
巴士行驶了大半天。慕容云方出镇时天色未亮,现在却已是骄阳当头。路上也逐渐熙熙攘攘,人来车往好不热闹。临近中午,不觉感到腹中饥饿,慕容云往四周看了看,最终走进一家小饭馆。
正是饭点,即使是小饭馆里也是人头攒动。好不容易趁一桌子的人吃完离开,座椅还没凉呢,慕容云就坐了上去,让疲累的双腿好好休息一下。
好在他眼疾手快,君不见同样看到这个位置奈何距离太远腿太短而让慕容云抢先一步的路人甲乙丙愤恨不平的表情?
默默在心底说了句抱歉,慕容云招呼伙计,点了些油卤腐,喜鹊窝酒,乳鸽,沙桥豆腐等有名的吃食。在上菜之际,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最近好像来楚雄的人很多啊。都是来观光旅游的吗?”
慕容云的问话很有技巧。他并不是特意直接询问,而是先从聊家常开始,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否则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说,被宰一顿是肯定的了。如果顺着那些个伙计的心意走,旁敲侧击一番,反而在不花钱,不做冤大头的前提下获得更准确更详细的情报。
那伙计年轻得很,据目测不过二十,又生得一副涉世不深的憨厚样,又岂是慕容云的对手?况且能在百忙之中抽出那么点时间来喘息一下,聊一会儿天,伙计也是很乐意的,当下就很干脆地笑道:“是啊。也不清楚,明明楚雄这地方又不是什么大城市,哪有什么风景可看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吧?”一听伙计那副熟稔的口气,心下觉得应该是楚雄本地人,慕容云精神一震,暗自叫好运,毕竟从本地人处得到的情报是最真实最多的,于是可亲地微笑,“彝人古镇、彝族太阳历文化园,福塔、紫溪山风景区,都是很有名的地方啊。我想也就是冲着楚雄那奇异的风土人情,那么多观光客才会纷至沓来吧?”
“那也就是在你们外乡人眼里了。”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语,那伙计却是不自觉地挺了挺腰,眼里流露出自豪的神情。或许这就是每个人所共有的家乡归属感。自己可以骂,可以怪,可以怨,但是容不得他人说一句不好的话。若是得到了外乡人对家乡的赞美,心里也会有自豪在翻腾,发酵,尽管夸奖的内容不是自己,却也是感同身受。
“您说的都是些名胜不假,但是说穿了也不过是些石头和水,充其量不过是样子奇怪了点而已。如果硬要说吸引人,楚雄倒也有愧于人。”伙计谦逊地笑,口气比起之前那种例行公事的机械化和象征性,多了点柔和的意味,看向慕容云的眼神也添上了丝亲切。几句话功夫,伙计就把慕容云当做了“自己人”,“大多数观光客看完这些山水以后,一般都会选择搭船再往西北方向出发,去大研镇。那里的纤夫会带着你们去长江观光,风景十分险峻。体会到生命悬在钢丝上那瞬间失重般的快感,才是吸引那么多人的真正原因。”
“原来如此。”慕容云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那么说去那里的人一定很多了?不知道有没有女孩子有那么大的勇气一个人去。”
伙计被他逗乐了:“先生,瞧您说的,娇滴滴的女孩子哪能呐!除非被感情所伤又或者是一时想不开离家出走什么的,这样的女人估计也是不想活了的,区区大研镇当然不放在眼里了。再怎么着也不会比死下场更糟糕吧?”不巧,正有人呼唤伙计前去招待。“哟,这位先生,不好意思了,我先去忙了。”
慕容云颔首应允。
只是望着伙计离去的方向,慕容云垂下眼,暗自忖度。
感情受了伤害吗……临秋,你在那边吗?那个被称为“大研镇”的地方?
慕容云不知道,只是单纯地想去那里寻找。
反正,既然已经决定要用一辈子去寻觅临秋,那么去大研的那点时间他也是不在乎的。
草草喂饱了肚子,慕容云在桌子上留下了相对应的费用,便走出了这间小饭馆。
“大哥,加油啊。”
方走出门外便听到了叫喊声,慕容云回头,就看到方才攀谈过的伙计冲他招招手,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加油把你的女朋友追回来啊。”
蓦然一惊,思忖着可能是刚才的对话让伙计发现了什么才会有这般的话。不过这不要紧。至少伙计的那份友善的心意,他领了。
慕容云抬起头,伸直手臂冲着那给予他勇气和力量的笑容挥手,扬声:“承蒙吉言!一定会的!”
临秋,我一定会寻到你的,无论有多艰难。
这是方慕容云对夏临秋的誓言,矢志不移,沧海桑田也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