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神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施恩不受报,有些人礼尚往来,有些人只为了提高自身的名誉。但能够施恩始终比无情来得好。
猎刀放在离锦塌不远处一张方桌上,在这间药房发出耀目的光彩,猎神看见这把刀,就有如看见他的生命与一切。
霸狼帮今次未能得手,必会发动另一次围袭,另一次的围袭必定会更狠,更强。但令人费解的是烟雨之乡一楼的通缉犯江湖暗藏刀,刀里藏三笑竟是差点置自己于死命的最后杀着,这里面有何阴谋?有何目的?
猎神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论敌人有多强,阴谋有多大,他都不会低头,而且要别人离头。
如此漆黑的夜,隐隐约约透出令人不安与恐怖的韵味。
吴盲子在这条镇上唯一的大街,把梆梗敲了三下,就急匆匆,慌慌张张的摸回老家,他似乎闻出今夜的不祥。
此时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的狗吠,猫叫,鸟鸣,虫语,为今夜更添怖栗与不安。
风似鬼魂般飘过,带起空气的振动,发出呼啸、呼啸的响。
是鬼?是魂?还是人?大街的街头就那么无声,那么突然,那么诡异现起几条影。
当影在街头现起,还没有肯定是人还是鬼魂时,刹那间已飘到了街尾。
街尾不是大街的尽头,而是一座庄院,庄院占地甚广,庭院深深,亭台楼阁,栉比鳞次,绿瓦高墙,漆黑铜门,威猛石狮。一看不是巨商贵族的豪宅,就是官门豪爵的官邸。
但这巨大的庄院却一丝灯火、一丝人气都没有透出,门前的没有挂灯,没有守卫,只有静。
寂静,死寂。
庄院方园数百丈没有一户人家,除了一条大街外,有的只是树木,方圆数百丈种满树木:高的,矮的,茂盛的,稀疏的,有花的,无花的,各式各样的树木,你所能说出的,这里都有。
但奇怪的是,只有植物,没有动物,树林里没有一只动物的存在,没有鸟兽,没有蚊虫。这原因在这镇上的人谁也不知道。
知道的是关于这座庄院种种的传说,有的传说这座庄院是宫中一位一品官员的私宅,私进者,斩无赦。
有的传说这座庄院是当今一代武林高手的贵宅,据说这位高手孤僻倨傲,谁人只要踏进这庄院方圆百丈一步,就会立即丧生在他的掌下。
也有的传说这座庄院养着一群以肉为食物,以血为饮料的怪兽,守护着这座神秘的庄院,令人不得进入。
甚至有的传说这座庄院是阎界判官审判阳间罪犯者的审判处,骚扰者,勾其魂,夺其魄。
不论何种传说,不论何等吓人,世间总有一些胆大、不怕死和好奇心极强的人,想把一些神秘而恐怖的东西揭开。
当然这镇上也不例外,当然也有这些人。
曾经在这镇上就有十多个胆大的青年人闯进了这座庄院,结果是一去不回头。发生这等事,他们的亲人和官差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有个地位较高的老人认为这是神鬼在作怪,狐仙在惑人,就提议请道土,请僧人,驱狐赶鬼,救回那些青年人。结果,结果都是一样,有如把细沙填入大海,无踪无影,有进没出。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接近这座庄院,甚至把家迁移离此数百丈,镇长还提议把它列为禁地,警惕后世子孙不得擅进,不得接近。
不此如此,他们还把这座庄院称为回不了头,意思是取其一去不回头之意。
但今夜,就有数个不怕一去不回头的影出现了,他们飘入这个被当地人列为禁地的庄院,还飘到此庄院的门口前。
飘来的影,是鬼吗,不是。是魂吗,不是。是人,人影。
在如此深夜,似风般飘来了数条人影,又在此个神秘庄院中出现,是人都会被误认是鬼魂之类的东西。
漆黑的夜,依稀还可办出其中一条人影瑟缩着身体,身体不停的颤抖,连声音也颤抖抖的道:是这里,他每次接见我的地方都在这里。
站在他左旁的一位面红如婴,面目生威的老者望着他一幅窝囊样,冷笑道:千面犬,我看现在把你个犬字换成鼠字最适合你。
