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上的照片,是夏小沫在海边时,张开双手拥抱大海的时候。他的舅舅,上次拿了钱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海南的那个小渔村里,为小沫火化,没有人认识我们,只有租给我们小屋的房东来为小沫送别。
记得那天少见得没有了阳光,天阴沉沉的,小沫被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推进了火葬场,我神情恍惚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她就睡在担架车上,被推进了烤炉。房东大叔拍着我的肩膀,想安慰我,他以为我会哭,以为我会歇斯底里。我没有,只是目光呆滞地目送着小沫进了烤炉,我哭累了,流不出眼泪了。
房东问我:“是你老婆吗?”
我摇摇头,说:“还没结婚,未婚妻。”
他叹了口气:“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回去了吗?”
我低下头,不说话,我真的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未来?计划好怎么办又能怎么样,不过都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谁能逃得过命运的翻云覆雨?
一位穿西装的工作人员走到我面前,捧着骨灰盒,郑重其事地递给我。
“愿死者安宁。”他念念有词道。
我颤抖着接过盒子,抚摸着,身体在不听话的发抖。我打开盖子,一滴泪还是穿过了重重阻碍,掉进了骨灰盒里。
我收拾好小沫生前的衣物,拿着她的骨灰,一个人回到了暮县。
原本那天我回到木屋,想要自尽,陪着她一起走。但是我看见了她的信,小沫最后的心愿,就是让我好好活下去,这像不像《泰坦尼克号》里杰克最后的诀别?
回到暮县的时候,我找到了阿捷。
他一出来就劈头盖脸地对我一阵大骂:“你丫的死哪去了?去这么多天,没有一个音讯,打电话关机,发短息不回,你他妈要把人急死啊,你知不知道你爸妈都报警了,说你失踪了。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啊,她俩那么大岁数了,你想急死人啊!你去哪风流快活了我管不了,你丫的也至少得带个活的口信吧!”
阿捷怒气冲冲地说了一连串,见我低着头没有说话,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气消了,你在这儿忏悔呢?”阿捷喘着气,说道,“你倒是说句话啊,到底怎么了!”
我红了眼眶,从包里拿出了盒子。阿捷一看,大惊失色,看着我,说:“谁……谁的?”
“小沫。”我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已经“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怎么可能,你……你们。”阿捷说不出话来,只是拍着我的肩膀,“回去吧,回去看看你爸妈。”
后来,我在暮县给小沫买了个墓地,在她妈妈的旁边。
下葬那天,老天很识趣地下起了雨,我穿着黑色的西服,小沫送给我的那套。兄弟们都赶了回来,爸妈也在我旁边,还有小沫生前的朋友们。当然,我没有告诉马诺我们的消息,我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的交集。
若涵她们在哭,我撑着伞,望着她的照片发呆,有牧师在祷告,声音充满哀怨。
墓碑上写着“爱妻——夏小沫”。
我目光呆滞,淡淡地自言自语道:“小沫,你看,我爸妈都在这儿呢?你说明年和我一起回家,现在提前了。你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他们认定你这个儿媳妇儿了,呵呵。”
说着说着,我开始落泪,爸爸在旁边抱着我,我像个孩子一样的在他肩膀上哭泣,然后我听见后面的哭声也越来越大
雨还在下,盼着牧师的祷告,我们告别了她,从此世界,再没有夏小沫。
“噗噗噗”,一群鸽子飞过,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放下花,给小沫擦拭着墓碑。然后,我拿出她留下的本子,自言自语。
“小沫啊,你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好快,一转眼的功夫,我已经等了你三个多月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毕业了,正式进入了那家广告公司。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还是穿着你送我的那套西装去报道,只是,没有你给我系领带了。我手笨,老是系不好。我总是会想起你当时认真给我系领带,理衣服的模样。小沫,我好想你。”
我摸了摸照片,不由得又红了眼眶。
我拿出小沫的日记本,翻开,自言自语道:“现在每天晚上睡觉前的事,就是拿出你的日记本看,拿出来背,像是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每天睡觉前都必须要背单词那样。每每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就好像看见了你,纸上就会浮现出你美好的笑脸。我知道你陪着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每个有星星的夜晚,我都会望着天空寻找,哪一颗最闪,那一颗就一定是你,对吧?”
