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穷机道:“说话的人可是掌门人罢?”梁贺辛道:“老朽正是陆门咏春泉州分馆掌门人。不敢请教尊驾大名?”
王穷机不答他的话,反而问道:“号称闽南三雄之一姓梁的,可是你罢?”梁贺辛微笑道:“老朽正是梁贺辛。承蒙江湖同道错爱,取了这不雅绰号,还望尊驾多多包容。却不知尊驾与白林三……”他本想说“白林三魔”,却即刻惊觉“魔”字不雅,便改口续道:“与白林三侠怎生称呼?招呼不周,多有冒犯。”
王穷机扬起眉毛,歪着脖子道:“你们闽南哪来这么多鬼里鬼气的名字?一会儿又什么三雄……一会儿又什么三侠的?烦都烦死啦!”梁贺辛见到叶迫亭呆立不动,知道是给点了穴道,便道:“小徒不知如何得罪了尊驾?还请留给老朽三分薄面,先将他解了穴,有话慢慢商量。”
许至岭不耐烦地叫道:“师弟不必跟这厮囉嗦!这厮想找你挑战,打赢了你做掌门,你这便如了他的愿罢!”王穷机不理许至岭的话,仍对梁贺辛道:“你要救你徒儿,便自行来给他解穴罢。”梁贺辛转头对凌希聪道:“师弟,去替你叶师姪解穴罢。”凌希聪不喜多言,只“嗯”了一声,跨步向叶迫亭走去。
凌希聪一步步接近叶迫亭,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实则全神戒备,以防王穷机随时对他出手。待得贴近叶迫亭身子不下寸许,便开口问道:“贤姪,何处穴道被封?”叶迫亭道:“回师叔,是神藏、肩贞、曲池、环跳。”凌希聪便即伸出食中二指,向叶迫亭的“神藏穴”处点去。凌希聪这一伸指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手腕已然稍稍内扣,竟是暗藏了“伏手”的手法。此外另一手蓄势待发,待得王穷机一但出手,随时便可应变。
果然在凌希聪的手指即将触及叶迫亭肌肤时,王穷机突施“膀手”,飞快地架开了凌希聪的手。凌希聪见他也懂咏春,“咦”了一声,另一手跟着上来,使招“拨云听雷”,意欲拍开王穷机的膀手,寻隙点穴。
岂知拍中王穷机的膀手时,王穷机圆滑异常,同手瞬间转成“摊手”,已向凌希聪小腹攻去。凌希聪一惊,赶紧双手交叉下按,使招“双耕泰山”,护住下盘。王穷机嘿的一笑,“摊手”中途变向,突然变成“按掌”,在凌希聪交叉着的双臂一按;掌力吐送,将凌希聪整个身子压倒在地。凌希聪一声惊叫,双膝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双膝吃痛,又是一叫。
王穷机虽瞧不见,但凭知觉也知道自己这么一按,凌希聪非当场跪下不可。王穷机哈哈大笑道:“乖徒儿,不必多礼!”凌希聪神色木然,双膝疼痛,良久才缓缓站起。
王穷机露了这一手武功之后,在场梁贺辛、薛金鞍及众弟子尽皆骇然。凌希聪双手并用,连施两招,实是用尽毕生所学。而王穷机却从头到尾仅用一手,连变三个手法,轻松自如,恍如无事。王穷机的手法确实便是咏春拳的动作,但使将起来却较凌希聪简捷许多,灵敏许多。至于使的招数究竟出自何派咏春,在场竟无一人见过。
凌希聪武功虽不如许至岭及梁贺辛,但在陆门之中,甚至闽南一带,皆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却万万料想不到与王穷机一交手,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凌希聪自知技不如人,日后仍须勤加修练,当下也只有认栽了。
王穷机一句“乖徒儿,不必多礼”,令在场许至岭、薛金鞍、叶迫亭等人见到王穷机如此侮辱凌希聪,各各咬牙切齿。饶是梁贺辛颇有涵养,不易动怒,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梁贺辛心想自己身为掌门,理当退一步海阔天空;但门人当众受辱,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凛然道:“这位大爷如此神技,老朽万分佩服。这位大爷看来也是咏春同门,可让老朽领教几招么?”
