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穷机走火入魔之后,心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性情更是喜怒无常。四十多年来王穷机擒获多少武林高手,逼他们念出拳经总纲。有些人念了王穷机却不相信,他们干脆故意念错,以求自保。一直以来王穷机对于自己所练是否确是正宗心法,他始终耿耿于怀。眼下与梁贺辛过招,那《五枚心法》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盘旋不断。梁裘茸这么一念,竟让他脑海中曾经错练的一段段经文又浮现于脑海之中。脑海中的字句一对一错,载浮载沈,竟令得他霎时间遁入五里雾中。
梁贺辛见他心神焕散,出手已显笨拙;知道他已受到女儿影响,灵机一动,对梁裘茸道:“茸儿,妳再念大声一点!越大声越好!”
梁裘茸正自出神,忽地听父亲一喊,才回过神来。她不解父亲此言何故,只遵从照做,越念越大声:“心无傍骛,力由无中而生有。长强引气,百会不绝。迎气提肛,涛涛如玉泉倒悬。万法空为首,茫茫无物,舍意卸力。气过三关,通达八脉……”王穷机越听越惊,越听越怒,开始纵声怪叫,拳脚攻势大乱。梁贺辛原以为将他逼急便能使他心浮气躁而败,想不到他会突然发狂,使尽全力,迅猛无伦;梁贺辛一时手足无措,赶紧死守门户。
梁裘茸见了王穷机狂张大口,乱踢乱打的模样,吓得不敢再念,颤声道:“我……我不念就是啦!你这坏人,别这么待我爹爹!”
王穷机一听到她声音就有气,叫道:“臭丫头,妳给我过来!”忽然身形一幌,舍梁贺辛而往梁裘茸窜去;双手疾伸,竟要将她擒来。这意外的举动令陆门上下各人大吃一惊,尤其是梁贺辛及叶迫亭。叶迫亭自知功力相差太远,出手只怕弄巧成拙;但梁贺辛一见王穷机要抓女儿,立即飞身上前。王穷机人未欺近梁裘茸,已感身后有风,回手一掌,向梁贺辛拍去。梁贺辛明知他掌力惊人,但救女心切,已顾不得自身安危,当即也是拍出一掌硬接。王穷机这掌使上七八成力,梁贺辛这掌却已竭尽毕生精力;两掌相交,梁贺辛身子被一震而开,只感胸中气血翻涌,好生难受。梁贺辛身子落地时已无法自主,一跤坐倒在地。
梁裘茸见王穷机扑到,侧身闪开。王穷机好生灵敏,变向而至;又一伸手,已扣住梁裘茸咽喉。梁裘茸花容失色,只觉喉头一紧,喘不过气来;死命挣脱,但功力与王穷机实在相差太远,王穷机纹丝不动。叶迫亭惊怒交集,大叫道:“做什么,快给我住手!”
薛金鞍怒斥道:“臭贼蛮子!”纵身上前,向王穷机扑到。王穷机飞起一脚,将薛金鞍踢了个筋斗,口中狂喷鲜血,在地上呻吟。凌希聪赶紧箭步上前检视他伤势。
梁贺辛及众弟子把王穷机团团包围,但王穷机已扣住梁裘茸咽喉,稍一使劲,梁裘茸便立时毙命;于是众人心急如焚,愤慨万千,却又不敢妄自出手。若是当下便把王穷机逼急了,梁裘茸哪里还有命在?梁贺辛为人甚是开朗,但见到爱女命悬一线,也不免心跳加剧,脸色惨白。
梁贺辛对众人朗声道:“诸位休慌,切勿自乱阵脚!”又对王穷机道:“这位大爷有何要求,只管开口便是,何必伤及无辜?恳请高抬贵手,饶了小女一命。”他语气坚定浑厚有力,一字字均是发自丹田;梁贺辛真可谓当代大侠,即便有求于恶人,却不低声下气。这句话源源入耳,听来倒似在命令王穷机。
王穷机心智大乱,胡言乱语道:“这丫头也懂《五枚心法》,我要带她走!你们告诉我出门的路,让条道给我出去,快点!”王穷机虽然两眼无神,但说话声音既沙哑又尖锐,直似鬼哭狼嚎;再看他一口烂牙,面颊凹陷,蓬头乱发,犹似恶鬼附体。众人瞧了不禁浑身发毛,愤怒已逐渐转为惊惧。梁裘茸本想开口说:“我根本不懂什么心法,你这疯瞎子抓错人啦!快放开我!”但咽喉却被王穷机紧紧扣住,呼吸尚且困难,何况说话?
