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迫亭身形一幌,抢到许至岭身旁,问道:“师伯,您不碍事罢?”许至岭不答,仿彿没听见般;自顾自地缓缓站起身来,脸色惨白,心中寻思:“为什么?同样的手法,我为什么仍然无法破解?难道我二十年的苦功全是一场空?前次原本尚可接得下他数十招,这次又为何不下四招就……这……这……他又说什么“仅此一招便蕴藏了两到三个方位”……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师父从未提及过咏春拳能有如此境界?”想到自己二十年的苦功竟全然付诸东流,不由得心痛如绞。怒火攻心之下,喉头突然一热,“哇”的一叫,竟吐出一口鲜血。
叶迫亭大惊失色,忙道:“师伯,师伯!您怎么了?不要紧罢?”伸手在许至岭胸背推拿数下,盼能减轻他的痛楚。
王穷机笑道:“我说你们陆门还是趁早关了门罢,别在江湖上丢人现眼啦!要不你们现下奉了我为掌门,嚷我把你们训练成材也行。”叶迫亭道:“哼,凭你这三脚猫功夫,给我陆师公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还来做什么掌门?”
王穷机听了大怒,身形一幌,已欺近叶迫亭身前;快手疾伸,扯住了叶迫亭的衣襟。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叶迫亭还没来得及会意,已然遭制。这时听得王穷机道:“走,现在就带我上陆门找你师公去!”叶迫亭心道:“师公人在漳州,我们大老远才从漳州跑来这里,难不成现下又要给抓了回去?”便道:“你连我师父都打不过,就想挑战我师公?”王穷机道:“那你便带我找你师父去!我打败了他,再打败你师公,就叫你们心服口服,甘愿奉我为掌门!”
叶迫亭不知许至岭肯是不肯,便向许至岭望了一眼。许至岭也明白他心意,便对王穷机道:“尊驾执意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想师弟梁贺辛的武功比自己高;自己技不如人,梁贺辛定能替陆门争回颜面。王穷机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带路?”说着又伸指点了他们的穴道,一手抓起一人,道:“说,怎么走?”叶迫亭道:“就这么直走便是。”
王穷机提着两人后心,一面听从叶迫亭的指示,一面在大街上走着。行人街坊见了一个瞎眼老头,提着两个大男人奔走,像提着猫狗一般在街上行走;人人都觉得新鲜稀奇,有的大笑,有的诧异,纷纷指指点点,议论不休。许叶二人心想自己出身名门,如今当街被人如笑话般看待,日后有何颜面立足于江湖之间?当下二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实在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了下去。
在泉州城中走不下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大宅第之前。叶迫亭见了喜从中来,道:“到啦。”王穷机“嗯”了一声,停下脚步,放他二人下来。那宅第的朱漆大门高耸宏伟,门边石狮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门顶匾额银勾铁划,四个金漆大字“陆门咏春”耀眼生辉,底下又另刻有一行小字:“泉州分馆”。许叶二人历经几番折腾,现下总算可以松了口气。
叶迫亭道:“恳请前辈替我二人解穴,我等好敲门通报一声。”王穷机道:“穴道我自然会解,敲门那便不必了。”话才说完,突然右足飞出,竟往朱漆大门直踹而去。巨响声起,一片厚重如墙的门板就这么直飞入宅,落在中庭的青石步道上。许叶二人见此行径,不住咬牙切齿,气愤不已。
陆门中十数名弟子劲装结束,正在中庭练功。猛然一声剧响震惊了他们;只见一片门板直直飞入中庭,大家连忙四散避开,那门板就这么落在眼前。众弟子放眼望去,见一名瘦削老者提着许至岭及叶迫亭的后领,跃入中庭。众弟子深知此人来者不善,团团将王穷机包围起来。王穷机听得脚步声起,知道有一群人站立四周,接下来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王穷机屏息凝神,只要任何一人稍有动静,他便马上先发制人。
众弟子中人人都识得叶迫亭,但对于许至岭,却有大半弟子不识。但不论如何,中间那盲眼老者既能一脚将一片厚重门板踢得老远,显然是个硬手。众弟子不敢大意,各各坐马拉弓,凝神备战。
王穷机耳音特灵,听得出来面前站了一群人;他一声冷笑,朗声道:“你们想必都是陆门的徒子徒孙罢?眼下是要拜我为师呢,还是要奉我为掌门?”这问题当中的两个选择其实意思都一样,教人难以答覆;各人对望数回,没人接得了话。
人群中一名精壮青年怒声喝道:“哪里来的贼蛮子,敢到这里来撒野?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这青年正是叶迫亭的师兄薛金鞍,他也认识许至岭师伯;听得薛金鞍对叶迫亭道:“叶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叶迫亭道:“薛师兄,这位前辈说要做咱们陆门咏春派的掌门。”薛金鞍道:“哼,天下竟有如此蛮横无礼之辈!疯老头子,你是何门何派的?”
