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怎么办?我们没有妈妈了!”松子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难过,我们还有爸爸,我也会照顾你的。”健一不愧是哥哥,对妹妹百般呵护。
“好了,大家都别难过了,相信你妈也不愿意看到你们流泪的样子,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松子,我希望你大学毕业后回到家里来,和你哥一起经营果园,这也是你妈最后的遗愿,我已经老了,再活也没几年了,森田家就靠你们兄妹俩了。”
“爸,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会长命百岁的,我们已经失去了妈妈,不能再失去你。”松子扑到爸爸的怀里,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枫叶最红的晚秋时节,森田家却笼罩在黑色的哀戚中,天人永隔的伤心遗憾,比窗外层层密密的红叶更浓厚更深沉,松子悔恨自己没有多留一点时间给亲爱的家人,当她在北海道享受青春生命的同时,母亲却备受病痛的折磨,如果上天给她多一点时间,她宁可时时刻刻守在母亲的身边,宁可不要读大学,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人死不能复生,逝去的不会重来,只能用泪水倾诉心里的不舍,用泪水凭吊往日的种种,用泪水悔恨失去的伤痛!
夜好像永远等不到天明,一颗失落的心找不到温暖的归巢,松子守在母亲的遗体旁,竟是天上、人间两种不同的境地,怎不凄凉!
丧礼结束后,已经是一个礼拜后了,松子回到学校里上课,常常神不守舍地不知道老师在课堂上讲些什么,她的心好像缺了一角似的,总是觉得恍恍惚惚的提不起劲,失去母亲是人生的一种缺憾,在母亲生前没有善尽人子的孝道,更是一种无可弥补的遗憾,也许怀着罪恶感让她心里觉得好过一点,这是空泛虚无的赎罪的行为!
北海道的第一场雪就在松子降到冰点的心情时悄悄地下起,大地披上一层薄薄的如糖霜般的白纱,冬天正一步一步地走近,从西伯利亚大陆经过鄂霍次克海,到北海道,到札幌,到北海道大学附属农学部的植物园,这片广大的森林,是松子在课余的时间经常驻足的地方,这里的景物总会让她想到八甲田山的家。
看着糖霜般的细雪由高耸的杉树间飘飘地落下,松子仰起脸来闭着眼睛享受雪花飘落的感觉,透过感官的触觉,直接真实地碰触到冬天的气息。
“喜欢白雪冰冷的感觉吗?”声音彷彿从天而降,听在松子的耳里,好像是雪花发出的声音。
“不是,我喜欢雪花的柔软。”松子把自己当成童话中的主角,幻想雪花正在和她对话。
“柔软的雪花像什么?”
“像棉絮,可以做成温暖舒适的棉被,温暖寒冷的身体,又像一个多情的人,可以温暖爱人的心。”松子陶醉在自我想象的空间里。
“用雪花做棉被盖在身上小心会感冒哦!”
这句话不象是雪花会说的话,松子睁开眼睛,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赫然站在眼前。
“啊!是你?”松子发觉先前和雪花对话的幼稚行为,竟然是和竹下真在说话,顿时羞红了脸。
“你不是和我说话吗?”竹下真有意要捉弄松子,“我听到你说雪花像一个多情的人,可以温暖爱人的心,雪花是冰冷的,怎么能够温暖一个人的心呢?”
“雪花虽然是冰冷的,但和爱人在雪花飘飘中携手漫步,心里一定觉得暖暖的。”
“那现在我牵起你的手,漫步在雪花中,你心里会不会觉得暖暖的?”竹下真不等松子的回答,紧紧地握住松子的手。
松子的手本能的想要缩回,却傻怔怔地停在竹下真的手中,他那双柔软温暖的手,长在男人的身上稍嫌秀气,可以想见那是一双不曾劳动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果能够一辈子牵着你的手,真是莫大的幸福。现在我也体会到了你说的那种暖暖的感觉。”对女人说惯了甜言蜜语的竹下真,一张嘴像抹了蜜糖似的。
“那种感觉是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有的感觉,和心里所爱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幸福的。”松子曾经谈过几次恋爱,但都莫名其妙地无疾而终,她始终想不透为什么她真心付出的感情如昙花一现般地短暂易逝,她太年轻了,不知道爱情和婚姻的关系,以为只要付出真情就够了,并没有想到应该是怎样的结果才是完美的爱情。
雪花纷飞,飞落在高高的树梢上,飞落在广袤的土地上,飞落在淙淙的溪流中,也飞落在每一块孤寂的心田里。
竹下真轻轻地拂去飘落在松子长发上的雪花,明亮的眼神放射出一道关怀的光芒,“现在你觉得幸福吗?我是不是那个你想要携手一起漫步在雪花里的人?”