梁贺辛见爱女呼吸困难,喉间不住呻吟,知道再不劝得王穷机放手,爱女便要当场窒息;急中生智,忙对王穷机道:“这位大爷要是现下便将她掐死了,又如何能协助大爷参详武功心法?”王穷机这才恍然大悟,道:“这倒也对。”赶紧松手。梁裘茸受窒的喉头一松,立感舒畅,连忙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却又吸得太急,内息一岔,猛然咳起嗽来。
王穷机提着她的后心,朗声道:“现下我便要带这丫头离开,你们快给我指路出门。若是她肯乖乖合作,说不定我便会放了她。”
梁贺辛沈吟半晌,苦无对策,只好勉强答应,便道:“好……好罢。那么这位大爷请向前二十步,便能出门。”王穷机道:“好!”抓着梁裘茸后心,跨步向前迈进。
这时忽听得叶迫亭道:“前辈且慢。”王穷机道:“怎么?”叶迫亭道:“可否让在下随同前往?”王穷机道:“为何?”叶迫亭道:“这少女是在下师妹,但武艺不精,万一遇上肖小靓觎这《五枚心法》,暗施偷袭,那么前辈眼睛不便,也好有人照料。”王穷机嘿嘿一笑,道:“也对。你这小子道也设想周到。”
梁贺辛知道叶迫亭此番用意,是为了要贴身保护梁裘茸安危,心中十分感动,说道:“亭儿,万事小心。”
叶迫亭道:“是,师父您也多保重。”忍不住向薛金鞍望去,见他嘴角含着鲜血,竟已不省人事。几名弟子围在一旁,焦急如焚。凌希聪用手指在他人中连按数下,望能助他清醒。叶迫亭满腔怒火,不忍再看。
王穷机抓住叶迫亭后心,将他提了起来,道:“小子,给我引路。”他却没察觉叶迫亭被封穴道已解,想来定是彻底糊涂了。叶迫亭也心知他并未察觉,当下不动声色,只等适当时机再作计较。而梁裘茸听得叶迫亭自愿与她同行,那么无论王穷机将她带往何处,至少身边还有个亲近之人;想到此处,便也不怎么害怕了。
叶迫亭道:“前辈要往何处?”王穷机道:“越偏僻的地方越好。”于是叶迫亭便开始指示他通往郊区的路;只见王穷机一手提一人,箭步飞身,扬长而去。
梁贺辛回来视探薛金鞍伤势,薛金鞍攸攸醒转,却已奄奄一息。适才王穷机这一脚之力何其之大?板门尚且能破,何况血肉之躯?凌希聪说他心脉已断,回天乏术。陆门上下悲痛不已。梁贺辛心如刀割,立誓要为薛金鞍报仇。薛金鞍交代几句遗言,气如游丝,脉息渐缓。在大家依依不舍的神情目送下,终于离开了人世。
梁贺辛问起如何与那瞎眼老怪结怨,许至岭便将漳州大战断岳四煞之事,及如何遭王穷机点穴胁迫,一路掳至泉州,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之中自然提及了王穷机如何从黄招云手中夺得《五枚心法》。梁贺辛低头苦思,实在想不透《五枚心法》究竟是何名堂;对于王穷机的来历,更是一头雾水。又听得许至岭道这瞎眼老怪已使重手伤了黄招云和武名捷,如今生死未卜,梁贺辛和凌希聪均是焦急如焚。
许至岭回想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想起自己如何于红船上败在一杆长竹嵩之下;又如何和一名骨瘦如柴,而且眼不见物的老者交手数次,使尽毕生所学却始终占不到半分便宜。许至岭越想越惶恐,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不断琢磨着一件事:“我毕生所学的咏春拳究竟缺少了什么?我练了一辈子的咏春拳究竟是对还是错?祖先传下来的陆门咏春融入了擒拿手法,却因何仍是不堪一击?是否应该再融入些其他门派的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