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许时日,又有仇家找上门来。这人名叫柯百强,有个外号叫“昙云剑”。他说自己父亲为王穷机莫名杀害,要见王穷机,一决胜负。关师父自然不从,不肯交出王穷机。这柯百强一手“昙云剑”可当真了得;几名师兄全力出战迎敌,纷纷败阵。随后关师父亲手对付柯百强,用内力震断他手中长剑,这才将柯百强气走。柯百强临走前还放话,说终有一天还会再回来挑战。
“师父年迈,对于世事早已看透,觉得师兄王穷机已受够应得的惩罚;而且此时王穷机也已年逾古稀,师公原想囚他一生一世,师父却深觉太过残忍,不忍见他的余生便这么荒废在这地牢里。于是就在一个半月前,决意把他放了。
“王穷机大半生全在地牢度过,日夜只想复仇;加上心神早已丧失,心中戾气不减反增。一遇上师弟就像遇上仇人一般,出了牢便和师父一阵恶斗。两人同是盲人,师父四十年来早将《五枚心法》练得炉火纯青。王穷机心神已失,但四十年来武功从没间断修练;即使错练心法,却也越练越强,一交手便和师父斗了个难分难解。
“两人激战直至黄昏,仍是势均力敌,不分胜负。双方都已精疲力尽,便暂且罢斗,吃过了饭继续再战。吃饭时,师父悄悄将管家关福叫入房中,要他带着《五枚心法》前往福建漳州,交给陆门咏春掌门陆问敬;再请陆问敬派人到泉州,转交给我们。陆先生乃是师父的表弟,虽然多年来两人所习得的咏春路子截然不同,但也算得上名门正派;将拳经交于陆先生手中,再好不过。
“师父对关福道:“今日我与王师兄交手,生死未卜。你将拳经交给陆门之后,赶紧折回佛山。万一我这老骨头有所不测……也好……也好有人实时回来替我収尸。”师父语气哽咽凄凉,关福听了泪如雨下。
“师父又嘱附关福道:“你见到陆问敬先生,可将拳经借阅于他;以防遭遇不测,《五枚心法》从我这里失传,至少还有个名门正派得以继承。”关福立时会意,拿了《五枚心法》,即刻动身,连夜赶往福建。
“当时,我们佛山六侠正在福建一带行侠仗义,扶弱济贫。一到泉州便収到飞鸽传书,说道师父正跟王穷机斗得不可开交,马上会有陆门咏春之人将五枚心法交给我们。之后,我们便这在红船遇上了你和嫂子。想来也算是缘份了。”
陈奉硕道:“师父有好生之德,愿意冰释前嫌将王穷机给放了,想不到王穷机仍然执迷不悟。想来他确是彻底疯狂了。”
马黔霜长叹一声,望着南面痴痴出神,道:“也不知师父现下可好?那《五枚心法》能否安全送到?”然而马黔霜却不知道,王穷机此刻早已离开佛山,还与陆门之人交上了手,并抢走了《五枚心法》。
那日在荒郊击伤黄招云及武名捷,夺走《五枚心法》,又掳走许至岭及叶迫亭的,自然便是四十余年前,令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盲魔”王穷机了。
王穷机与关人棠师兄弟俩在佛山激战了三天三夜,谁也伤不了对方分毫。四十余年前王穷机戳瞎师弟双眼,不费吹灰之力,怎料四十年后再次交手,竟打了三天三夜还无法取胜?王穷机心神错乱,自然不觉四十年后人事全非,关人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师弟了。
两人以命相搏,各施“标指”功法,使上毕生浑身解数,一出手往往便是百招千招。战得第四天,王穷机仍未能伤到关人棠一根毫发,而关人棠也没那么容易脱身。王穷机更加急了,关人棠便开始告诉他所练心法中的错误,并劝他勿再沈迷瞎练,否则终究性命难保。
王穷机不信他所练有错,要他拿出拳经核对。关人棠说拳经早已不再佛山。王穷机视经如命,疯言疯语地告诉关人棠,待他寻得拳经,练成正宗《五枚心法》,便回来与关人棠再战。其实以王穷机眼下在《五枚心法》上的修为,不管该算是走火入魔也好,炉火纯青也罢,在江湖之中早已是万夫莫敌。但他心智已失,只道自己仍是当年那个刚入门的年轻弟子,为求拳经而不惜与同门相残。
王穷机就这么离开了佛山。关人棠原以为今日与师兄一战,便是自己归西之期;岂料自己命不该绝,就这么轻易结束了一场恶斗,心中默默感激祖宗庇佑。不过眼下自己这位盲魔师兄重出江湖,是必又会引起武林一场浩劫。想到此节,除了摇头叹息,又能如何?
