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清小姐找出轩辕戚阳留下的书箱，打开箱盖，又见最上面放着的博锐医生的讲义。
　　从方锦宇那里得知轩辕戚阳的遭遇之后，方婉清小姐一路心情沉重。她一下子就想起来那天黄昏，轩辕戚阳叫住自己寄托书箱时的怯懦。原来失踪多年的同乡医生竟有如此令人感伤的遭遇，那么，自己失踪多年的丈夫呢，是不是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甘苦呢。想到这，方婉清小姐恨不得立即赶往哈尔滨军部。
　　方婉清小姐出门前给博锐医生打了动身去哈尔滨军部的电话，是博锐医生的助手接的。方婉清小姐告诉对方，说道：“请你转告一下博主席，就说我和干女儿博燕凤一块去看他！今天去湛江的票。对！”
　　方婉清小姐把钥匙交给李教授夫妇以求关照，说道：“我带博燕凤马上就走，万一有什么水火的事就麻烦你们给关照一下。”
　　李夫人接过钥匙，将方婉清小姐拉到里间，神秘地问说道：“是博锐医生叫你们去的吗？”
　　“他没有，可是——”方婉清小姐不肯撒谎。
　　“他要是没叫你们去，这么远的路我看就别去了。”李夫人以一种同情的口吻说。
　　“怎么啦？”方婉清小姐看出了蹊跷。
　　李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邻居这么多年，我不想再瞒你了。博锐医生在那边可是更不像话了！”方婉清小姐尽管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面色大变。李夫人接着，说道：“医院有人回来说，他不仅在那边又有了小老婆，而且女秘书就有六个！我们其实是早就知道了，怕你难受就没有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去还是不去？”
　　李教授拿着放大镜照着一棵小茶树，见妻子如此煞有介事便放下放大镜阻止，说道：“也不要听风就是雨，人的议论能相信吗？小方，还是自己过去亲自看看的好！”
　　李夫人觉得丈夫说得有理，立即附和，说道：“也是，旁人的议论也不能全信，当初你和博锐医生刚恋爱时，许多人都把你传说成什么啦，可这么多年下来我和老李都对你竖起大拇指，多么老实的好女人啊，还帮着博锐医生教育了孩子，谁能做得到？我们还没见过多少赶得上你一半的女人呢！你去看看也好，我想博锐医生也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能坏得像人说的那么不堪？哦，这钥匙还有谁有吗？”
　　“我弟弟那里还有一把。”
　　“是你亲弟弟吗？”
　　“是啊，我让他偶尔过来开开门窗通通风。”
　　汽笛长鸣，绵绵的阴雨中，南下的列车缓缓启动。
　　博燕凤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新鲜和兴奋的感觉难以抑制。
　　方婉清小姐内心更兴奋，此时，望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雨中城市，又不免有些怅然。列车上广播里放起了当年最流行的歌《跟着感觉走》，博燕凤也跟着轻轻哼唱。
　　歌声中，列车后的一股股轨道时聚时分，向天边延伸。
　　单调的节奏，混乱的车厢。已经三天三夜了，列车的座位下睡的都是人。
　　博燕凤的热情早已消失，委顿肮脏不堪地萎缩在方婉清小姐身旁，说道：“妈，火车都开了三天了，哈尔滨军部在哪里呢？我们回去吧！”
　　“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啊？！”方婉清小姐也衰衰地对博燕凤说。
　　方婉清小姐拉着博燕凤走出车站，说道：“你注意看看你爸爸有没有来接我们？”
　　博燕凤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女孩了，连日的疲劳使她像一团泥巴似地粘在方婉清小姐身上，二人反复张望，哪里见到了博锐医生的影子。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要死了，回家吧！”博燕凤说。
