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可大展轻功,带着雏鹤飞奔而逃,谅那白狐再凶,也追她不上。但想起那红鹤回到这树丛之中,惊见心爱的幼子突然失踪,必然伤心欲绝。出家人慈悲为怀,此刻她心中已下决心:“在那红鹤回来之前,宁死也得保全小鹤宝宝的性命!”立时豪气大生;自身性命迫在眉睫之际,对于反清大业竟也无暇从心了。当下只顾得卯足全力,在这不下七尺见方的杂草地上,来回纵跃,闪避白狐的攻击。
所幸僵持不久,忽听得空中一阵长鸣;抬头一看,有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正是方才那只红鹤,急向白狐扑落。灰衣尼闪身一旁,见白狐倒也好生敏捷,一个打滚便闪了开来。红鹤昂首独立,向灰衣尼瞥了一眼。灰衣尼手捧鹤巢,呆望着它。红鹤似乎颇具灵性,知道灰衣尼出于善意解救雏鹤,见了竟不放在心上。
白狐肌饿已久,履次猎食未果,狂性大发,又向灰衣尼扑至。忽见眼前红影幌动,那红鹤一个闪身,已挡在她身前。白狐双爪扑到,却见那红鹤双翅大展,也向白狐攻去。爪翅相交,双方劲道未减,拼命向前挤推。
灰衣尼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感激佛祖庇佑。又见一狐一鹤斗得不可开交,心中突有所悟:“动物不懂武术,白狐是为进攻而攻,红鹤却不懂得防守,也是一味进攻;可双方劲道相向,就此僵持不下,却也算是达到防守目的了。”
当下只觉依稀启发了些武学新思维,心下甚喜,瞧得如痴如醉。只见红鹤又是仅用单脚独立,上身动作虽大,重心平衡却全然不受影响。那白狐用两只后脚站着,两只前脚拼了命的前推,红鹤却始终纹丝不动。白狐恼羞成怒,探头而入,张口便咬。但脖子太短,身子给鹤翅格在外面,脚都伸不进去,更何况伸头?白狐焦躁万分,不住吠叫;后脚使劲,意欲纵身而起,却是动弹不得。白狐再往左跳,再往右跳,却给鹤翅牢牢地制住前脚,身子哪儿也去不得。
灰衣尼大为惊奇,心道:“那红鹤仅将双翅前伸,便控制住白狐上下左右所有的动态,如此本事,想来便是人类亦难做到。”
只见那白狐已然卯足全力,或推或扯,死命挣脱;红鹤却依然不动如山,神态自若。当下白狐彻底慌乱,叫声由嘶吼转为悲鸣,终于打起退堂鼓,前脚不再前扑,便即松开。不料才一松开,身子却倏地向后跌出数尺之外。白狐哀嚎一声,打了个滚,就此窜逃而去。
灰衣尼更有所悟:“红鹤一身的劲道自始至终都是直线送出,从未止歇。白狐一旦松懈防守,自然便要后仰摔出。那双鹤翅就好比两条大水柱,劲道源源不绝而出,若无法堵住便会遭受波及。红鹤表面上虽似“防守”,而暗藏着的“进攻”意志却不断绝;白狐稍有不慎,便给推了出去。”
灰衣尼立时脑中灵光乍现:“鹤翅与狐爪相交,本无任何空隙。白狐一旦收手,便自行暴露破绽。其实吾人练武,一向攻防分明;敌攻一招,我守一招,敌守一招,我攻一招。只求找到招与招之间的空隙,才能乘胜追击。但若能在一招之内攻守兼备,攻中藏守,守中藏攻;那么便能缩小招与招之间的空隙,而不致轻易被击中了。”
又想:“凡出拳出掌,每招结束之后,均须抽手再发次招。然招与招之间抽手,必有停顿;有停顿则必有空隙可乘。但若练得招招连绵不绝,那么毋须抽手便能发招,敌人便无机可乘了。”
灰衣尼呆立半响,竟忘了怀中兀自捧着鹤巢。直到见到红鹤站在自己身前,也不知站了多久,才惊觉红鹤正凝视着自己怀中鹤巢。灰衣尼苦笑一阵,将巢放回草地上。红鹤彷彿知道她不顾自己性命保全了自己子女,长颈微微伸来,凑近头脸在她脸颊不停磨蹭,甚是亲热。灰衣尼只觉一阵丝痒,好生欢喜,便伸手摸了摸它头颈。红鹤羽毛油亮柔顺,摸起来便如棉絮无异。
眼见日正当中,灰衣尼甚感肌饿,向红鹤挥了挥手,便回家吃饭去了。一整个下午,灰衣尼静坐入定,将新悟思维反覆思索,狐鹤相斗的情景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夜晚睡梦之中,见到自己与天地会群豪遭大内侍卫围攻,身中数刀,血流如注。天地会群豪拼死掩护自己逃出宫外。负伤忍痛,好容易逃到到一处荒郊野地,终于精疲力尽,倒在林中,再也无力起身。
这时忽听得星空中传来一声洪亮如雷的鹤鸣,原来竟是那只红鹤从天而降,嘴中叼着一件物事;仔细一看,那物事竟是一枚黑黝黝的丹药。灰衣尼四肢瘫软,躺着呆望红鹤出神,而那红鹤也是凝望着她。红鹤眼神温柔,似是关怀之色;它俯首靠近灰衣尼,将嘴中叼着的丹药送入灰衣尼口中。灰衣尼迷迷糊糊地吞了下去。
