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在这里的风评不好吗?”方慕容云暗暗地替姑妈担心,同时也该思忖着如果真是这样他又能为姑妈做些什么来挽回这样的局面。毕竟没人愿意被指指点点戳脊梁骨。
临秋噗嗤一笑,将慕容云的顾虑完全打消:“那倒不是,白家是地方上的世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那可真是繁华兴盛,据说当时人丁兴旺,就算是那些大官爷看到白家人还得以礼相待哩!可是自从老爷子死后,这家人就好像消失了似的,大门深锁,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白家的威望也是一落千丈。到最后一些小辈竟然对白家一无所知了!”临秋从小就听着大人们谈论白家大院,心里对白家也充满了好奇,一谈起来眉飞色舞竟不输那些七嘴八舌的人。
只是这模样看在慕容云眼里,却只觉得她娇俏自然毫不做作,倒也没有半分粗鄙尖酸的样子,于是笑了:
“这也难怪,我姑妈不喜欢出门。”方慕容云稍稍放了心,只要不是批评的坏话,随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更何况……少女这番神采飞扬的样子,他看得也很是舒心。只盼望着少女能再多说一点,说什么不要紧,能让他听到她的声音就可以。
“喂,白家大院到底什么样子?里头都住了些什么人?”临秋不知慕容云的心思,只是望着他,眼睛晶亮,期待着慕容云的回答。
慕容云很是爽快地解答她的疑惑:“以前只住了姑妈和张嫂两个人,现在多了我和我妹妹,一共四个人。”
“什么?那么大个地方只住了四个人!喂,喂,里面到底什么样子?”临秋像个小孩似的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顾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知为何,在这个男子面前,临秋能够完全放得开,就算是在父母面前也未必有这般的侃侃而谈,意气洋洋。
“这么想知道,我带你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说不清楚内心的雀跃是为那番,然而却怂恿着慕容云忍不住脱口提议。
“什么?”
“去白家大院啊!”方慕容云双眼直视着临秋,瞧得临秋臊红了白晢的脸,“你不是说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嘛?”
临秋顿时警觉有失风范,一改先前的滔滔不绝,红晕浮上白皙的面颊,别过头去有些羞赧的说:“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抱起收拾整齐的东西即大步的离去。
“我的名字叫方慕容云,不叫喂,你叫什么名字?”慕容云对着临秋的背影大声喊叫。
“夏临秋。”停下脚步,临秋学着慕容云大声的回答,却没有回头,“夏末临秋!”
长发被凉风扬起,恍若翩飞的黑色羽翼,掩去少女极力抑制却仍是上扬着的嫣红嘴角。
“夏临秋——夏末临秋时分,不正是现在这个季节吗?”方慕容云望着临秋的背影喃喃自语,油然生起一股恋恋之情。
这种感情持续时间之长出乎了慕容云的意料。原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然而过了数天,慕容云仍是对那个撞进他怀里,也撞进他心里的少女念念不忘。
“慕容云啊,这些帐册就交给你了,姑妈老了,没心神管这些事了,以后这个家就由你来管,得空的时候就到地里去瞧瞧,那些佃农倒也挺好的,每年都按时交租,不必费太多心思,庄稼人靠劳力吃饭的,我们也不要苛刻了人家,日子过得去就好了。”白夫人膝下无子,把侄儿当做自己的儿子。这些天来,白夫人逐渐地将所拥有的产业逐步交给了慕容云打理,全然信任的样子让慕容云不禁大为感动。慕容云倒也争气,毕竟是大学毕业的人,接受过高等教育,对于这些又颇有天赋,很快就上手了。这让白夫人倍感欣慰。只是对此,生性谨慎的慕容云还是觉得不妥,不知有多少次向姑妈委婉地提出过意见:
“姑妈,这些都是姑爹留下来的,白家真的都没人了吗?我看还是交给白家的人比较好,我是外戚的身分不适合的。”
“白家就剩你姑爹一个,其他的兄弟在抗日战争的时候被炸死了,我的肚子又不争气,没能替他生个一儿半女的来为他延续香火,这些东西不交给你交给谁?”