不错,那瑟缩着身子的人影正是刺杀易愁羽不成,生命反而受制于他人手上的千面犬。
而在他身旁的当然是易愁羽一伙人。
千面犬望着这座庄院就好像看见了死神向他招手,招走他的灵魂,他的精神。
身体不听使唤的打起了寒噤,想以前只要踏进这庄院的门口,身体都会激伶伶打起数个寒噤,
但今夜打的,比他往时所打的足足多了数倍。
星移物换,时移逆转,人事全非。
以前的他还算是这里的人,但今夜的他已算是一名叛徒了。
叛徒者,杀无赦,斩其头,抽其血,这是武林中一贯对付叛徒的残酷手段。
千面犬之所以不耻成为叛徒,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生命才可以得以短暂的延续。
短暂的延续生命,对他这种人来说,比没有生命来得好,如果好运的话,他的生命还可一路延续下去。
易愁羽一袭白色劲装,外罩一件深蓝色的披风,人有如在蓝天白云间。
可惜此时不是白昼,没有蓝天,也没有白云,只有黑云,遮了月,掩了星,人就在漆黑夜色中。
易愁羽冷望千面犬,声音冷得似寒冰:请你去敲门。
请字通常都带有礼貌的形式,例如:请你入座,请你进来,请你离开……等等。
但易愁羽此个请字,听在千面犬的耳中,却带有重重的恐惧感和浓浓的疑惑。
千面犬张大口,瞪大眼,声迫颤栗道:就这样敲门进去?
站在他右首的一位短髯的老翁,解下悬在腰带里的酒葫芦,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口酒,然后伸出舌子,沾沾嘴唇,舔舔嘴角,把残留在在口边的酒沫一并吞进咽喉里,又咕噜一声,粗着嗓子道:不是敲门进去,难不成要我家少主像一般江湖宵小,偷窃盗贼窜墙而入吗?
他的人粗率豪迈,他的声音响彻云霄,似乎不怕庄内的人听到。
此人便是出现在洛阳易风酒楼易掌柜家宅里,地下室内,贪酒如命的短髯神翁。
千面犬被他响亮的声音一吓,人像猫般跳了起来,胆战心惊的道:不是,不是,贵家公子光明磊落,人中龙凤,当然要堂堂正正而进,小的就去敲门,就去敲门。
千面犬如今的狼狈,窝囊样,那像犬,像一只鼠最适合不过。
庄内有着甚么?是否一个阵?一个局?一个埋伏?
易愁羽不理,作为易神龙的儿子,烟雨之乡一楼的少主,无论前面有何危机,有何困局?
他都要去面对,正面的去面对。
脸上的神情却似在走着十八层地狱,每踏上一级石阶,就受着一次痛苦的折磨。
十八级石阶,现在在他眼中就似他人生那样长,他的人生究竟有几长,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一进入此庄内,他的人生可能会在今夜完结。
短髯神翁胡一好看着千面犬畏首畏尾又慢吞吞的样子,不禁怒火由生,又张大嘴喝了口酒,叱声道:千面犬你真是一只老鼠,一只怕猫怕狗怕人,而今又怕入面一群鬼的老鼠。
他这句话不但骂得千面犬灰头土脸,连带庄内的人都骂了。
千面犬在短髯神翁胡一好的喝骂声中,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伸手拿起漆黑铜门上的铜兽门环,却不敢敲下去,一时怔悟在那里,就似时间停顿了,他倒也愿意就此停顿下去。
易愁羽皱着那斜射入鬓的剑眉道:还不敲门,要待何时?
不待何时,千面犬就在易愁羽的语声中觉醒,敲起门来,不多不少,一、二、三、三下,只敲三下,就似吴盲子敲在梆梗上的三下。
门环敲在铜门上,发出嗡、咚、笃三个不同的声响,那么云诡波谲的撕裂这死寂的深夜。
当这三个声响的余音未停之际,铜门竟了无声息的开了。
一个背驼腰弯老头子提着一盏青皮灯笼悄然无声的立在门前,淡青的灯光照在老头子一双没有瞳仁的白果眼上和一张皱纹交错的脸上,说不出的狰狞与恐怖。
这样过了半晌,他才慢慢转过身子,走落石阶,行到易愁羽一伙中。
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声才自他的口中响出,只见到他惊慌失措、惊惶失色的指着开门的老头子,惊慌道:你是人…。…是鬼……?为何我……以前没见过……你?