我关上本子,坐在了她碑前。
“我已经背了好多好多,不信我背给你听啊。”我清了清嗓子,念道:“今天算不算是我离开的第一天。我在暮县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存在的理由。我现在在火车上,妈妈已经睡着了,我不知道跟着她去西藏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好像,我不应该有什么牵挂的。几个小时前,若涵在站台抱着我大哭,我上了火车后,她追着火车在跑,我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有,她追不上!我靠着窗哭了,我以为我仅仅是舍不得她,但现在一个人在安静的车厢里,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我才发现我还舍不得你,艾宇。我以为,你会来送我,可是我找寻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你的身影,你为什么不来呢?不过这样也好,慢慢地,希望你就忘了我吧,我本来就已经脏了,配不上你。你要好好的,找到你的幸福。”
“第二篇”我说着,“今天是我到西藏的第一天,我和妈妈来到了拉萨的一个小县城里。她说过段日子就得给我办入学手续。我们租了一个小屋,我现在的房间,窗户外面是一大片稀奇古怪的建筑。我换了电话卡,但是没有告诉你,我知道你会问若涵,我让她答应我一定不能告诉你。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想你一定很难过,我不忍心,但是我想这或许是对我们俩最好的方式。你说你真心的喜欢我,我信了。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我开始打心眼里的自卑,别人都觉得我是个婊子,而我这个婊子,要拿什么来站在被光环包围着的你身边?我害怕连你也跟着我变臭了。我喜欢你,可是,现在的一切,我打算交给时间和距离,原谅我的残忍,我只是想,你能活在阳光下,幸福。”
背到这里的时候,我鼻子有点酸,我擦了擦眼,继续背到:“第三十篇。今天是离开暮县整整一个月的日子了。西藏这里的天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刚来的时候,我每天都有高原反应,头晕,还想吐。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我去了一个中学,全新的老师,全新的同学,他们要学习藏语,还要学习中文,但他们的中文说的不好,我也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藏语。唯一的感觉就是,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那些我小心翼翼保护着隐藏着的过去。我开始有点想念暮县了,准确的说是想念你们,当然,还有你,艾宇。我的企鹅对你设了在线隐身,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但是你还是每天都给我发着消息,我挺感动的,真的。但是我不能回你,我一定不能回你,回你就前功尽弃了。再等等吧,等等你就会忘了我。”
我一个人自顾自地坐在她的墓前,背着那些年她记录下的文字。
夏天的风吹动着我的衣领,头上的树哗哗作响,我一个人,回忆着两个人的回忆。
后来的故事没有结局,我一个人回了成都,回到以前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个房子里,我继续租下来,住在哪儿。只是每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打开门不会再有夏小沫做好的饭菜,有的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和满满的回忆。有时候一个人在厨房,好像就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想象着我不在家的日子,她是怎样给我做着饭菜。我已经不用睡沙发了,那张床,还残留着小沫的味道,身上的味道,独特的薄荷味。那时候的自己,单纯得让我感动。现在开始感兴趣,当时的小沫在房间里睡着,看着我每晚睡在沙发上的时候,会不会很感动?
我每天在公司拼命的工作,只因心中存着的一个种子,为了完成小沫的梦想。
等到我再一次回到暮县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公司的创意总监。
三年,我已经逃避了三年。父母打电话来说,好想我,让我回去,或者他们来看我,我总是逃避,然后说对不起。每年我都会回去一次,就是小沫的忌日,3月22日。每次回去,都会给她背诵很多我背下的她的日记,然后流下我积聚一年的眼泪。我没有回家,没有缘由的逃避着,我怕父母和我谈及婚嫁的话题。
这次回暮县,是有个好消息,浅昂,结婚了。
我开车回到暮县后,先回了家。当我打开家里大门的时候,爸妈早已经等待着我。我妈扑上来,抱着我,一边打我,一边哭,吼着:“你怎么不回来?我和你爸叫你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啊!”
