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夜幕如铁。不时有惨白的闪电,在絮垢般堆积的云层中乍现,那亮光似犀利的剑,一下下割破了夜幕,而随后传来的雷声,恰是一声声瘆人的夜兽闷嚎,凄苦而无助。
滨海市的东城老区正在进行深度的拆迁。入目皆是一片断壁残垣,砖丘瓦陵。那些四处散落,支棱剥离的木料和钢筋,很像动物尸体腐烂后,露出的根根肋骨。这片碎尸场般的拆迁工地,伴随着沉闷的雷声,正在一阵阵地惊悸和颤抖。
暴雨从天而落,豆大的雨点乱箭一般在地上迸溅跳落。一股咸涩的土臭气味刚被雨水冲刷了出来,随后土臭味便被雨腥味给掩盖了——这雨水中,竟有一种淡淡的血腥气。
“啪嗒,啪嗒”从拆迁工地的东南角方向,突然传来了的一种杂沓的脚步声,三个幽灵般的身影,披着雨衣,鬼鬼祟祟地猫腰摸了过来。
领首的黑影是个瘦子,生得獐头鼠目,鼻子底下胡须稀疏,他就是东城拆迁办主任佟大头的心腹侯三。
侯三因为淋雨的缘故,一张脸白里透青,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攒流的雨水,然后对身后的两个马仔挥手低吼:“跟上!”
侯三干了七八年的拆迁队长,赚得全是昧着良心的钱,他骗拆、强拆了不少市民的房子,为了防人报复自己,他花高价,雇佣了两个保镖——刀螂和铁锤。
刀螂今年22,平时爱留个板寸头,一手七星螳螂拳,凶悍凌厉。铁锤是黑龙江人,他那一对醋钵大的拳头挥舞起来,好像走进了铁匠炉,呼呼的拳风甚是吓人。
侯三今天下午来到拆迁工地,他的左眼皮就开始“崩崩”地乱跳。侯三心中暗忖——右眼跳祸,左眼跳财,难道我要发财?侯三走进工地上的临时办公室,他翘腿坐在皮椅子上,正盘算着将东城区拆迁完毕,自己可以得到多少奖金的时候,就听外面传来“嘎吱”一声怪响。
侯三被这声令人牙酸的怪响吓了一跳,他急忙跑出办公室,扯开嗓子大叫:“怎么回事?”
拆迁公司的司机开着挖掘机,正在拆迁一座老式水泥楼的楼基,他一压挖掘机的操纵杆,猛地一铲子,铲齿正挖到了垒砌在墙基中间的一座暗门上。
挖掘机司机急忙跳出了驾驶室,跑到那扇被他挖出的铁门前查看动静。三四个在附近干活的民工,也好奇地围拢了过来。
侯三领着刀螂和铁锤出现在那扇铁门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多钟了。黄昏的阳光透过一团呛人的尘土,直射在黑漆的铁门上,铁门反射着幽暗和诡异的光芒,令人心里有一种压抑和紧迫的感觉。
侯三凑近一看,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座砌在墙基里的暗门。如果不是挖掘机从外面狠挖了一铲子,将挡在门外的青砖水泥墙挖开,恐怕没人会发现墙里面的玄机。
挖掘机铲顶的铁齿,已将地下室的铁门豁出了一个鸡蛋大的黑洞,看着那个鬼眼睛似的黑洞,司机吓得脸色发青,他哆嗦着嘴唇:“侯队长,我早听说这座水泥楼是一座鬼楼,这地下室内,不会真的有鬼吧?”
那几个看热闹的民工盯着铁门,也是七嘴八舌地乱说话,有人说这地下室一定是过去寇岛人的秘密监狱;有的讲这里面没准就放着几百颗毒气弹;还有一个民工的话更瘆人,他竟说这地下室的铁门一打开,没准就蹦出一群张牙舞爪“嗷嗷”怪叫的僵尸来。
侯三对那几个民工一瞪眼,骂道:“恐怖片看多了是吧?赶快滚回去干活,不然扣你们的工资!”