开门的老头子竟裂嘴一笑,露出那一口发了青的老板牙,声音似有若无的,彷佛来自九天幽灵道:小人盲子叟为敝庄主人迎客,请诸位随我行。
语声甫落,他的人已落在一条碎石小径上,在前面引着路。
易愁羽笑了笑,嘴角又勾起了久违的忧愁,对着千面犬道:他当然是人,只有人才需要光。
语声响在千面犬的耳边时,他肩头一晃,人己跟在盲子叟的后面。
其余人见状,也自跟随在他的后面。只有千面犬怔悟在那里,不知进或不进,过了片刻,才举起脚步,踏入庄内,跟随在众人之后。
一把青灯引路行,众人皆在盲人后。
这情境,这场面,够诡奇,够古怪。
易愁羽却一点也不觉得古怪,他闲情逸致的欣赏着小径两旁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身形却寸步不离的跟随在盲子叟身后,不论盲子叟的脚步有多快,他就有多快,不论有多慢,他就有多慢。
碎石小径有几处积水,盲子叟走在这条小径上过,竟连一点水也不沾着,真令人怀疑他究竟是否名副其实的盲子?
此条小径有四十丈连三尺长,以前盲子叟在这条小径中来回不下百次,这一次却是他人生走得最辛苦,最难熬的。
只因他身后跟着一个人——烟雨之乡一楼的少主易愁羽。
易愁羽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后,令他有点吃不消,汗自他的额头浮起,流在皱纹纵横的面上,宛如一条条的小水沟,他的腰却愈走愈弯,腰得几乎碰到地下。
盲子叟终于把易愁羽一伙人,引到小径的尽处,一间前进大殿,然后碎步的退下了。
事后,他对他的朋友叙起此事说:我真的难以相信跟在我身后的是一个人,我还以为是一座山。
前进大殿的铺设,在千面犬印象中,跟以前没有甚么分别。
灯依然昏黄,地下铺的依然是波斯地毯,墙上挂的依然是名人字画。
殿里的柱,横梁,甚至窗棂,依然雕刻着栩栩如生,妖魔鬼怪的图样。
正前方,依然有一列廉帘遮掩着后面,依然可办认出一条人影坐在椅上。
要说分别的,两旁摆放的已不是铺着锦墩的太师椅,而是六个蒲团,
这六个蒲团跟和尚打座时所用的蒲团所差无几。
一把接近阎界才有的声音自廉帘后透出: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诸位请上座。
这里没有椅,没有凳,没有锦墩,只有六个蒲团。
易愁羽等人不是和尚,但此人却偏偏要他们坐蒲团,好在,易愁羽等人不介意,他们就这样像和尚般双脚盘膝的坐了下去。
但似乎还少了一个蒲团,因为大殿中还有一个人站着,他就是最后进来的千面犬。
千面犬处在这尴尬的场面,这难为的身份,这生死未卜的景况。
他只能眼睁睁,愕愕然的接受他不属于自己的命运。
千面犬你好?那幽灵般的声音自廉后透出,声音虽轻,却能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人的耳里。
众人都想不到廉后的人第一句对千面犬说的话,竟是向他问好。
千面犬更加想不到,也弄不清楚这是何用意,所以他一时怔愕在那里,不知答:我好或是我不好。
不待他回答,那人已自答道:我想你不太好,一个将死的人怎样说都是不好的。
千面犬听到死字时面色变得十分铁青,面孔的肌肉扭曲,可以看出恐惧两字。
当的的余音在大殿回响不散时,一只手自廉帘后伸出。
手腕,干燥而枯黄,彷佛是一枝枯木。
手掌,无纹,却红润无比,全身的血液彷佛聚中于这手掌。
手指,很短,约一寸一分长,却很粗,比平常人粗上一倍。
手指甲,很长,长得可以卷成几个圆圈。
总而言之,这只手,独特,诡异,彷佛不是人的手,不是人的手,那那是甚么手?鬼知道,或许拥有这只手的人才知道。
这只手既然不普通,他肯出来示人,当然也不普通。
不普通的原因是:这只手一伸出,一股强劲掌的风也随即透出,
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以撕天裂地之威,狠袭千面犬全身穴道。
千面犬走不得,逃不得,更避不得,只因此股掌风已封锁他的退路,逼他迎接死路。
千面犬默然,他知道凭他自己那一点武功,绝对是避不过的。
既知如此,何必挣扎,想到此处,他的脸色也恢复过来了,还闭上了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但这却是懦弱的表现,缺乏正视死亡的胆气。
死亡永远是可怕,可怕的却不是死,死有何可怕,死了,一切都没有感觉了,不就一了百了吗?