王穷机出了佛山,一路北上,遇到不少武人,便随意抓来询问;他一要知道《五枚心法》现在何处,二要知道自己胸膛刺字是否便是正宗《五枚心法》。但却哪里有人知晓?王穷机一路上杀了不少武人,辗转来到了福建一处荒郊,听得有拳脚交加夹杂着刀风之声,正是黄招云和叶迫亭在与断岳四煞相斗。
王穷机躲在树丛凝神倾听。那咏春拳法使将起来,声势短促有劲;膀手声如翅振,伏手则声若舞爪。王穷机耳能代目,一下就从拳风之中听出黄叶二人的武功隐约似是咏春一路,立时喜出望外,待得抓准适当时机便要出手逮人。听得许武叶三人异口同声喊出《五枚心法》四字,王穷机犹如双目重现光明,如要升天。他哪里再按耐得住?飞身纵出,要将那宝贝紧搂至怀。
“盲魔”四十年未出江湖,陆门四人根本无人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只觉这瞎眼老者招数之中隐约有些咏春门路,至于究竟是何门何派,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见这瞎眼老者招式中确有“摊”、“膀”、“伏”、“冲”等动作;但全然不成章法,实与街痞斗殴无异。但如此不成章法的招式,却足以令得陆门咏春高手各各手足无措,实在令人费解。
王穷机与许黄武三人一交上手,对他们的咏春师承更不怀疑,数招之间重伤了黄招云及武名捷,并掳走了许至岭及叶迫亭。王穷机既知他二人均为咏春门人,但在他心目中,只有自己是天下第一;许叶二人口中的“陆门咏春”、“闽南三雄”云云,在他耳中听得十分不是滋味。在叶迫亭一番言语相激之下,王穷机抓着许叶二人前往泉州。
王穷机带着许叶二人行得数日,终于到达泉州。时为黄昏,三人进入一间客栈。王穷机向掌柜的叫了些酒菜,静静坐在四方桌前等着。
听得王穷机问叶迫亭道:“小子,现下已是泉州,你那师父叫梁什么的,还要多久才能找到?”叶迫亭道:“半个时辰以内应可到达。”王穷机大喜,叫道:“哈哈,好极、好极!”
过了不久,店小二端了酒菜上来。王穷机顺手抓了一个包子,大快朵颐起来。突然想起一事,道:“喔,我倒给忘了!”快手疾伸,给许叶二人解了穴。
许叶二人动起筷子吃了起来。不一会儿,见一对少年男女走近客栈。许至岭初时低头吃着,并没在意有人进门。
那少年开口说了一句:“咱们就坐这儿罢。”这声音在旁人听来稀松平常,却有如一阵雷鸣般震惊了许至岭。许至岭抬头一看,赫然竟是自己那徒儿陈奉硕及小妾刘妍欢。他自然不知此刻陈刘二人早已成亲;见他们贴身相偎,神情甜蜜,心中妒火难耐。但想当下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倘若发作,实在有失风范;于是只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当作没看见便了。
陈氏夫妇并未察觉许至岭正坐在隔壁桌,夫妻俩正自顾自地聊起天来。忽见刘妍欢叹了口气,低下头来。陈奉硕道:“怎么?还想着那件事?”刘妍欢不答,只摇了摇头。
陈奉硕温言道:“我不是跟妳说了?妳我既成夫妻,我自当敬妳重妳,妳就不必自责了。”许至岭听得“妳我既成夫妻”六字,心头大震,怒火直冲入脑,差点没当场晕去。
原来刘妍欢与陈奉硕成亲当晚,刘妍欢竟坚决不行夫妻之礼。陈奉硕追问之下,刘妍欢才说出自己已怀了许至岭的骨肉。为此,虽然陈奉硕却从未责怪过她;但刘妍欢自始至终一直自责万分,对陈奉硕愧疚不已。不过当下刘妍欢见了丈夫温柔的眼神,心中倒也安慰了许多,露出一丝甜笑。
叶迫亭见师伯神色有异,不知何故;随着他的目光回头一望,便看见了隔壁桌的陈氏夫妇。叶迫亭不识得刘妍欢,但认出了那少年便是那日红船之上的那个姓陈的船伕。叶迫亭心道:“瞧师伯神情不悦,想来必是见到了那少年。”便悄声向许至岭问道:“师伯,您瞧隔壁桌那少年,不正是那日红船上的船伕么?现下要不要……”许至岭挥了挥手道:“无须多事。”叶迫亭道:“是。”便不再说。
却听得王穷机道:“你们俩滴滴咕咕的,在说些什么?”
叶迫亭指了指陈奉硕,道:“前辈,隔壁桌那少年,也是出身陆门咏春的人。”王穷机听了叶迫亭的话,一拍桌子,朗声道:“什么?又是陆门咏春?”这声音惊动了全客栈的人,连陈奉硕及刘妍欢都不由得往王穷机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