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田松子站在东樱岛邮轮的甲板上,极目四望,轻津海峡烟波浩瀚,冷冽的秋风刮起拍打在船身的浪花,如一阵阵的雾雨迎面袭来,咸咸的,是海的味道。
晦黯的天空,分不清黎明或是黄昏?她中午接到家里发出的电报,立即向学校请假,回宿舍收拾随身的东西之后,就匆匆的赶到函馆搭渡轮,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是黄昏了。
心急如焚的松子,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忘了时间运行的轨道规律且永恒不变,忘了晚秋十一月的寒风刺骨,也忘了渡轮从函馆到青森需要近四个钟头的航程,直挺挺地站在甲板上,任湿咸的海风吹冷她削瘦的脸庞,一颗悬念的心,随着邮轮的晃荡而七上八下,家人急急的把她召回,母亲的病真的那么严重吗?
母亲的慈颜在眼前摇摇晃晃,一阵大浪潮涌,船身跟着浪潮颠簸起伏,松子一个踉跄,差点摔落波涛汹涌的茫茫大海中,幸好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拉住她。
“小姐,风浪这么大,还是离甲板远一点比较好。”
松子惊魂未定,等她站稳脚步,轮船已经恢复平稳的航行。
“谢谢这位先生的帮忙,如果不是你及时的拉我一把,我可能已经葬身大海了。”
“那不算什么,不必客气。”
“我叫森田松子,请问先生怎么称呼?”松子想要掩饰自己脸上尴尬的表情,用手顺了顺被海浪打湿的头发。
“竹下真,请多指教。”
“竹下先生也是青森县的人吗?”松子耽心母亲的病情,并不想和陌生人多聊,但竹下真是她的救命恩人,礼貌性的应酬话却不得不说。
“不是,我住在札幌,要到青森去看一位朋友。”竹下真黑浓浓的眉毛下,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对着松子的脸瞧,瞧得松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森田小姐家在青森?”
“是。”
“到函馆游玩?”将近四个钟头的航程挺无聊的,能有个人说说话,时间会过得快一点。竹下真在心里这么想着。
“我在札幌大学读书,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这么巧,我也在札幌大学,农学院。”
“竹下先生不象是学生的样子。”松子听到他也是札幌大学的一份子,抬起头来正视竹下真成熟有个性的脸。
“我这把年纪了,当然不象是学生的样子,我在农学院教农业经济。”竹下真已经四十出头了,脸部的轮廓稍显刚毅,但散发出文人的风骨,这是会令森田松子为之倾倒的男性类型。
“啊!是老师,我真是太失礼了,不知道你是一位老师,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我的脸上又没有写着我是老师,何况我们现在并不是在校园里,何必拘泥于师生的关系,做个朋友也无妨。”竹下真并非保守的学院派,甚至还自诩为风流人物,偶尔做些拈花惹草的勾当,已婚者的身分约束不了他随心所欲的猎艳行动。
松子碍于对方是自己学校的老师,又是素昧平生,真的找不出聊天的话题,难为情地点点头,将目光投向灰黯的远方,希望陆地就在眼前,偏偏等待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这段旅程才刚开始不久,后面的路还长的很。
“森田小姐的家在青森市吗?”竹下真对女孩子搭讪有一套,找话题对他而言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不在青森市内,在离青森市有一段距离的八甲田山附近。”松子不敢正视竹下真灵动的双眼,深怕再看一眼会永远忘不了他那深邃、动人心魄的眼眸。
“我去过八甲田山,那儿的枫叶美得如诗如画,不对,应该说诗画里的美景是来自八甲田山。”
“老师真会说话,那是我常去的地方,不管春夏秋冬都有不同的景致、不同的色彩,大自然的奥妙真是无穷无限!真希望我现在已经回到了那里。”
“叫我真好了,像你那么漂亮的小姐叫我老师,听起来有点不习惯,我可以叫你松子吗?这样子感觉比较亲切点。”果然是个中高手,让人毫无拒绝的余地。
“这样会不会不礼貌?我﹍﹍,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我学校的老师,直呼名讳好像不太恰当。”
“你忘掉我是老师的身分,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最好是当成一位朋友,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吧?”