　　“没关系，我们自己也能到哈尔滨军部！”方婉清小姐为博燕凤打气。
　　“怎么去啊？哈尔滨军部到底在哪儿？”博燕凤哭声哭气地叫着。
　　“别急，我们找人问问！”方婉清小姐扶着博燕凤下车，同时四处张望。昏暗中，突然发现了一个人手里举着接博燕凤的牌子。
　　方婉清小姐喜出望外惊叫起来，说道：“博燕凤，你看，有人来接咱们了！”
　　博燕凤一看到自己的名字呵呵傻笑了三声就赖在地上起不来了。
　　方婉清小姐高声朝牌子叫喊，说道：“嘿！这里是博燕凤！这里是博燕凤！”
　　拿牌子的人显然听见了，转身就往方婉清小姐这边跑，跑近了，方婉清小姐和来人都一声惊呼起来，说道：“轩辕医生！”
　　轩辕戚阳也大出意外，说道：“方婉清小姐！你也来哈尔滨军部了吗？”
　　“你——在哈尔滨军部？”
　　“啊，我来这里很久了！原来我们医院的博锐医生让我来接他干女儿！”轩辕戚阳说说着把牌子又举高一些，眼睛还要往别处搜寻，说道：“我刚才好像听到谁叫唤这里是博燕凤。”
　　“这不就是博燕凤吗吗？”方婉清小姐手指博燕凤。
　　轩辕戚阳看见委顿不堪的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说道：“你是博燕凤？”
　　博燕凤使劲地点头，说道：“我是博燕凤！你是谁呀？”
　　“我叫轩辕戚阳，是你爸爸叫我来接你的。”轩辕戚阳又有些奇怪地问方婉清小姐，说道：“哎，你们怎么遇到一块的？”
　　博燕凤非常懂事地站起来，说道：“我爸没跟你说吗？”转头对着方婉清小姐就叫，说道：“妈，我们回家去吧！”
　　“妈——？你？”轩辕戚阳做梦也想不到方婉清小姐与博锐医生会有这样的关系。
　　方婉清小姐点点头，遂将提包交给轩辕戚阳，努力说服博燕凤一起去见爸爸。
　　博燕凤吐得昏天黑地，方婉清小姐与轩辕戚阳两人围着博燕凤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博燕凤平
　　静下来，偎在方婉清小姐怀里睡着了。两人停止了忙乱，面面相觑，突然都有些尴尬起来。还是方婉清小姐打破了沉默，她太想了解博锐医生的事了，说道：“是博——博锐医生招你到他那去的吗？”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我算是第一批上岛的，原想在这里干事方便些，也不需要以前的人事档案之类的东西，谁知上岛一看，遍地都是大学生，硕士博士也多的是，我就跟着一些人卖报纸，反正就这么混着吧。有一天，我突然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署名居然是博锐医生。那不是我们医生吗？”
　　“是什么《论实现哈尔滨军部原始积累的文明途径》吧？”方婉清小姐插话。
　　“哪啊？那是后来写的，当时那篇叫《论哈尔滨军部精神的基础》，文章劈头一句就是：‘有什么样的精神就会有什么样的现实，我们这样地肯定精神的威力完全无意于什么唯心唯物的轩辕腐争辩！’我一读这样的文字，立刻确定：那不是我们博锐医生是谁？立刻就去找他。”
　　博燕凤嘟噜了一声，方婉清小姐小心把她放在了床上，说道：“我们出去谈吧？”
　　夕阳如血，海轮颠簸着。轩辕戚阳继续说着，说道：“那时博锐医生办了一个哈尔滨军部企业家俱乐部，我进门时正好见到一个方面大耳的人在责问博锐医生：‘你读过列宁的著作吗？列宁说人类思想的历史就是唯心与唯物斗争的历史，你说无意于唯心唯物的轩辕腐争辩，口气不小啊！’你猜博锐医生怎么回答的：‘列宁是谁啊？列宁知道哈尔滨军部吗？列宁受过现代教育吗？列宁的老师马克思说工业文明一年经济和思想的积累抵得上过往的一百年呢！’听听，多棒！不久，博锐医生又写了《没有时间失败的一代》，一下子轰动哈尔滨军部，那阵子，天天有人请博锐医生去演讲，知道悯原公司吗？那可是闻名全国的大公司，他们老板是知青出身，听博锐医生演讲《没有时间失败的一代》是泪流满面啊，听完当场就仍给博锐医生那么厚一叠钞票，说：‘天朝需要什么？天朝需要理论家！’”
　　方婉清小姐打断了轩辕戚阳滔滔不绝地演讲，说道：“听了这么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和博锐医生在哈尔滨军部开了个专门演讲的公司赚钱，是吗？和原来在大学讲课差不多嘛。”