“老师﹍﹍”竹下真一手紧握着松子的手,另外一只手伸出食指,放在松子的唇上:“叫我真。”
“﹍﹍真。”松子轻轻地叫了一声,才发觉原来要当面叫一个人的名字并没有那么困难。
“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忘了。”松子被竹下真这么一打岔,一下子竟忘了想说的话。
“那就什么都别说,我们就这样手携手静静地漫步在雪花中,享受属于我们的幸福。”竹下真的确是女人的杀手,在不知不觉中就深深地打动松子不设防的心。她忘了他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忘了在他的家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在等着他,倒不如说她压根就没考虑到他是别的女人的男人。
松子任由竹下真牵着她的手不放,任由他在她失去母爱的时候轻易地进入她缺了一角的心,他温暖的手弥补了她心中的缺口,命运中注定要交会的两个人,冥冥之中不期而遇,在浪漫的雪花中谱下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却是他年回想起犹伤痛不已的孽缘情愁!
冬天为北海道穿上一件银白色的雪貂皮大衣,在北国大地成长的儿女们,习惯了北方世界银白色的寒冷,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寒冷的大地,反而孕育出一个个怀有炽热心灵的男男女女,表面上他们像冰封的大地一般的冷漠,但他们敢爱敢恨,勇于追求理想,追求内心渴望拥有的、期待的,然而有时候却没有想到那么多,他们只是顺势而为,随便命运的摆弄,走到一个地步之后,也就无法再回头了!
和竹下真的深入交往,是松子命运中的一条轨道,循着轨道走去,越走越远,越走越累,爱情到了某一个阶段,不是浪漫的雪中散步就能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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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下真终究是个有家室的人,他不可能离开对他有莫大帮助的妻子,尤其是在他出版社的生意失败的时候。
竹下雪野是竹下真家的养女,比竹下真大四岁,竹下真的父母结婚多年都没有生小孩,期待有个小孩的心愿一年一年地落空,最后终于放弃自己生小孩的想法,干脆收养算了,雪野就这样来到了竹下家。
那时候雪野才刚出生不久,本姓佐藤,因为佐藤家的父母已经生了五个哥哥姊姊,生活的负担太沉重,不得已只好把雪野送给竹下家。如此的安排对雪野算是好事一桩,竹下家的父母对她这个期盼已久的小孩呵护备至,像亲生般的疼爱,比起在佐藤家的哥哥姊姊,无疑地她是幸福多了。
四年后,竹下家的妈妈却意外地怀孕,生下了竹下真,晚年得子,竹下真成了家中的一块宝,连姊姊雪野也对他爱护有加。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雪野感念竹下家父母的养育之恩,对弟弟关怀备至,有好吃的先给弟弟吃,有好玩的先给弟弟玩,一直扮演着竹下真的守护神。
竹下真刚考上大学,父亲就去世了,半年后,母亲也卧病在床,她耽心钟爱的儿子在她死后没人照顾,当着竹下真的面,把竹下真托付给她所信赖的雪野:“雪野,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真还年轻,你要好好照顾他。”
“妈,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真的。”
“我相信你会好好照顾真,你们虽然是姊弟,但并没有血缘关系,我希望你能照顾真一辈子,雪野,你愿意一辈子都做竹下家的人吗?”
“我是竹下家的人啊,妈,我一直都是竹下家的人呀!”雪野觉得妈妈讲的话有点反常,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既然如此,雪野,你愿意嫁给真吗?你愿意成为真的妻子一辈子照顾他吗?”
雪野被妈妈突然这么一问,心头一怔,看看站在一旁的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我﹍﹍”其实她心里是愿意的,不只是为了报答竹下家的恩情,打从真由小男生转变成男人的那一天开始,她就默默地爱上他了。可是她不知道真是否也喜欢她,现在的真是个大学生,而她高中毕业后,体念父母年纪大了,自动放弃学业在家照顾父母,打理家务,几年之后,真就大学毕业了,甚至再进修,那时候真会不会嫌弃她?
“你不愿意吗?”妈妈没有听到雪野肯定的答案,强打起精神再问一次。
“不是的,我愿意,可是﹍﹍是不是应该听听真的意见。”雪野眼角的余光瞥向竹下真的身上。
“真,过来,妈问你,娶雪野当你的妻子好不好?”妈妈把真叫到身边,虚弱的声音中透露着几许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