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开门让我进来的,我说是你的男朋友,她还记得我耶,还问我怎么那么久都没来呢。”
“连老板娘都觉得你太久没来了,你应该不会怪我也问你为什么那么久没来看我吧?”明月明知道问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竹下真一定会编出一大堆理由,但她还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体谅我的,是不是?你知道我心里有你,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你,不能来看你,我比你更难过、比你更着急。”竹下真就是有办法把话说得美丽又动听,难怪他会掳获这么多女人的心。
每天在男人的身边打转,听多了从男人口中说出来的花言巧语,明月对虚浮的甜言蜜语已经有了免疫力,即使这些话是从竹下真的口中说出来,她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善感纯情的松子,不再轻易地相信空中楼阁般的美丽谎言。
“你不能来看我也就罢了,我可以理解你的处境,但为什么连电话都懒得打呢?见不到你的人,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也好啊!”明月学会了虚情假意地应付男人。
“松子,此生唯你而已,你是我这辈子最钟爱的人,我的心没有一刻离开过你。”竹下真蹲在沙发前,紧握住明月的手。
明月被一双纤细而又光滑柔软的手紧握着,那是一双不会为女人带来幸福的手,她不再觉得温暖,彷若浓密的爱情正在纤细的指间中流失。
“那你今天怎么会到函馆来?”
“我想死你了,再不想办法来看看你,我会受不了的。”竹下真话还没说完,已经把明月一把抱到床上,当一个男人想要博取情人的欢心,或是掩饰某项罪行的时候,往往用下半身显示他的忠诚度,误认为只要让她得到肉体上的满足,她就会原谅一切。
交感神经受到刺激,明月并没有特别感到兴奋,她的大脑告诉她这只是男人惯常玩的一种游戏,她也没有刻意地抗拒,拥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是她最初献身、倾注完全爱情的男人,她曾经强烈的思念过,曾经渴望他的抚摸,即使热情不再,即使想念渐趋平淡,他依然在她心田的某一处稳稳地站立。
明月咬着牙,等一切又恢复平静之后,她穿上柔适的睡袍,从钱包中拿出一叠钞票,淡然地说:“真,最近客人比较少,而且新来的小姐一个比一个漂亮,抢走了不少客人,钱越来越难赚了,只有这些。”
竹下真接下明月手中的钞票,“我就觉得奇怪,还以为你生病了呢,赶紧跑来看你。”
“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只是觉得有点累了,我怕这种工作会做不久。”明月心里暗惴,原来是汇去的钱变少了,他才会来看我!
“已经做那么久了,还觉得不习惯吗?”
“你习惯吗?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别的男人对我上下其手?”明月希望从竹下真的口中听到:如果累了就不要做了,我也不希望你过这样的日子。可是他没有这样说,竟还鼓励她继续做下去!为什么他不像阪本浩二那样地关心她,希望她远离这个环境呢?浩二自从那次出差回东京以后,来看过她两次,并且时常打电话来嘘寒问暖,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却是那么冷酷无情呢?
“我当然在乎,一想到你为了我﹍﹍心里就好像在滴血,我怎么会不在乎呢?你是我此生的唯一,永远都是我的最爱。”
“真,万一那一天我做不下去了,该怎么办?你那些债务要如何解决?”明月的心里还是背负着要替竹下真还债的十字架。
竹下真暗自觉得惊讶,觉得松子变了,言词之间显露出倦勤的意思,和二个月前那个兴致勃勃要为他还债的松子完全不一样了!
“松子,如果你不想做就不要做了,那些债务就听天由命吧,只好过一天算一天了。”竹下真这么说,无非是希望松子继续做下去,这段日子以来,松子已经成为他们家生活的支柱,是支持他们一家人生活下去的经济后盾。
明月听得出来竹下真并不是真的希望她离开这个地方,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二个月前的松子,也不再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松子了,经历过现实社会的洗礼,她成了饱经风霜的明月,她的思考不再受限于对竹下真的爱情,那个被隐藏的自我,渐渐地浮现。她汇给竹下真的钱越来越少,是因为她把一些客人介绍给其他的小姐,她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么热中赚钱,能避免掉的客人她就尽量避免,那些酒场上的丑态,越来越令她觉得恶心。
“真,你还记得我们有个约定吗?”
