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大学有那么重要吗?”明月希望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她需要有人来肯定她的做为,毋宁说她想要为自己的放弃学业找一个借口。
“当然喽,你想想看,如果我读过大学也就不会离婚,就算离了婚,大学毕业可以找一份适当的工作养活自己,不必到天使屋这种地方看男人的脸色。”
这些话为什么没有人对明月说过?竹下真为什么也不曾说过?若是在她没来函馆之前有人对她说这些话,她是不是听得进去呢?明月开始觉得后悔了,就在投身欢场的第一天,她怪自己的决定太草率,甚至恨自己对不起在青森的家人、对不起在天上的母亲!
“我听美智姐说你是个大学生,怎么不继续念书?家里没钱吗?”小爱没有留意到明月的沉默,既然在同一个地方上班,又凑巧地住在同一家旅馆,彼此多了解一点,也好互相照应。
“嗯,我需要很多钱。”明月一语带过,她不想要让人家知道她进这一行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已婚的男人。
文玉庄离天使屋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明月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冰冷的床上,虽然她疲累得连去盥洗的力气都没有,但却毫无睡意,懞懂无知地一头栽进这个奉承男人的花花世界,一个晚上下来,她彷彿虚脱了,面对那些原形毕露的男人,她只觉得恶心,却又不得不极力讨好,难道为了金钱连自尊都可以不要吗?
明月掏出亵衣里的钞票,厚厚的一把,这些钱是用一杯杯的酒换来的,但比起那些用劳力或智慧辛苦赚取来的却显得卑微得多,明月不禁怀疑她的爱情为什么要用金钱来换得?
反覆地思量,一些早该想到却没有想到过的问题,一时之间全部涌现在她疲累已极的脑海中,她的家人如果看到她在这样的地方上班,会如何地伤心绝望呢?她的理想、她的前途,难道就在那些满身酒臭的男人的手里吗?她和竹下真的爱情,又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呢?就算她帮他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她的身上已经沾满了男人的气味,竹下真依然会爱她如昔吗?
明月越想越苦恼,越想越后悔,为了爱,她轻易地就做了足以影响她往后一生的决定,为了爱,她连努力争取来的大学生涯都毫不考虑地放弃了;哎!木已成舟,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也只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但愿能够帮竹下真解决问题,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失眼了一个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才阖眼睡去,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刚要进浴室盥洗,就传来小爱在门外叫喊的声音:“明月,起来了吗?”
“小爱,进来吧。”明月开门让小爱进来,手里还拿着牙刷。
“现在才起床,昨晚睡得不好?”小爱一进门就往沙发上坐,一点都不客气。
“我还不太习惯。”
“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不习惯,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小爱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一张双人床、一张小茶几、两张小沙发、电视机、热水瓶,和自己的房间没两样。
“你在天使屋做多久了?”明月一边盥洗一边闲聊。
“快半年了,等我钱存够了,秋天来临的时候,我就是个大学生了。”
“半年来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是啊,这里房租便宜,又有人打扫,家具都是现成的,比外面租房子划算。”
“小爱,你会不会后悔干这行?”说刚说出口,明月就后悔自己问得太直接了。
“不会呀,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一行,可是看在钱的份上,看着那些笨男人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何况我再做几个月就要回东京读大学,那时候再半工半读过正常的生活,这里的日子就当做是一场梦吧。”小爱嘴里说得容易,心里却也有不为人知的伤痛。
明月刷牙洗脸完毕,倒了杯水给小爱,也替自己倒了一杯,“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那么乐观就好了。”
“怎么?才上一天班就后悔了?明月,假如你现在不想干就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不要在这里让男人蹧踏你的青春,我看得出来,你不属于这里,因为你的自尊心太强了,根本不适合做这一行。”小爱苦口婆心地说出了她想要对自己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太迟了,我已经来了,回不了头了。”
“为了男朋友对不对?”
明月沉默的点点头,这个让她义无反顾的理由,现在听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绝对不会单纯的为了钱来做这一行,一定是为了爱,明月,俗话说得好,爱情是盲目的,我虽然不知道是那个有魅力的男人让你肯为他那样牺牲,但我可要提醒你,会让你为他来这种地方上班的男人,肯定不是好东西。”小爱说的话可真是忠言逆耳,也不怕伤了明月的心。
“你说话的口气还真像美智姐。”
“你看吧,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说,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就只有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才会被男人骗了。”
“他是爱我的,不会骗我。”明月想起竹下真说的那句话:“明月在我心,此生唯你而已”。
“如果他爱你,为什么要你赚钱给他?他自己不会去赚吗?”
