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我着想,表示你是在意我的,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准备好。”浩二重新拿起筷子,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明月没有一口回绝他,反而替他着想,这么样的一个好女人是值得他等待的。
明月瞅着浩二一副很满足的样子,也跟着动起了筷子,既然把话说清楚了,心里的负担减轻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也许他回去东京之后,很快地就把她给忘了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吃起东西来也觉得饶有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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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红的云霞,映照在未消融的残雪上,闪耀着刺眼的光芒,一阵阵的海风吹来,有点寒冷但不潮湿,拂在脸上的感觉,清清爽爽的,隐隐透露出一丝春天的气息。
明月和浩二漫步在靠近码头的海岸边,黄昏时刻的那班渡轮响起呜呜的汽笛声,渐渐地驶离港口,往隔着轻津海峡那一端的青森而去。
那是明月的家乡,望着家乡的那一方,朵朵的彩云斜挂在海平面上,红彤彤地海天一色,望断天涯,也望不到故乡的枫红层层!
冬末春初,家乡的果树应该冒出新芽了,此时,父亲和兄长大概在果园里踩着斑驳的残雪,辛勤地工作吧?他们那么的努力,自己却﹍﹍明月又陷入沉思当中,完全忘了浩二就在她的身旁。
“你在想什么?”若有所思的明月听不到浩二的声音,浩二又叫唤了一声:“松子。”
“噢!”松子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我的家就在海的那一边,很久没回去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家为什么不回家呢?”浩二是家中的独子,不曾远离过家乡,难以体会思乡的愁苦。
“哎!现在的我怎么有脸回去?”当时竟没有考虑到以后要如何面对家人就跑到天使屋上班,明月憎恨自己的幼稚与无知。
“松子,你在天使屋上班,家人不知道吗?”浩二一直不敢探询明月下海做酒女的原因,在他的观念里,从事那种职业的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苦处,才会甘心到那种地方赚取金钱。他以为以明月这种条件的女孩子,一定是家庭的因素使然,要不然就是为了完成某个伟大的理想,才不惜用皮相去换取金钱。
明月摇摇头,没想到和竹下真的一段恋情,成为她生命中最深刻的伤痛。
“那你为什么会﹍﹍我的意思是说你很需要钱吗?”浩二差点脱口而出说出酒女这两个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一个错误的决定!”明月为了这个错误的决定,付出了承担不起的代价。
“错误的决定?我不懂,如果是你自己的决定,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既然决定了就应该无怨无悔,怎么说是错误的决定呢?”浩二的逻辑思维是正直保守的,他意想不到人类的思想有多大的差别。
“别说这些了,天黑了,我该上班了。”明月怎么能向浩二表明她是为了男人而下海陪酒的呢?这么不光彩的事,还是尽量不要让别人知道的好,何况浩二对她的示爱,使她多了一份负担,她又怎么忍心告诉眼前这个喜欢她的男人她心里有另一个男人!
“我陪你去。”
“浩二,你老实告诉我,男人是不是很喜欢涉足酒店、妓院之类的场所?要不你怎么会去天使屋?”明月虽然每天接触不少男人,但对男人的心理不甚了解。
“这个问题问得我好尴尬,我也是个男人,如果我说是,你一定认为我也是个好色之徒;如果我说不是,你又会说我自命清高,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那你呢?我现在问的是你个人,你喜欢到那种地方去吗?”
“不想独处的时候,偶尔会想去,也只是去喝喝酒,体会一下热闹的气氛,或是与客户谈生意的时候,有女人在旁边助兴,生意比较容易谈成。”
“喝酒的地方多的是,为什么一定要去有女人的地方?”明月百思不解男人为什么轻易地把辛苦赚来的钱花在女人的身上。
“平时下了班和同事一起到居酒屋或是小饭馆吃饭喝酒是常有的事,但叫我天天去那种地方我也受不了。”
“男人是不是把女人当成玩物,玩弄于股掌之间?”明月质疑男女两性之间是否平等。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若是浮浅虚华的女人,玩玩可以;若是像你这么高贵优雅的女性,是受到尊重的。”浩二说得头头是道,暗地里仍是小心翼翼地避免明月的疑心。
“不管是怎样的女人,都是人,都应该受尊重吧?”