丹药才一入口,忽觉后门处有一股莫名的真气隐隐提起,缓缓沿着督脉向上流动。这股真气暖烘烘地,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真气通过“长强”、“腰俞”、“灵台”、“神道”等穴;一路爬升至后颈“大椎”、“风府”,过“强间”而直通“百会穴”。她本已无力起身;当下却惊觉真气流过之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提起,彷彿有条柔丝将身体自腰至头缓缓拉起。那真气通过“百会穴”后,并不止歇,一路上游,直达上空。向下俯视,赫然惊见自己身体竟凌空浮起,直挺挺地悬在半空,就此惊醒了过来。
这个怪梦令灰衣尼耿耿于怀,寻思:“莫非菩萨显灵,化身为鹤,在梦中启示我内功心法?”隔日清晨,灰衣尼选了郊外一处空旷之地,放松站立,阖眼入定,依梦中所悟之法运气。
三日过去,却是一无所获。练得第七日,便生放弃念头。不料此念头一生,即刻惊觉一股暖烘烘的真气沿着督脉向上传送,却是停滞在“命门穴”便不再向上流动了。灰衣尼惊喜万分,虽说无法打通整个督脉,此刻却也算得上小有所成。寻思:“原来此法本就是与生俱来,越是想做就越做不好。惟有“无思”、“无想”,方能将此潜能释放。”但转念又想:“可若是完全“无想”,又如何运气?”
内功心法,一切全仗意志运行。若此法乃是“与生俱来”,是否真能完不用意志,令其自然产生呢?灰衣尼便即尝试“无想运气”,站立入定,全身又放得更松。此番“无想运气”,又练了七日,岂知督脉竟是一点反应也无,心下不禁质疑:“莫非当真仅是南柯一梦,不足采信?”偏生此一念头一生,那股真气又即生效,这次却一路传送至“至阳穴”便停,比之前多行进了四个穴位。灰衣尼霎时茅塞顿开:“我一心“无想”,但“无想”亦是“想”;此番“无想”,其实还不是由意志控制的?除了“无想”,更要“无念”才行。”
灰衣尼试着进入更深沉的入定,完全抛开一切杂念。但一方面又要无想无念,一方面又要运气打通督脉,分寸实在难以拿捏。如此每日以站姿入定一个时辰,练得五六日又无所获,脑中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想象真气应当怎生运行。这回儿全凭意念行功,说也奇怪,一股真气飞也似地窜过整条督脉,由下而上一路涌至“百会穴”。虽然怎生练成实在莫名其妙,却也令她欣喜若狂。
那么究竟该不该当“无想无念”?此刻始终匪夷所思。灰衣尼就这么浑浑噩噩、似懂非懂地练了一个多月,时灵时不灵;直至十一月中旬,这才终于将真气练得随心所欲,任其在督脉中畅行无阻。灰衣尼顺其自然,运劲将气转送至两臂及下肢。其时秋冬转换之际,暖洋洋的真气流遍周身各处,便也不怎么冷了。
某日行功,忽见那只红鹤突然来访自家门前。灰衣尼大喜,过去摸了它几下。红鹤甚是欢喜,展翅提足,跳起舞来。灰衣尼一面模仿眼前红鹤舞姿,一面又思索着那日狐鹤相斗时的情景;运气于两臂,一招一式使将起来。心想眼下大功告成,回到会中向总舵主总算能有所交代;反清复明大业,看来必有所望!
隔日灰衣尼便迫不及待地去见总舵主及天地会群豪。大伙儿听说灰衣尼已编创出一套新式武功,惊喜自当不在话下,七嘴八舌地要她演示一番。
“八闪翻”高手杜燕升,跃跃欲试,头一个想请教灰衣尼的高招。灰衣尼一口答应了;二人步入厅堂正中,凝神相望,四周群豪屏息以待。
那杜燕升五十出头,辫子盘在头顶,一身粗布短衣,两条胳臂裸露在外。时下正值十一月,但他身强体壮,四季着衣如夏,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杜燕升较常人矮小,不过“八闪翻”讲究灵变快捷,正所谓“八闪翻子拳,短小气力连,双拳密如雨,脆快一挂鞭”;越是短小精干者,越能将八闪翻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灰衣尼自然知道杜燕升的厉害,当下丝毫不敢怠慢,集中所有精神于他身上。
听得杜燕升抱拳朗声道:“请!”灰衣尼也抱拳回礼道:“请。”
杜燕升吸一口气,左手虚引,“呼”地右拳冲出,正是一招“旗鼓拗鸾势”;身随拳走,人已欺近灰衣尼身前,群豪忍不住齐声喝采。杜燕升拳法自当快如闪电,但他一出手总习惯要探探敌人虚实,更何况他素知灰衣尼武功在会中实属第一;是以不敢连出三四手快攻,便仅以单单一招,蜻蜓点水般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