“他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的债务。”
“老套,男人最会用这种哀兵之计了。”
“是真的,他真的走投无路了。”明月的恻隐之心被利用了犹不自知。
“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要你来帮他背负这笔债务呀!他总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吧?为什么不自己去赚呢?”
“他已经四十几岁了,要从头开始太难了。”明月一点一滴地说出心中的秘密,无非是想要得到小爱的认同。
“四十几岁也可以找工作呀,做苦力不行,做牛郎总行吧,我认识一家牛郎店的老板,我可以帮他引荐一下。”小爱尝尽了这一行的苦处,把明月当成认识已久的朋友,不希望她也受相同的苦。
“别开玩笑了,他是个有家室的人,怎么可以去做那种事。”
“你说什么?你为了一个有老婆的男人﹍﹍那他为什么不叫他老婆去赚,为什么叫你来赚?”小爱越说越激动,差点没把水杯给打翻了。
“我﹍﹍”这句话问得明月哑口无言。
“你真是太傻了!”
“小爱,你说我该怎么办?”明月茫然不知所措,其实还是不忍心不帮竹下真解决困难。
“你想回家吗?”
明月摇摇头。
“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不过我还是要劝你,赚了钱,自己存起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社会是现实的,存点钱准没错。”小爱语重心长,以过来人的身分,开释明月被爱情蒙蔽了的心。
年轻的明月,没有经历过生活的苦难,还体会不出社会的现实与残酷,但她还是对小爱的这些话铭感在心。
“对了,我来找你是想约你出去逛逛街,你如果想在天使屋继续上班,最好买些性感一点的衣服,那些男人可不想看你包得像粽子一样。”小爱闲聊了半天,才想到要去逛街。
“可是我想先洗个澡,昨天晚上没洗澡就睡了。”
“那我在楼下柜台等你。”
“我很快,二十分钟就好了。”
“那待会见喽!”
明月的目光送走小爱婀娜多姿的背影,留在她心田的,是小爱洞悉世事的达观,和她那浑身充满的自信。
和竹下真相遇不过是三、四个月前的事,明月迷恋他形于外的翩翩丰采,被他如簧之舌所说的甜言蜜语所魅惑,胡里胡涂地以为为他牺牲就是爱情的最高表现,小爱的一番话,虽然没有改变明月的决心,却也点醒她重新省思竹下真对她的爱。
函馆的冬季寒冷又漫长,海上来的旅客踏上这片冰封的土地的第一刻起,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杯温热的酒暖和冻僵的身体,天使屋就是这样一个使人觉得温暖的地方,有喝不完的浓醇美酒,有令人热血沸腾的软玉温香,让许多孤独的旅人流连忘返。
阪本浩二第一次到北海道出差,一下渡轮,就被迎面而来的海风吹得直打哆嗦,下意识地拉紧外套,跟着搭同班渡轮的人群快步地往街上走。
他想要找一家干净温暖的旅馆住宿,又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守着电视机度过寒冷的漫漫长夜,正在思惴的当口,天使屋的霓虹市招在他眼前闪烁,那个用灯管构成曼妙身材的裸女,彷彿在向他招手。
一进到屋里,立刻有领台的小姐帮他脱下厚重的大衣,引领到一个适当的位置。
“先生第一次来?”
“嗯。”
“要叫小姐吗?”领台小姐只负责带位和递茶水,并不陪客。
阪本浩二心想既然进来了,叫个小姐也没什么不可以:“好吧,麻烦你帮我介绍。”
“您请稍坐,小姐马上过来。”
“谢谢。”浩二时常出差,对类似的酒店并不陌生,以三十几岁的未婚男性而言,出入这样的场所,无非是为了排遣寂寞。
“我是明月,请问先生贵姓?”
“阪本。”浩二礼貌性地站起来,等明月坐下之后才跟着坐下。
“阪本先生是外地来的吧?”明月已经上班一个礼拜了,极厌恶这些毫无意义的应酬话,但为了工作不得不说。
“东京。”浩二是个闷葫芦型的男人,平常不多话。
“我们这里也有个东京来的小姐,要我帮你介绍吗?”天使屋的规矩,除了算酒钱之外,还算坐台费,所以小姐们都会彼此介绍生意。
“不用了,我喜欢和你聊天。”
“那好,阪本先生要喝什么酒?”
“威士忌。”
明月招手叫小妹过来,帮阪本浩二点了威士忌。
天使屋是个卡拉OK型的酒店,客人可随意地拿着麦克风放声高歌,想要清静一点的客人,也有安静的包厢。
木讷的浩二,坐在人声鼎沸的大厅并不觉得嘈杂,不擅言词的他静静地喝酒,眼睛直盯着明月,看得也是不擅言词的明月觉得这个客人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