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二年九月中旬,暑气渐消。秋风宜人,在湖畔垂钓自有一番情趣。绿黄参半的叶片自树稍飘落至湖面,乘着莲漪四处游荡着。
这湖名为“观鹤湖”;不大不深,鹤群觅食容易,又适合歇息,故常为群鹤聚集之所,“观鹤湖”便以此为名。湖畔有几名渔人垂钓,一名老尼见状,心中不忍,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名老尼一身灰色道袍,腰带随风飘扬。她年约六十上下,身材削瘦,双颊凹陷,目光却炯炯有神。昂首挺胸而立,精神焕发,不亚于壮年。她此刻神情甚是专注,瞧着眼前这鹤群的一举一动。原来这灰衣尼正是“白鹤门”的掌门,今日偶有闲暇,来到湖畔研究群鹤动态,好启发武学新思路。
灰衣尼心想:“我苦修“白鹤拳”数十载,生平却极少悉心研究鹤的动作,说来惭愧。真正鹤的动作与我“白鹤拳”的招式究竟有多少出入?眼下可得瞧个仔细了。反清复明的成败,全取决于我了!”这灰衣尼在“天地会”中有着德高望重的地位。她武功最高,甚至高过总舵主;会中自然推举她为武术总教头,专门训练会中兄弟的武功。
天地会群豪武功汇集百家:有的人是少林弟子,有的人善武当太极拳,有的来自八闪翻子门,有的轻身功夫了得,有的精通刀法、剑法;十八般武艺,内外兼备,人人各有所长。但在灰衣尼心目中,要真正达到克敌制胜,最重要的并不是如何增进各人在某项绝学上的修为;而是如何编创出一套崭新的武功招式,以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一日,天地会群豪谈论起刺杀满清皇帝的大事。只听得灰衣尼道:“其实,时下鞑子皇帝乳臭未干,倒不足为惧。奸臣鳌拜专权跋扈,才是咱们当下的心头大患。要推翻鞑子力量,必先除鳌拜!”群豪议论纷纷,话题一转,开始商讨如何刺杀鳌拜。
听得天地会总舵主道:“鳌拜手握重兵;不仅自己身负绝世武功,周身侍卫更是一等一的好手。别说常人近不了他身,就算近到了,要取他性命也并不容易。”
会中另一人道:“鳌拜生得高大魁梧,比常人高出一个头半;又一身神力,真要打起架来,外家功夫必吃大亏!去年四月,我和胡香主就曾吃过这么一次亏。
“那时香主与我在陕西“翠云镇”密商起义大计,消息不知如何走露了风声,竟遭鳌拜派兵围剿。胡香主与我都身负少林绝学,胡香主善“铁臂功”,我善“鹰翼功”,加上几十名天地会兄弟合力奋战,把鹰爪孙打得全军覆没,只剩鳌拜一人。但鳌拜的精锐部队何其厉害?我天地会兄弟也没好过,刀光剑影之下,给杀得仅剩九人。连胡香主与我在内,便有十一人。
“当时十一敌一的状态原以为胜卷在握,却不料鳌拜一拳一个,拳到人倒,数十名弟兄性命尽数断送。我与胡香主合力围攻鳌拜,一交上手时,四臂交接之下,便知不妙!原来这厮臂力惊人,直把我二人震得骨头都彷彿便要散了开。想咱们少林“铁臂功”与“鹰翼功”数十寒暑之威力何等厉害?可说是无坚不摧,战无不胜,适才已打得不少清兵筋断骨折,脑浆逬裂……岂知一与鳌拜交上了手,方知一山尚有一山高!
“交战数合,只觉鳌拜每一拳每一掌都有致命之险;门户严如铜墙铁壁,我们以二敌一,竟丝毫没有还手余地。幸好天地会援军一到,鳌拜便知寡不敌众,伧惶而逃。天地会援军深怕鳌拜在不远处也有大批同党,于是不敢上前追击,只得让他跑了。这次经验,使我们深刻了解到,原来鹰爪孙当中,也有鳌拜这么个硬手。”
一名粗衣胖汉朗声道:“难道便怕了这厮不成?咱们天地会谁不是天天在刀口上舔血?豁出去跟他拼了便是!”
总舵主道:“这事还须从长计议。第一是如何混入皇宫,第二是如何接近鳌拜,第三是使用何种武功最佳。最后,无论成功与否,还得计划好万全的脱身之策!我知道众位兄弟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可我身为总舵主,义字当头,也不能令兄弟们白白送了性命!”群豪一听,各自竖起大姆指,口中不住称赞总舵主重情重义。
一名高瘦道人说道:“说到武功……尚有一事有些棘手,各位请看。”从怀中掏出一册书来,亮给大家看。群豪一见,大吃一惊,因为书名是:“破中原百家武术。”那高瘦道人解释道:“看来满清鹰爪为了要称霸中原武林,可说下了一番苦功。这本书尚未编写完成,却被我在皇宫中的眼线无意间发现了,赶紧趁夜偷了出来。”
群豪无不叫苦,有朝一日鞑子对中原各家武术都有破解之法,那天地会群豪一身武艺,不就都白练了?日后还图什么反清复明?