“可是北京那边”
“北京那个宅子想必已经破旧不堪了,找人整修一下,再请个管家照看着,也不要荒废了才好,慕容云,你是咱们两家唯一的男孩子,一切都要靠你了,姑妈希望你赶快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娶进门,多生几个小孩,人丁旺一点,不要让家业萧条了!慕容雪是女孩子,迟早要嫁出去,这开枝散叶的任务主要还是要交给慕容云的。”
“姑妈,您找个媒婆帮哥介绍嘛,这几年哥为了照顾我,连个女朋友也没交过。”慕容雪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气色好多了,哮喘病也没发过。常常端着一张笑脸,依偎在姑妈身旁撒娇,似乎是想从姑妈这里攫取失去过好久的母爱。
“要你多嘴,谁说我没交过女朋友?我看先把你嫁出去倒是真的。”慕容云笑笑的对着妹妹说。只是说起“女朋友”三字,内心不由得想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俏丽身影,心脏又一次悸动了。
“我才不嫁呢!”慕容雪撅唇,对着哥哥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还是早点嫁出去吧,省得我担心。请姑妈叫媒婆帮你找个好人家,要不招赘也行。”
看着这对兄妹相互斗嘴,白夫人不禁以袖掩口,轻笑:“你们的终身大事我可做不了主,缘份到了自然就成了,现在的年轻人讲究自由恋爱,可由不得上一代做主,何况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得有爱情做基础才能共同生活,我可不赞成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两个从来没有见过面,没有感情基础的人要想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我看难。”白夫人在读西南联合大学的时候,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听爸说您从念大学的时候就到西南来了,从此没回过北京。”慕容云未曾经历过战乱,体会不出当时的情景,只能从上一代人的口中凭吊历史。这次难得有听故事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白夫人端坐在正房厅堂中央,隔着院子面对着紧阖着的大门,些微模糊的眼神飘出了墙门之外,散发出几许愁思与戚伤!
“蒋介石迁都重庆的那一年,我才大学二年级,你们的爷爷硬是要我跟着学校搬迁到西南山区来,还嘱咐我没有太平以前千万别回北方去,那时候的局势真是动荡不安,千辛万苦地逃离家园,在颠沛流离中读完大学,我们学校离这里有一、二百里远,和你姑爹结婚之后跟着他回家乡来,就这样在西南一待就是几十年,连父母过世都没有回去奔丧!”
“爸说爷爷奶奶死于文革时期,家产也被没入,后来得到平反,您也没回去看看。”
“爸妈都死了,还回去看什么呢?我没有勇气回去面对残破的家园,那时候是这么想的,现在更别说了,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哪儿也不想去了!”白夫人的眼眶中,莹莹的泪光闪烁着往事的沧凉。想起往事,纵然已过去了几十年,可是思及死去的亲人却还是忍不住为之黯然。
“文革都已经结束二十几年了,现在的北京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姑妈,您真该回去瞧瞧,要不等宅子整修好了,我陪您回去一趟。”慕容云虽然喜欢这里朴实的生活,但出生于大城市的他,犹念念不忘繁华的花花世界。就好似大鱼大肉吃惯了的人,虽然想尝尝清粥小菜,但总归还是对那些珍馐美食惦记着的。
“别,那么远的路程,我这个老太婆可经不起。”白夫人摆摆手,一脸装出来的心有余悸,只为了让慕容雪打消这个念头。
少女不依了:“姑妈,您一点都不显老,别老是说自己老嘛!您到底多大年纪呀?为什么老爱说自己老呢?”慕容雪问得很有技巧,一点都不着痕迹地探询姑妈的年纪。
“丫头,对姑妈的年纪感到好奇吗?”白夫人却将慕容雪那点小心思一眼看穿,“算算噢,十九岁来这里,唷!都已经五十好几快六十了喽!”
“不到六十岁,还年轻得很,爸比您大多了。”
“你爸大我十一岁,生你的时候他都快五十岁了,生慕容云时已经四十七、八了,文革的时候他也着实地吃了一些苦,幸好生了你们两个,在他晚年的时候得到一些安慰,我这个做妹妹的没能替他分担一些所受的磨难,真是惭愧!”想起往事,白夫人不禁唏嘘。
“文革时期这里没事吗?”慕容云对他出生前发生的事当然没有一点儿印象。
“怎么能够没事呢?一些劳改下放的人都来了,但比起北京一些大城市好多了,生活还算平静。”至今白夫人想起北京发生的事,都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