爸在一旁沉默着,眼里含着泪。
妈哭够了,直起身,摸着我的脸。“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你干嘛那么幸苦啊,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啊?”妈还在哭着,心疼着。我看着她已经被岁月侵蚀了的脸,愧疚升上心头。
“爸,妈,对不起。是我不孝!”说完,我也抱着我妈哭起来。
后来,爸去厨房给我做饭,妈高兴得拉着我聊家常。我去了自己的房间,那些海报,历历在目。只是上面的人,都已经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艾弗森,贝克汉姆,欧文,罗纳尔多……
我翻看着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和那些同学录,每一页,每一个同学的留言。我突然觉得,曾经那些以为一辈子忘不了的事,其实也不是那么难遗忘。那些说着永不分离,一辈子是朋友的人,其实大多都没有了交集。是我们自己曾经太天真而已,总把一辈子想得太短,后来我们才发现,那些沧海桑田,不过就在一瞬之间。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又聚在了一起,谈天说地。他们说我成熟了好多,我笑笑,说成熟只是眼泪在打转,脸上还在微笑的戏码而已。
“阿捷怎么还不来?”我转着酒杯,问道。
“他应该等会就到了吧,当爸爸了嘛。呵呵。”阿豪说道。
浅昂端着酒杯,敬我。我碰碰杯,说道:“恭喜。”
我们一饮而尽。
“常常在网上看到你俩的照片,幸福得羡煞旁人啊,哈哈。又是一个从初恋到结婚的人,不错啊!”我调侃着浅昂。
他笑笑,有点不好意思。
谈话间,包间的门被推开了,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佳佳,快给叔叔们问好。”阿捷牵着她的女儿进来了,嫂子在他身后,一脸微笑。
“哎哟,佳佳吧!认不认识叔叔啊。”我笑着,张开双手想要抱她。但小女孩好像很怕生,挣扎着,抓着阿捷的腿,就是不让我抱。
“你丫的终于来了,自罚三杯吧!”阿豪说着,开始倒酒。
阿捷打了我一拳:“小样!舍得回来见我们了啊!”
我陪笑到:“哪有,我怎么敢忘了你们。”
“来,佳佳,爸爸告诉你啊,这是艾叔叔,爸爸的好兄弟,以后呢,他们几个都要是你的干爹,知道吗?要乖,快,叫艾叔叔好。”阿捷慈爱地哄着小佳佳,我看得心里一阵感动。
“艾叔叔好。”佳佳嗲声嗲气地喊着,我高兴地捏着她的脸,说道:“真乖。”
那一晚,我们几个像当年那样,聊着,调侃着,喝着酒,喝得酩酊大醉。趁着酒劲,浅昂过来,趴在我耳边问道:“怎么样,有女朋友了吗?”
我摇摇头。
“哥们儿我都准备结婚了,世事无常啊。我觉得,你还是该找个了,别让叔叔阿姨担心着啊。”
我还是摇摇头:“哥们儿,新婚快乐,咱今晚只喝酒,不谈爱情啊!干!”我端着酒杯,和他碰杯。
浅昂婚礼的那天,我又穿着西服,当了他的伴郎,跟在他们身后,看前面幸福的他们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们互换着戒指,宣读着誓言,嘉宾的掌声在涌动,身旁和我配对的伴娘不知道是谁。那天浅昂穿着灰色的西装,很成熟,很帅。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整天抱着足球疯的男孩了,我为他高兴。
只是我好遗憾,我的婚礼,我的新娘,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