“什么约定?”
“八甲田山的约定,记得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你约我去八甲田山赏枫,你忘了吗?”
“我怎么会忘了呢?这个约定永远都有效。”
“那我们明天去好吗?这时候的枫叶是一片新绿,和秋天的一片艳红是完全不同的景致,你一定会喜欢的。”明月想念家乡却又不敢回家,若能像个观光客到家乡附近的风景区走走,也可稍稍纾解思乡之愁。
“明天我必须赶回札幌,下次好不好?等秋天的时候我们再去,枫叶就是要红的才好看嘛。”竹下真出门之前对雪野佯言到朋友处调钱,并没有打算停留太久。
这是明月料想得到的答案,她知道竹下真不可能爽快的答应,她也只是想要测试一下竹下真是否愿意为她牺牲一点,尤其是在她为他牺牲了这么多以后,要求一些报偿并不过份。
“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吧,反正八甲田山的枫树年年都有变红的时候。”
这一夜,明月失眠了,躺在竹下真的身边,一点温暖的感觉也没有,反而觉得和他的距离越来越遥远,彷彿身旁躺着的是个陌生的人。
春天穿着百紫千红的衣裳悄悄地来了,函馆处处都可看到美丽的花海,粉白的、粉红的、粉紫的樱花在枝头上露出灿烂的笑颜,虾夷百合、水芭蕉、薰衣草等也不甘示弱地争妍斗艳,形成一个姹紫嫣红的花花世界。
来北海道旅游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些游客是白天赏花,夜晚寻芳,类似天使屋这样的酒店也跟着热闹起来,陪酒小姐们忙得不亦乐乎,趁着旅游旺季尽量多赚一点。唯有明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常常托病请假,或是佯称有事不能上班,宁可躲在文玉庄看小说,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去天使屋应个卯,随便应付一下客人。
陪酒的生活持续了三个多月,她已经感到厌倦了,倦勤的原因,某部分是来自对竹下真的失望,那份曾经令她刻骨铭心的爱情逐渐地淡化,感觉越来越遥远;另一部分是来自阪本浩二的深情,从东京到函馆的距离比从札幌来函馆远太多了,而他来探视明月的次数却比竹下真多,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明月铭感在心。
每次浩二到函馆来,有意无意间都会向明月提到希望她不要再从事这样的工作,他虽然不卑视这样的职业,但他不愿意看到明月在别的男人面前展露妩媚的一面。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百花盛开,浩二趁着假期,又来到他念念不忘的函馆,因为这里有他念念不忘的人。
“松子,听小爱说你最近常请假,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浩二和明月散步在公园里的樱花树下,北海道的春天来得比东京晚,已经是五月末了,粉妆玉琢的樱花如火似燄地绽放。
“不是啦,我只是不想上班,不想闻到酒味,不想看到那些臭男人的脸。啊,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我是指那些到酒店寻欢作乐的人。”明月伸了一下舌头,为自己在男人面前批评男人感到不好意思。
“若上班对你而言是一件痛苦的事,为什么不干脆辞职算了呢?”浩二已经不止一次希望明月离开这样的环境。
“我也不想再这样下去,只是”明月欲言又止,彷彿心中藏着难言之隐。
“只是什么?松子,我愿意为你分担一切的困难。”
明月无从说起她是为了竹下真的债务而身陷苦海,片刻之后才想出法国文豪卡缪写过的一句话,于是她用这句话来回答浩二:““一种秘密的忧愁”是无法分担的。”
“我无法分担你的秘密,因为秘密是你不愿让人知道的事情,可是我可以分担你的忧愁。”
“你真会瞎掰,既然是秘密的忧愁就是不能让人家知道的忧愁,你又怎能替我分担呢?”明月露齿一笑,无形中给了浩二继续追根究柢的勇气。
“松子,我并不想探知你的秘密,我只想知道什么是你的忧愁,真心的想要分担你的痛苦。”
浩二的诚心感动了明月,尤其是在这个她感到孤独而又无所适从的时候,有个人愿意聆听她心里的话,使她备觉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