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至岭见陈奉硕在众人面前重挫叶迫亭,又听王穷机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侮辱师门;再也按柰不住,身形一幌,竟与王穷机斗了起来。王穷机惊觉许至岭忽向自己袭击,怒道:“臭小子,作死么?”出手如电,瞬间已和许至岭拆了六七招。许至岭穴道解开已久,拳脚已能灵活施展。叶迫亭一凛,心道:“师伯艺高人胆大,为护我陆门名声而战,我可当真万万不如!”
不过王穷机武功实在太强,斗得十来招,许至岭已被逼得退步连连,撞翻了几副桌椅,招招均现守势,找不到任何一丝反击的余地。客栈中的食客各各吓得四处奔走,霎时整间客栈空无一人。
陈奉硕十分好奇,这盲眼老者究竟是何人?直到见了王穷机黯淡无光的双眼,使出的咏春拳路;更重要的是身形幌动时,破烂的衣衫中露出了胸膛,上面刺满了字;脑海中立时一阵电闪,浮现出一人:“盲魔!”又想:“这王穷机不是仍在佛山与师父比武么?怎地会到了泉州来?”
叶迫亭在旁观看许至岭与王穷机交手,看得心惊肉跳。他知道这盲眼老者武功极高,即使合黄师伯与武师兄二人之力也制不了他,更何况是仅凭许至岭一人之力。
可许至岭也真算得上一名武学奇才,上回与王穷机交手,是自己心高气傲而轻敌被擒;眼下二度交手,已对王穷机的身法动态、进攻模式了然于胸;虽无空隙反击,门户倒也守得严密,没那么容易就中招败阵。加以王穷机遭许至岭突袭后心神大乱,出手全然不成章法,二十招下来,竟伤不了许至岭分毫。
王穷机一声怪啸,拳风呼呼,一招快似一招,逼得许至岭一路退出客栈门外。街上行人见到有人打架,吓得四散而逃。但却也有几名百姓见了热闹,只道是什么江湖术仕正在卖艺,纷纷前来围观,全然无识其中凶险。
叶迫亭与陈氏夫妇跟出门外看个究竟。叶迫亭看得捏了一把冷汗,心中七上八下:“到底该不该出手相助?合我二人之力对付一个盲眼老者,传到江湖上岂不令人耻笑?但师伯此刻渐入下风,若现下不立时出手相助,只怕不下百招,便有性命之忧……这可究竟怎生是好?”
刘妍欢看得心慌,对陈奉硕道:“别看了,咱们还是赶紧走罢。”陈奉硕道:“且慢。妳想想,咱们倘若在紧要关头救他性命,那便算得上一报还一报,今后我夫妇俩与他也就两不相欠了,不是么?”刘妍欢劝道:“不必了……还是走罢。”陈奉硕道:“唉,妳就放心罢,我想应当不碍事的。”
却见刘妍欢秀眉深锁,明眸之中竟已含着泪光;陈奉硕心肠立时软了,温言道:“罢了,罢了……今日与他相见,我只当没发生过。”刘妍欢大喜,立时破涕为笑。陈奉硕见了她逐开笑靥,心中一阵甜蜜:“我不惜背弃师门,与她出走,为的不就是能够天天看到这样的笑容么?除了如此灿烂的笑容之外,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说着陈奉硕便携着刘妍欢的手,脚步蹒跚地离开了现场。
叶迫亭眼见陈氏夫妇离开,却根本无暇理会,因为眼前师伯与王穷机一战异常凶险;许至岭已显疲态,王穷机却是越打越狂。而此刻许至岭也已瞥见陈氏夫妇离开,心中暗叹:“她终究不愿顾我生死!”