“嗯。”松子低吟一声,当做是一种回答。眼前这个男人给她一种感觉,他那凝睇在她身上的眼神,给她一种被重视的感觉。在学校里她是个独来独往的独行侠,和同学之间有一种疏离感,虽然有很多男生想要追求她,却被她冷漠孤傲的外表阻隔而却步不前。
“松子,从你一上船开始,我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你,不只是你飘逸的长发、秀丽的外表吸引我,连你那眉宇之间显露出的淡淡哀愁,也深深地吸引着我,在你这个正值青春芳华的年纪,不应该有那么多的忧愁,你应该是快乐的、开朗的、像花朵一样的绽放笑靥,莫非是有人伤了你的心?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去修理他。”竹下真真是舌粲莲花,油腔滑调地编派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
松子一下子听了那么多贴心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没有人让我伤心,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关心。”
“真的没有?”
“没有。”
“你男朋友没有欺负你?”
“我没有男朋友。”
“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有男朋友,你不要骗我。”竹下真心中窃喜,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他虽然不是下流的好色之徒,但他需求谈恋爱的感觉。
一桩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注定他要花心地寻寻觅觅,一次又一次的婚外情,彷彿是他生命的原动力,推动着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真的没有。”松子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竹下真的话让她觉得没有男朋友是一种罪恶。
“那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我还没结婚,一定全心全意的追求你,把你当成一块宝,捧在手心上呵护着,一刻也不离开。”竹下真并不隐瞒自己已婚的身分,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他可以让女人无怨无悔的爱上他却不影响他的婚姻。
“老师﹍﹍”
“叫我真。”
“﹍﹍真,我没见过像你这么亲切的老师。”要松子直接称呼第一次见面的人的名字,还真有点叫不出口。
“嗳,你又来了,我不是叫你不要把我当成老师吗?我也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有七情六欲正常的男人,我最讨厌人家对我老师长老师短的,尤其不喜欢从你美丽的樱桃小嘴中听到老师这两个字。”
松子显得有点难为情,竹下真不停地赞美她,使她觉得飘飘然,渐渐地对这个男人产生好感。
“松子,这次回家会停留一段时间吧?我好久没去八甲田山了,想顺道去逛逛,你是否有时间陪我一起去走走,当我的向导。”竹下真此行的目的是到青森向一位朋友借钱周转,他开了一家出版社,尃门出版自己所写的关于农业经济的书,最近因为周转不灵,常常向亲朋好友借钱,但还是不改其风流的个性。
“这次回家是因为家里发电报来,说我母亲病重,要我赶快回家一趟,情况如何我还不清楚,没办法答应你的邀约,实在很抱歉。”
“哦!没关系,希望伯母的身体无恙,八甲田山任何时候都可以去,不一定要这次去,如果下次我再邀请你去,你会答应吗?”竹下真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放射出祈求和期待的光芒。
“会的。”松子毫不考虑的答应一个遥遥无期的邀约,她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见到竹下真,但眼前的这个男人渐渐地在她心里留下痕迹,这个没有约定时间的约会,变成一种期待和渴望。
一场美丽的邂逅,在轮船靠岸的汽笛声中结束,松子向竹下真说了声再见后,即匆匆地叫了车直奔八甲田山的家里。
夜深了,气温愈来愈低,蜿蜒漆黑的山路上人车稀稀,松子坐在出租车里,一路上竹下真的模样如影随形,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感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恋爱!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子夜十二点了,病重的母亲拖着最后一口气不愿咽下,就为了见心爱的女儿最后一面,而今松子就在她眼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句话也没留下就撒手人寰!
松子痛哭失声,想不到回来只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连一句话也没说就再也见不到疼爱她的母亲了,早知如此,说什么两年前也不会一个人跑到北海道去读大学。
当初母亲舍不得松子离家那么远,希望她留在家里,所以反对她去读大学,松子一心向往大学生涯,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到北海道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她才不要把自己埋没在果园里,她是一只喜欢自由飞翔的小鸟,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怎么也料想不到母亲就这样地离她而去!
“你妈一直在等你回来,没见你一面她不甘心闭眼。”松子的父亲红着眼眶对松子说。
“爸,妈是什么病?为什么妈生病了也不通知我?”母亲的死,对松子而言犹如青天霹雳般,一时之间还不能够接受。
“你知道该死的身体一向都很虚弱,她一直都忍受着疼痛,认为没有什么关系,等到发现是胃癌的时候,已经是严重的末期了,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快。”松子的爸爸森田直夫在八甲山区经营果园,育有松子和她的哥哥健一两个子女。
“为什么这么晚才通知我?你们可以早一点告诉我妈病了呀!”松子伤心过度,直埋怨家人没有早一点告诉她母亲生病的消息。
“妈妈的病情突然恶化,马上就拍电报叫你回来,松子,妈死了,难过伤心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冷静一点,怎么处理妈的后事才是最重要的。”森田健一忍受着丧母之痛,安慰从小被娇生惯养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