灰衣尼道:“倘若能够创出一套前所未见的武功,就无人能应变了。事后要想脱身,也就容易得多。”群豪皆表赞同;招数前所未见,无论内家外家,必能出奇制胜。
总舵主对灰衣尼微笑道:“天地会当中,就属您武功最高。创制新式武功之事,便要劳烦您多费心了。”灰衣尼躬身道:“总舵主哪儿的话?事关反清大业,贫尼自当尽力而为。”
灰衣尼道别总舵主回去之后,心中有了些念头:她打算从她所熟知的“白鹤拳”中,尝试领悟一些道理出来。她开始将拳法中每一招每一式都演练过上百遍,绞尽脑汁思考着其中的奥妙。无奈整整一个月下来,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灰衣尼好生失望,便想四处散心。一日来到“观鹤湖”畔,惊见群鹤或戏水或舞空,情景好生壮观;心道:“我白鹤拳招式全是模仿鹤的动作,今日当真算是开了眼界,妙哉!”之后的每一天,灰衣尼总会抽空到这湖畔来观鹤。
观鹤湖并不大,不下十数只鹤便将湖面挤了个满。灰衣尼属“白鹤门”,当下便想找只白鹤瞧瞧;但放眼望去,群鹤或黑或红,竟是一只白鹤也无。灰衣尼笑了笑,倒也不以为意;反正旨在研究群鹤动态,什么颜色又打什么紧?
但见群鹤动态百出:有的昂首展翅,有的俯首啄鱼;有的乘波滑翔,有的提爪嬉闹。灰衣尼边看边回想着“白鹤拳”的招式,开始模仿鹤姿不断演示着。见鹤展翅,便使一招“仙鹤亮翅”;见鹤啄鱼,便使一招“灵鹤吐珠”;见鹤滑翔,便使一招“野鹤廻翔”。但见一只红鹤单脚站着,阖眼垂首;突然有所醒悟:“我“白鹤拳”中,亦有此番独立式。
但是用意控制筋骨,单脚支撑身子,得花下至少十个寒暑才得以练得屹立不摇。鹤腿如此细长,身体却如此庞大,不仅能单脚稳稳站立,而且神态甚是悠闲,彷似若无其事。我毕生苦练“白鹤拳”,悟不到真正精髓,招式练得再精,也不过是空架子罢了。”
又想:“人类单脚独立,若真要练到屹立不摇,得花下十个寒暑;可对鹤来说,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我“白鹤拳”一味模仿,可传了几代却无人理解其中道理,练了又有何用?”摇了摇头,苦笑一番。
但见夕阳西下,染红天边;腹中肌饿,便回家去了。隔天一早,又重回原地观鹤。只见一只红鹤展翅在湖面滑翔,一面观察湖中游鱼的动向。那鹤全身火红,眼神锐利如鹰。不一会儿,双爪齐出,飞快探入水中;水花四溅之下,一尾鲤鱼给抓出湖面,动作好生犀利!那鲤鱼甩动身体,意欲挣脱;但鹤爪紧紧扣住,鲤鱼身体再滑溜却也无可奈何。那红鹤上得岸来,才见它竟比常人来得高大。红鹤将鲤鱼按在草地上,俯首而啄,鱼肉尽皆入口。却也不见它咀嚼,而是含在口中;双翅微振,纵入一树丛之中。
灰衣尼见那树丛乃由几株矮树组成,生得异常茂密,却又很是杂乱;当下心念一动:“想来小鹤藏身于此,母鹤觅得食物,来喂它们了。”如此情景想当趣味十足,便想一探究竟。当下施展轻功,轻飘飘地欺近树丛,自矮树的枝叶隙缝中窥视。灰衣尼轻功了得,这一下来得无声无息,那红鹤全无察觉。
放眼窥去,果见杂草堆中有五六只毛茸茸的雏鹤仰头张口,“吱吱喳喳”齐叫不休,模样甚是可爱。那红鹤将鱼肉分送至各雏鹤口中,细心喂食。雏鹤鼓动小翅,吃得津津有味。
喂完鱼肉,雏鹤兀自鸣叫不休,似乎尚未吃饱。红鹤双翅一振,又往湖中飞去,想必又要捉鱼去了。灰衣尼只觉雏鹤生得可爱,静静瞧得出神,并不随红鹤离去。便在此刻,忽见眼前白影一幌,竟是一只白狐向鹤巢扑将而来!灰衣尼暗叫:“不好!”幸而反应敏捷,电光石火间纵身而出;后发先制,赶在白狐之前早一步抢到鹤巢,一把将巢抱去,白狐就此扑了个空。
那白狐异常壮硕,全身雪白,双目精光油亮。见到灰衣尼夺取自己即将手到擒来的猎物,便恶狠狠地瞪着她,彷彿要将她一并吞噬。这白狐张牙舞爪,神态犹似一匹恶狼,甚至猛虎。灰衣尼心中打了个寒颤,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直盼菩萨保佑,反清大业未果,宁可战死沙场,可别眼下便葬送这恶狐之口。
那白狐意气风发,一声长吼,利爪直伸,向灰衣尼扑将而来。灰衣尼慈悲心肠,不忍伤生,当下只有纵身闪避。白狐一扑不中,次扑接踵而来。灰衣尼又要顾及怀中雏鹤,又要顾及自身安危,又不敢出手伤害白狐,当真惊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