“我说的是一般男人的心态,并没有歧视女人的意思。松子,我喜欢你是真心的,也百分之百地尊重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是尊重我的,所以我不希望你再去天使屋。每个去天使屋的男人,都把女人当成玩物,我不希望你也是。”明月强烈的自尊心转化成一种自卑。
“我去天使屋的目的是为了见你,想要多看看你,对其他的女人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一定在天使屋才能见到我呀,像今天这样不是也很好?”明月想到浩二看她招呼别的客人时的眼神,心里就觉得不安,她认为那种眼神是睥睨的、是揶揄的。
浩二多么希望这个下午永远不要结束,多么希望夕阳和彩霞一直悬挂在海平面上,这样他就可以和明月永远在一起。然时间是这世上唯一公平的事物,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时时刻刻,岁岁年年,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永无止息地运转,没有人抗拒得了!
“可是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如果我不和你一起去天使屋,就见不到你了。”
“你不是说你会来看我的吗?以后还有机会呀!”明月希望在浩二的心中留下好印象,而不是和男人周旋的模样。
“至少让我送你到店门口。”
“嗯。”
天边的云霞由彤红转成铁灰,星星无声无息地爬上黑夜的帷幕,街灯悄悄地亮起,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容易消逝的,两人沿着海岸边往天使屋的方向走去,浩二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到函馆来,而明月却想着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浩二回东京之后,要再相见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一路上,他们沉默地走着,偶尔几只海鸟划空而过时的鸣叫声,引起明月的伤感,那声声归巢的呼唤,彷彿是在呼唤她这位异乡游子归去。
以前她想回家的时候,必须从札幌搭车到函馆,再由函馆的码头搭渡轮回家,现在码头就在她的后面,她只要买张船票,就可以搭深夜那班渡轮回到八甲田山的家,为什么现在的她想回家却又不敢回去呢?如果爸爸知道她放弃学业去做酒吧女,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会原谅她让森田家蒙羞的行为吗?
明月的步伐越走越沉重,越走越缓慢,浩二跟着她的步调缓缓地来到天使屋的门口,他误以为明月是因为对他恋恋不舍的依依之情而放慢脚步,“松子,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我先祝你一路顺风。”明月并不期盼一个无期的约定会实现。
“我也祝福你。”
“那我进去了。”
浩二注视着明月渐渐隐入天使屋里的身影,口中喃喃自语着:“松子,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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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下真靠着松子陆续汇来的钱,暂时解决了一些燃眉之急的债务和应付生活上的开销,至于其他金额比较庞大的,不是短时间之内可以解决的,操太多心也是于事无补,生活还是要过下去!
每当雪野问起钱从那里来,他总是说向朋友借的,雪野也就不再追问了,有些事情她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只要两个小孩能过正常的生活,只要竹下真一直在她身边,外面的世界发生什么事情都跟她没有关系。
雪野已经是快五十岁的老女人了,走样的身材和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再也引不起竹下真的“性”趣,但她并不害怕会失去他,因为她替丈夫生了两个儿子,因为她的丈夫凡事都得依赖她,连债主上门要钱都是她出面应付的,她相信她的丈夫离不开她。
即使在生意失败、人生低潮的时候,竹下真仍然不改其处处留情的个性,他在雪野的面前掩饰得很好,丝毫不露出破绽,但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想尽办法和情人约会,凭恃的是他一张抹了蜜糖似的嘴,和他那翩翩的丰采。
自诩风流却不下流的竹下真,在松子离开札幌之后,依旧不改其性好渔色的作风,他甚至忘了松子在函馆为他所受的苦,及至松子所汇的钱渐渐少了,他才想到该到函馆去看看她!
明月和往常一样,拖着疲惫、充满酒气的身躯回到文玉庄,一进房间,竟然有个男人躺在她的床上,把她吓了一跳,正要夺门而出去呼叫小爱,竹下真被开门声惊醒:“松子,你回来了。”
许久没有听到这么熟悉的声音了,“真,是你吗?”
“是我,我来看你了。”竹下真从床上跃起,把明月紧紧地拥在怀里。
明月微微地挣扎了一下,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佯装身体不适,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小感冒而已。”明月又故意咳了几声。
“要不要去看医生?”竹下真弯下腰,摸摸明月的额头。
“不用了,不碍事的。你是怎么进来的?”明月见到竹下真并没有惊喜的感觉,她在文玉庄待了快两个月,竹下真第一次来看她,照理说她应该感到久别重逢的欣喜若狂,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点疏离感。如果竹下真多打几次电话,多慰问几声,或许她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