死的可怕之处在于死的过程,在于死的经过,在于怎样死?在于死后会去到怎样的一个地方?
千面犬这一次好幸运,连他都以为自己死硬了,但他却没有死,他还有感觉。
有感觉就有人生,有感觉的人生多好,何苦要去寻死?
他没有死,不是因为那人手下留情,也不是那人下手轻,不足以杀死他。
而是有另一股掌风从横侧击出,和袭到千面犬身前的掌风及时的碰上。
闭上眼睛的千面犬,隐约感到面前有一阴一阳两股气流在碰撞,
廉后那人隐约可见震动一下,声音略带愤恨的道:客人请不要多管闲事,敝庄之事也请不要插手。
易愁羽牵扯嘴角的一丝笑,冷笑:我不是一个多事的人,不过他既同我们一起来,我想也应该同我们一起走。所以我不愿意见到他是一名死人,因为死人是不会自己走路的。
廉后那人闻言,忽然大笑,笑声震耳,突然笑声又骤收,有如悬崖勒马般恰恰的收住了。
在这一笑一收中,却带着令人心寒,悚栗的感觉。
笑声甫落,那人道:凭你易愁羽的这句话,我就暂时饶恕他一条狗命。
易愁羽道:多谢庄主看得起在下。
千面犬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得到了保障,在生死边缘兜一圈的人,通常较会珍惜生命,所以他的人不敢再立在殿中,而是走到易愁羽的身边,因为此时,只有易愁羽才有能力保护他。
耳中又听那人傲笑道:世上能让我看得起不上数个,而你是其中之一。
易愁羽哦一声,道:那在下岂不是很幸运。
那人又笑道:不是你幸运,而是你有实力,有实力的人通常不会给人看轻的。
他似乎很喜欢笑,但笑声却不敢令人恭维。
易愁羽也笑了一笑,紧抿起嘴角,不再多言了。
这些不是他今夜来的目的,他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和廉后那人谈这些话,无关重要的言语少谈也罢。
那人似乎察觉到这一点,所以他话题一转,就转到主题:客人来此,想必早有准备。
易愁羽道:庄主如此款待,也必有准备。
那人道:正是。
易愁羽道:彼此。
那人又道:但敝庄却不知尔等来此,所为何事?
风刀云剑,长短神翁,日月皆独。六个易愁羽的下属,六个随易愁羽而来的人,六个足以名震五岳的高手,此时一听,变色皆一变,都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都有种想一拳打烂那人把口的冲动。
他们却没有动手,自己的主人都没有动手,做为下属如果这样做,岂不是喧宾夺主?
所以他们只可忍。
易愁羽也不介意,也不理会他是真的不知道或是明知故问。
他只知道,有人问他问题,他就要回答。
我等来贵庄,也没有重要之事,只不过想问贵庄几条问题。
那人也不吃惊,从容道:请问。
我们有仇吗?
没有。
有恨吗?
没有。
那么为何派人来杀我?问题就这么简单,直接。
因为你是易神龙的儿子,烟雨之乡一楼的少主,满意吗?回答也这么简单,直接。
易愁羽笑,苦笑:满意。
他满意,他的六个下属似乎不太满意,手背上的青筋己暴露,额头上的青筋已暴现,似极一条条青色的小蛇。
这种情况,通常在愤怒或搏杀时才会显现,此时此刻,在此地,
是否搏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