那几个看热闹的民工吓得一吐舌头,纷纷抄起工具,都躲得远远地干活去了。铁锤找了一把洋镐“叮叮当当”狠刨了一阵,一座一米六左右高的黑漆铁门,便出现在了侯三的面前。
这座铁门不仅厚实,而且牢固,上面布满指甲大小的圆头加固钉。旁边的门环上,还挂着一把两斤重的挂锁。侯三摸了一把冰凉阴冷的铁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他仰头瞧了瞧天空堆积的乌云,然后对挖掘机司机说:“天阴得厉害,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你今天早点下班吧,不过发现铁门的事,你一定不要对人乱讲……”
“侯队长您放心,这事我怎敢往外说!”挖掘机司机嘴里虽然连声答应,可是两条大腿仍旧站着未动。
侯三从兜里掏出了三百块钱,塞到了挖掘机司机的手中,然后加重了语气:“如果你走漏了风声,市里一定会派人来检查,真要是耽误了拆迁的进程,那么刘老板一定会不高兴!……”
佟大头是个旗人,祖上听说是个贝勒爷。他在滨海市一躲脚,那是四面乱颤的角色,挖掘机司机急忙保证说:“今天下午,我真的啥也没看到!”
侯三看着挖掘机司机远去的背影,他又让刀螂和铁锤在拆迁工地上四处通知,让其他上夜班的拆迁民工们早早下班。侯三听着工地上安静了下来,他又走到了那座发着暗光的铁门前,弯腰晃了一下那个门环上的大铁锁,然后对刀螂问:“弄得开吗?”
刀螂在未当侯三马仔之前,他是一个惯盗,对于撬门开锁,那是行家。刀螂凑到了巴掌大的铁锁前,他盯着锁屁股看了一会,用献媚的语气说:“这是倭寇时期生产的“樱花”牌挂锁,如果里面的锁簧没有锈死的话,我一定弄得开,不过我得先回去取开锁的工具!”
这座水泥楼至少可以追溯出八九十年的历史,当时滨海市被寇军占领,这座水泥楼便被寇岛宪兵征用,接着又变为了倭寇特高科办公的地方。倭寇特务拘捕到了反寇人士,他们就会直接将其送到这座水泥楼中,关押拷打,严刑审讯。
1946年寇军投降,这座水泥楼又成了为虎作伥的警察总署。滨海市的老百姓,恨透了这个地方。解放后,这座水泥楼就归了东城派出所,直到5年前,东城区派出所换了一处办公地点,这座水泥楼才被转为民用。
虽然解放军占领滨海县城的时候,人们从这座水泥楼的地下室中,发现了不少骇人听闻的刑具,可是那些被抓进水泥楼的抗军战士和进步人士的尸体,却始终也没有找到。
这座水泥楼空闲下来后,曾经有人先后在这里开过旅社,办过公司。可是那个开旅社的老板,半夜上楼,从楼梯上直摔下来,成了植物人。而办公司的老板却上吊自杀了……
再以后,这座水泥楼附近居住的市民,经常会在晚上,看见水泥楼中鬼影幢幢……因为这座楼闹鬼的缘故,所以最近两三年中,水泥楼就空置了下来。
侯三和自己的两名手下回到了住处,他们一边喝酒吹牛,一边苦等到了半夜,虽然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可是三个人发财心切,他们幽灵似的从拆迁工地的东北角,一直摸到了水泥楼拆迁的旧址上。
三个人来到了那座铁门前。这时候雨点倏落,好似疾飞的子弹,狂虐地向侯三等人扫射了过去。铁锤听着“轰隆,轰隆”的雷声,他心里发虚,低声说:“老大,你说这地下室里,会不会是装着那些抗军战士和进步人士的尸骨?”