王穷机道:“疯老头子?是在说我吗?嘿嘿,陆门之人都像你这般没大没小的,是吗?叫你师父出来给你祖师爷磕头!”薛金鞍道:“我们祖师爷是五枚师太,是位德高望重的尼姑,可惜她老人家早已圆寂百年啦。”王穷机道:“喔?你们陆门也奉五枚师太为祖师爷?却不知她老人家的《五枚心法》,传到了你身上还剩下几成呢?来来来,就让老头子我接你三招。”
却听得许至岭道:“说到这《五枚心法》,原本是你黄招云师伯之物,这厮击伤了你黄师伯,抢走了《五枚心法》。”王穷机道:“一派胡言,这《五枚心法》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薛金鞍从未听过什么《五枚心法》,这下给许至岭说得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答话,却听王穷机道:“臭小子,过来让我瞧瞧你的《五枚心法》学得几成?”身形一幌,右掌拍出,已向薛金鞍胸口击到。这一掌王穷机只使上了三成力,要试试他功夫到底如何。薛金鞍一惊,百忙中“旋雁舞空”,要挡下这一击。但王穷机纵使用劲三成,依然力大无穷;薛金鞍一挡,终究无法削减王穷机的掌力,身子给震了出去,飞出尺许,好不容易才站定下来。
叶迫亭见王穷机这一掌身形手法,与击伤黄招云,震走陈奉硕时的招式一模一样;但这始终了无新意的一掌,却接连令得陆门三人无从招架,防不胜防。可见这瞎眼老者的内力修为,当真令人发指。
薛金鞍见这老者瘦如骷髅,又眼不见物,居然能够有此神力,不禁骇然。又见他这一掌正是咏春拳招,更为惊奇,便道:“你……你也是咏春派的?”王穷机笑道:“算你小子有点见识。只不过你没练得到家,不是我的对手。叫你们掌门出来,我与他过几招!”
忽听得北首一阵声音传来:“不知高人到访,有失远迎,恳请恕罪。”许叶二人一听这声音,大喜过望。王穷机虽然眼不见物,却也忍不住转头面对北首。这时听得众弟子齐声拜道:“参见掌门!”
北首走近三人,两位中年男子和一名少女。中间那中年男子一身细纱马褂,身材矮胖,笑容可掬;正是陆门咏春泉州分馆的掌门人,也是“闽南三雄”之一的梁贺辛。叶迫亭一见梁贺辛,心情激动,忍不住叫了声:“师父!”梁贺辛点了点头。
跟在梁贺辛右侧的灰袍男子较梁贺辛年幼,却较梁贺辛高出一个头,神色凝重,气宇轩昂;正是武名捷的师父,叶迫亭的师叔凌希聪。而左侧一名黄衣少女十七八岁上下,身材娇小,脸颊丰腴红润,双目精灵,显得活泼。
这少女名叫“梁裘茸”,是梁贺辛亲生闺女。梁贺辛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梁恩先”擅文,对于武术毫无兴趣;两个月前考中了状元,当官去了,倒也成了梁家一大喜事。幼女梁裘茸最近才开始学习咏春拳,功夫远远不如叶迫亭。但叶迫亭对梁裘茸一直用情至深,师妹一有不明之处,做师兄的一定用心开导她。但每次见到她,一颗心总是碰碰乱跳。平时也不太敢跟她说话,惟有梁裘茸主动向他请教,他才会开口。
叶迫亭一见到她,立时愣在当场。梁裘茸嫣然一笑,眼睛瞇成一条线,道:“师兄你好啊,怎地站者不动?”
叶迫亭见她一笑,娇媚无限,心中甜甜的十分受用,这些日子以来受过的苦楚全都抛诸脑后了。但在心上人面前显得如此狼狈,却令他当场窘红了脸,只得支支吾吾道:“这……我……”
梁裘茸指者王穷机的胸膛道:“爹爹,你瞧那老瞎子有趣得紧,胸膛上刺了好多字呢!”梁贺辛道:“茸儿,不得无礼!”
王穷机一听是个少女称呼自己“老瞎子”,倒也不怎么生气;又听她夸赞自己胸膛刺字有趣,反而大乐,哈哈大笑道:“小女娃,这叫五枚心法,很厉害的!想不想跟我老瞎子学一学啊?”梁裘茸初时觉得有趣,一听他说话腔调竟是这么阴森可怖,便道:“不用了,你自个儿留着练罢。”王穷机怒道:“哼,不知好歹!今日教你们陆门上下鸡犬不宁!”
梁贺辛江湖历练丰富,临危不乱;陪个笑脸,拱手道:“小女娇生惯养,得罪之处多多包涵。不知尊驾如何称呼,敝馆却是怎生得罪了尊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