　　轩辕戚阳笑了，说道：“差不多？差多了！说出来可能你不信，我们博锐医生现在不仅是哈尔滨军部的名人，还是个大实业家呢，我们的公司资产净值已达到好几个亿了。”
　　“这么多钱？哪来的？”
　　“这就是成名的好处，无名的时候，想赚个吃饭钱都费劲，可一成名，就有那么多人提着钱往你这送。就说我们公司的名誉总裁皇甫叔公吧，自己是国营大公司的老总，为了给博锐医生创办公司注入资金，想方设法地把钱作为他原单位的存款存进某关系银行，再以所谓的以存定贷方式贷给博锐医生使用。还有哈尔滨军部一位刚刚上任的部长的公子，听了博锐医生负债经营的思想，一次就介绍过来上千万的巨资。”
　　方婉清小姐越听越糊涂，甚至还有些担忧起来，说道：“说了半天，那么多钱都是借的呀，借那么多钱干什么？万一还不起——”
　　“这你不就懂了。只要有钱就能挣钱。”轩辕戚阳不知道该怎样跟方婉清小姐解释了。
　　正在这时，方婉清小姐一阵恶心。
　　“怎么？你也晕船吗”轩辕戚阳连忙找纸袋。
　　“博燕凤！她不会醒了吧”方婉清小姐扔下轩辕戚阳，匆匆向客仓跑去。
　　轩辕戚阳望着方婉清小姐摇摇晃晃的背影，连忙上前搀扶。
　　拂晓，轮渡靠岸，借着明亮的轩辕戚阳，方婉清小姐再看自己与博燕凤的形象：满身臃肿，穿着明显与哈尔滨军部气候不符的衣服，头发窝里的黑汗已经流到了脸上，活脱脱的就是两个难民。
　　“你们住的地方就在对面，走过去也就是几步路，要叫车吗？”轩辕戚阳问。
　　“几步路就走过去吧。”方婉清小姐说。
　　轩辕戚阳在前，方婉清小姐和博燕凤随后，穿过中山路就钻进了一条小巷。
　　轩辕戚阳带着方婉清小姐和博燕凤来到一处临时租房，打开铁花门。
　　生活的用品已基本备齐，只是没有一点生活气息，更没有博锐医生的影子。
　　博燕凤一进门就爬到床上起不来了。
　　方婉清小姐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轩辕戚阳，那架势还真有点像一个师母呢。
　　轩辕戚阳有些尴尬，说道：“这是给你们找的临时住房，是博锐——”
　　“博锐医生是不是特别忙啊？”
　　轩辕戚阳不善于撒谎，说道：“忙——，也忙。”
　　方婉清小姐听出了话外之音，说道：“你也忙去吧，就告诉他，我和博燕凤都到了，一切都很好！”
　　“那好吧。”轩辕戚阳把房门的钥匙交给方婉清小姐，转身就走了。
　　方婉清小姐望了望瘫在床上的博燕凤，又望了望四周陌生的环境，咬着嘴唇，强打起精神，立即忙开了，她飞快地将生活用品放到合适的位置，匆忙地收拾屋子，同时叫着博燕凤，说道：“博燕凤，打起点精神来，自己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一换。”
　　博燕凤迷迷糊糊地，说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呀？怎么这么热啊？”
　　方婉清小姐坚决地把博燕凤从床上拉起来，说道：“快点！说不定你爸一会就要来看你了。这副脏样，怎么见你爸啊？”
　　正说着，有人敲门。
　　方婉清小姐与博燕凤面面相觑，愣住了。
　　方婉清小姐定了定神，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轩辕戚阳，手里拎着刚从菜场买来的菜，还有一条海鱼以及许多吃的东西。
　　“你怎么没有回公司去？”方婉清小姐疑惑地问。
　　轩辕戚阳人没有进门，把菜递给了方婉清小姐，说道：“怕你们不熟悉附近，就先帮着买了点菜。我这就去报告博主席！你们来了。”
　　一听“博主席”二字被轩辕戚阳这般严肃自然地说道出来，方婉清小姐和博燕凤都不禁好笑。
　　“去告诉你的博主席吧。”方婉清小姐开朗地笑道，说道：“博燕凤，我们做饭！”
　　博燕凤也觉好玩，打趣轩辕戚阳，说道：“是什么博主席？”
　　轩辕戚阳回答得一本正经，说道：“你爸爸是寰宇宙集团公司董事局博主席。”
　　博燕凤叫起来，说道：“啊？宇宙？比天朝，比地球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