侯三晃了一下脑袋:“你要是倭寇特高科组织的头子,也不会将自己的办公室建在一座坟场上面!”
铁锤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希冀地说:“但愿这里面真能有点好东西!”
侯三用鼓励的语气说:“只要找到了宝贝,那么我们弟兄们可就发达了!”
刀螂将一根细细的钢丝伸进了钥匙孔,他用钢丝一下下地拨弄着里面的锁簧。
侯三在拆迁东城这片建筑的时候,就曾经特别留意过这座水泥楼。倭寇时期,当时的特高科机关不仅在这座楼中,缉捕和暗杀了大量的抗军人士,掠夺进这座水泥楼的金银宝贝,古玩字画数量也是极为惊人……看眼前这座暗门的设计非常隐秘,很明显,是用来保护地下室里面的东西,莫非这里面就是当年的藏宝库?
刀螂对于开锁,确实是专业水准,他顶着大雨,耳朵贴在了“樱花牌”的锁头上,静静地听着铁丝试探地拨弄着里面锁簧的声音。
侯三等了一阵,见刀螂没动静,他张口便骂:“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你快点成不成?”
刀螂也不说话,他还是用耳朵听着锁头里面铁丝钩搭锁簧的“咔咔”声,刀螂又拨弄了一阵铁锁,忽然右手握着的钢丝一动,就听“咔”的一声闷响,樱花牌锁头,竟神奇地被打开了。
因为这些年“樱花牌”锁头被青砖和水泥墙封闭,故此锁内的机械并没有被锈死,侯三看着锁头打开,他耸动着喉结,咽了几口吐沫,然后对铁锤一摆手,说道:“打开!……”
铁锤踌躇着上前,他伸出手来“哗”地一声,拉开了铁门,一股潮湿发霉的空气猛地扑了出来,侯三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也是被这股来自地底的阴气逼得连连后退。
侯三稳了稳心神,然后举起手里的强光手电,惨白的光柱透过雨帘,直照到地下室混凝土的入口处,就见一道黑漆漆的台阶,斜入地下,也不知道通向什么阴暗的地方。
侯三静等了10多分钟,直到蹿出的空气不再呛鼻子的时候,他才将手里的强光手电交给了铁锤,命令道:“进去!……”
铁锤心里虽然“咚咚”地打鼓,可是在侯三面前还得硬着头皮,强装勇敢。地下室的混凝土台阶上,遍生着黑灰色的苔藓,他抬腿刚踩着台阶走了两步,一个老旧的铁皮罐头就被他一脚踢中,那个空罐头盒子像马戏团里翻着跟斗的小丑一样,一路连响“咣啷,咣啷”地滚进了地下室中。
随着马口铁罐头皮的空响声,一只爬在洞顶上的壁虎“啪嗒”一声掉落下来,正砸在了铁锤的脖子上,冰凉的壁虎吓得铁锤“妈呀”一声怪叫,他正要转身逃出地下室,侯三对着铁锤的屁股狠踢了一脚,骂道:“让一只壁虎吓得喊妈,你平日里的威风哪儿去了!”
铁锤弄死了掉在自己脖子上的壁虎,他抹了几把冷汗说:“老大,这地下室可有点邪门!”
侯三一见铁锤吓得不敢挪窝了,他夺过铁锤手里的强光手电,转头对身后的刀螂说:“我给你照亮,你在前面开路!”
台阶两边混凝土的墙壁上面,挂着一块块的脏斑,那些脏斑有的像是鬼脸,有的像是坟丘,再有的像是道士画的符咒,刀螂虽然看得心惊肉跳,可是却不敢违背侯三的命令,他只得抬腿向地下室的深处走去——十多分钟后,漆黑的地下室入口处,传出了三声凄厉的惨叫……
随着三滴一碗水的大雨倏落,那扇虚掩的铁门被“吱嘎”一声从里面推开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铁门内猛地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