王穷机笑道:“求之不得。”梁贺辛刚跨出一步,便听得梁裘茸道:“爹爹,您可当心点儿。”梁贺辛点头道:“爹爹知道分寸,放心罢。”
许叶二人见梁贺辛即将出手对付这瞎眼老怪,心中渐感宽慰。梁贺辛在陆门当中武功仅次于陆问敬,他一出手,定能替陆门争光。只见梁贺辛走近王穷机约三步之距,便即站定;施个拳礼,算是给足了王穷机面子。但转念一想,他眼睛看不见,施个拳礼又有何用?王穷机听得些许风声,只道梁贺辛便要出手,岂知那其实只是拳礼?身形一幌,打算先下手为强,呼的一掌已向梁贺辛当胸拍到。
梁贺辛暗叹此人掌力惊人,使招“双蛟翻海”,配合擒拿手法,要将王穷机这一掌缠住。王穷机心下暗笑:“又是这么些不中用的招数。”却不变招,就这么让他缠住。
梁贺辛眼见得手,岂料王穷机手如泥鳅,甚至彷彿周身上下全然没有骨头……根本无从着力,这招“双蛟翻海”竟自动滑了开来。梁贺辛一惊,脚下一个跟跄,身子险些失衡。王穷机乘势追击,另一手跟上,一拳打到梁贺辛胸口。梁贺辛滑步走位,“翔凤归山”,一伏一拍,攻他面门。王穷机转马膀手,撞开梁贺辛这一击。梁贺辛大惊,这一撞力道之大,竟震得自己全身转了半圈,此时已是背对王穷机。王穷机大笑,右足一起,往梁贺辛臀部直踹而去。好在梁贺辛甚是老练,早料到对手有此一着;窜地里向前猛然跃出,人已在尺许之外,王穷机这一脚便踹了空。
可王穷机反应也好快,这一脚踢出后迅速点地,借势纵身而出,一掌向梁贺辛追打。梁贺辛人刚跃出丈许,还没来得及转身回头,背心一凉,掌风已然扑到。梁贺辛百忙之中已顾不得出什么招化解了;头也没回,胡乱伸出双掌向身后击打,与王穷机的这掌相交。双掌对单掌,王穷机却仍是略占上风,直将梁贺辛身子震了出去。梁贺辛人已在向前纵出之势中,背后与王穷机对了一掌之后,身子向前飞出之劲道更快,犹如砲弹遇上火药,一触即发,一瞬间梁贺辛面前已是墙壁。梁贺辛大惊,一脚猛然踢在墙上,就这么卸去了劲势,这才不致迎面撞上墙壁。
梁贺辛身子稳稳落地,却因刚与王穷机对了一掌,而感胸口窒闷。待要喘息,转身却见王穷机又马上扑将而来,双方拳脚交加,斗得如火如荼。只见梁贺辛已使出“标指”最上乘功法,一招快似一招;但无论他多快,王穷机却总能后发先制,直令四周众人为之变色。
快如闪电,急如骤雨,两人这几下交手全在顷刻之间。梁贺辛毕生临敌无数,却从未有人令得他使出这最高境界的“标指”功法,而眼前这人竟能令得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仍是招招凶险,步步惊魂。许叶二人原以为梁贺辛必能制得住王穷机,眼下却彻底改观。陆门上下从未见过掌门师父与人如此惊心动魄的激斗,人人直捏冷汗。梁裘茸更是两腿发软,快要站立不住。
许至岭越看越惊,寻思:“梁师弟武功远在我之上,近年来已几乎能与师父并驾齐驱。梁师弟招式中规中矩,举步稳当,手法浑厚有劲;相反的这老疯子不但丝毫没有功架,而且招不成招,周身软弱无力……怎可能将师弟逼到如此地步?莫非竟是魔鬼附身么?”
梁贺辛心中也道:“都说“白林蛊毒派”善使毒功与奇门遁甲,但这老怪显然半点不会,应当不是白林谷之人!”
这时凌希聪趁机走近叶迫亭,在他被封的穴道或点或按,推宫活血,终于解开了他的穴道。叶迫亭立时舒坦,叩谢凌希聪。王穷机打得兴起,又眼不见物,对周遭事物浑然不觉。凌希聪姑且又将许至岭的穴道也解了。
王穷机越打越起劲,哈哈大笑;梁贺辛却已显疲态。便在此时,王穷机耳中却隐约听到一阵细柔的声音:“迎气提肛,涛涛如玉泉倒悬……”
王穷机一愣,叫道:“谁?”梁贺辛一怔,不知他所指何意。王穷机拳脚上却慢了下来,梁贺辛乘胜追击,又拆了几招。王穷机却又听到同一阵声音,像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一般:“长强引气,百会不绝……”王穷机更为吃惊,喃喃地道:“长强引气,百会不绝?怎么不是百会引气,长强不绝?”说话间又斗了几招,但心神已呈恍忽状态,出手已没有先前自然。梁贺辛又是一惊,渐渐自己也听到了一阵阵声音:“气过三关,通达八脉……”梁贺辛循着声音方向望去,却见女儿梁裘茸痴痴地望着王穷机,嘴唇微微动着,不知说些什么。
梁贺辛循着她的目光注意到王穷机胸口上的刺字,果然也有类似的字句出现。原来王穷机衣服残破,身形幌动之时布片飞展,胸膛上的刺字清晰可见。梁裘茸见了好奇,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念了起来。但她念得声音极小,现场仅有王穷机与梁贺辛的内功修为颇够深厚,听觉异于常人,才能听见这细若蚊鸣的声音。梁裘茸滔滔不绝地念着,王穷机越听越慌,颤声道:“什么人在那里胡说八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四周众人听不到梁裘茸念的声音,见状均感困惑,不知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