但盲魔武功何等高强?间不容发之间,岂容许至岭这般任意分神?眼下王穷机一感到他稍有松懈,纵声长笑,立刻左摊右耕,连转带拨,就这么将许至岭身子一甩而出。许至岭大惊之下,人已在半空,眼看便要摔落地面。百忙之中身子一个翻转,借转圈之力化解摔出之劲;接着双脚向地一挺,但愿得以就此站稳。但王穷机这一甩之劲何其之大?许至岭双脚即使安全着地,也不免要倒退数步。
叶迫亭见师伯连退数步,身子越来越后仰,眼看便要倒地;当下不及细想,飞身上前,窜到许至岭身后,从后抱住了师伯,才令得他终于没有摔倒。不过围观的群众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许至岭要不是叶迫亭及时相扶,眼下已是摔个四脚朝天。许至岭这一战,已算是输了。
叶迫亭道:“师伯,姪儿与您共同出手对付他罢!”许至岭厉声道:“不必!”将叶迫亭推到一旁;接着坐马拉弓,立掌于胸,准备再战。
王穷机已然得胜;听了他们的话后,哈哈大笑道:“别再打啦!还是把你们陆门咏春的徒子徒孙全都叫了出来,一并拜我为师,我便把这天下无敌的《五枚心法》通通传给你们!”许至岭听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辱及自己师门,气得涨红了脸。陆门咏春就这么败给一个骨瘦如柴的瞎眼老头,许至岭深感无地自容,心想今日这脸可真是丢到头了。
却听叶迫亭冷笑道:“陆门咏春高手如云,打赢一两个就算是天下无敌了?哼,还差得远呢。”
王穷机道:“你便带我上陆门去,瞧我怎生将陆门打得落化流水!”叶迫亭道:“好,有种便随我走一遭。”许至岭却道:“不必了,亭儿!今日之事既然冲着许某而来,便当由许某一人自行承担,无须牵连他人!”叶迫亭心道:“师伯如此胸襟,当真令人钦佩。”
许至岭昂然道:“尊驾执意与陆门作对,许某奉陪到底,再请赐教。”话才说完,身形闪动,人已欺近王穷机;一招“双蛟翻海”,直向王穷机疾攻而来。王穷机一怔,道:“你还要打?”一伏一膀,轻松化解。许至岭“潜龙奔月”,一拳打他心口。王穷机深感拳风凌厉狠辣,心想来得正好;双手盘成一个大圆,待得许至岭打到,力量越大便越容易被卸开,到时也会教他摔得越惨。
其实许至岭这招仅是虚招,要诱得他双手伸出后,再施以擒拿手法相制。但许至岭却忘了,王穷机眼不见物,一切全凭听力与感觉;是不是虚招,对王穷机而言又有何分别?当下许至岭已使出他最拿手的“蛇缚万龙”,缠住王穷机双手,只道自己即将得手。
岂料王穷机凭借四手相黐之势,将一股源源真气传送而去,冲撞许至岭。许至岭大惊,连忙运气相抗。两人比完外功,四手黐住,又比内力。王穷机也不紧张,嘿嘿一笑,缓缓旋转双臂,意欲挣脱;那股真气也忽地化放为収,将许至岭身子吸入一个大漩涡内。
许至岭更加使力,不令他挣脱。岂料王穷机全然不受影响,照样转动他的双臂。许至岭更加急了,用力越来越大。但咏春拳最大禁忌,便是斗力。越是想要用力,反而越是无法发挥潜在的“小念头”内劲。许至岭当下心浮气躁,竟未察觉自己已犯下大忌。
王穷机虽已丧失心神,这些道理根本不存在他脑海之中;但越是“无想”,越是“无念”,却反而正是咏春“小念头”的最高境界。王穷机越疯,就越不懂得思考;越不懂得思考,“小念头”的真力越能油然而生,源源不绝。
许至岭制不住他手,自己的手却反而被带着旋转;彷彿身子被卷入一个大漩涡,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正苦思着该如何变招,却怎么变也使不出力。相反的王穷机却自顾自地旋转着双臂,转得轻松自然。这漩涡转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许至岭只觉身子都要被撕裂一般,痛楚难耐。这时许至岭已经力竭,再也把持不住;王穷机乘势一个转马,又将许至岭身子带出,硬生生甩了出去。
这一次王穷机将许至岭身子甩出的手法,与上一次实为大同小异;唯独这次内力吞吐得多些。但许至岭接连两次,均无任何应变能力,这点许至岭自己心中也深感莫名其妙。叶迫亭见师伯身子飞出,又想扑上相救,但这次飞出的方向与自己相反,根本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许至岭的身子飞入街边一个摊贩当中。那摊贩卖的是童玩,霎时间风车、木偶、竹蜻蝏等等物品散落满地;破的破,断的断。老板看傻了眼,今天这生意只怕做不成了。
王穷机摇摇头道:“唉,你空有一身蛮力,不懂得咏春小念头中正确的发力方式。我说你们这陆门咏春究竟在胡乱教些什么呢?”王穷机虽疯,但毕生所修之咏春拳理早已根深蒂固;对手输在哪里,他不经思考便能指出一二。
许至岭一声闷哼,低头无语。
王穷机又道:“你虽已练得“标指”中的招式,却不明白这每一拳每一掌当中,仅此一招便蕴藏了两到三个方位。我看你出拳时速度虽快,但一拳之中的方位却仅有一个。这正表示你根本连“寻桥”都没练成,就进而修练“标指”招式。实不知这“寻桥”与“标指”的关系环环相扣,缺一不可。你太过执着,求胜心切,甚至连“小念头”中的“空”字诀都无法领会。“小念头”、“寻桥”、“标指”,没一个练得像样的……唉,你这一辈子武功,算是白练了!”许至岭一听,心头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