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穷机从梁裘茸手中取过钵来,将钵放在地上,对梁裘茸道:“丫头,妳有仇家没有?跟我说说,我替妳报仇去!”
梁裘茸道:“我没仇家。王伯伯,您说报仇真的这么重要么?”王穷机道:“傻丫头,那定是妳入世未深,还没给妳碰上。哪天给妳碰上个仇人戳瞎了妳的双眼,抢走了妳的东西,看妳会不会天天想着要报仇?”梁裘茸道:“我眼睛瞎了,仇人再也看不见了,倒也轻松快活。”
王穷机哈哈大笑,道:“傻丫头,那我现下便戳瞎了妳的眼睛,看妳还怎生轻松快活?”右手一抬,食中二指齐伸,要吓唬吓唬她。梁裘茸明知王穷机是在开玩笑,却也不免吓得发抖,赶紧用手摀住自己眼睛,惊叫道:“我不要!我不要!”
便在此时,王穷机忽地压低嗓音,道:“别作声,有人。”梁裘茸一怔,四下张望却不见有人。叶迫亭心道:“有人又怎么样?这疯老头神经兮兮,只当有人便是敌人,当真可笑!”王穷机双臂疾伸,抓住了叶梁二人的后心;身形一幌,三人已在树稍之上。
梁裘茸奇道:“王伯伯,咱们到树上来干么?”王穷机道:“妳往正西方看,是否有个车队朝这里而来?”梁裘茸依言往西眺望,果见远处黄沙四起,隐约有些许人乘马而来。距离甚远,马蹄声尚未听见,王穷机却已能遇先察觉,感官敏锐之至,当真了得。
梁裘茸道:“王伯伯,果真有人来了。”待得马蹄声渐渐清晰,车队自沙尘中脱颖而现,梁裘茸才看得清楚了,说道:“真有车马朝这儿驶来。王伯伯,他们是敌是友?”王穷机道:“嘘,别作声,让我听个仔细。”
只见滚滚黄沙之中显现而出的这队人马,声势浩荡。仔细一瞧,却是分作前后两组:前有两马拉着一车,车上一名老者神色慌张,抽鞭急驶;后方另有三匹快马,紧追在后。叶迫亭只觉这老者好生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却听王穷机道:“前方两马已气喘如牛,马伕却还拼命抽打;后方三马杀气腾腾,穷追不舍。这两组人马似乎不是同路,倒有点像在追杀仇人,又或者是劫匪追财。”
却听梁裘茸忽道:“王伯伯,我头有些晕。”王穷机正要开口问她“怎么回事”,却见下方两马一个跟跄,忽地翻身倒地。那老者惊叫一声,连人带车滚倒在地。两马躺卧在地,八条腿不住颤抖,急喘不休。后面紧追着的快马长嘶急停,一人哈哈大笑;老者铁青着脸,破口骂道:“不中用的畜牲!”原来两马早已体力透支,终于摔倒在地,眼下再也无力站起。
又听梁裘茸道:“王伯伯,不好……我……我头越来越晕……天旋地转的……啊呦……”身子摇摇欲坠,快要摔下树去。叶迫亭一惊,赶紧将她扶住。王穷机惊道:“丫头怕是中了毒。”叶迫亭心念电闪,惊道:“适才那水中有毒!”梁裘茸也是一惊,道:“王伯伯,那您不是也喝了?”可王穷机却不觉得身体有何异样,便笑道:“妳王伯伯内力深厚,一点小毒害不到我的。”
车中窜出两名劲装结束的少年,横刀在胸,挡在那老者身前,对着那三匹马上的人虎视耽耽。却见那老者也拔出腰间单刀,横在胸口。叶迫亭一见这两名少年,立时想起此二人正是曾与自己交过手的“断岳四煞”其中两人!而这老者正是“断岳四煞”之首!却不知另外一人身在何处。
马上其中一名中年汉子对着持刀老者冷笑道:“老万啊,老万,下回要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最好选几匹好马,像我这匹一样!”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座骑。另一名中年汉子也冷笑道:“师兄,赶紧再发个飞鸽传书给白林姥姥,就说这一老两少的贼人已给咱们制服,不用劳驾她老人家出马啦!”
又一名中年汉子扔出一团血淋淋的物事在地上,说道:“别再作困兽之斗了,今日教你们“断岳四煞”,各各变成“断魂四煞”!”为首的中年汉子道:“不对不对,该当叫“断头四煞”才是。”三人相视大笑不休。
叶迫亭一惊,却听梁裘茸细若蚊鸣的声音问道:“师兄,那是什么?”此时梁裘茸早已神智模糊,全身瘫软在叶迫亭身上。叶迫亭感觉到她的体温及淡淡幽香,霎时心情澎湃,像失了魂似的不能自己,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心中却道:“那是一个首级。只怕妳女孩子家知道了,会承受不住吧。”
断岳四煞之首姓“万”名“风波”,他见到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头竟是自己的同伙“秦罡岚”,立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放声大哭道:“岚弟啊……都是大哥对不起你!”。马上那中年汉子道:“行啦,行啦……鼎鼎大名的“断魂四煞”,在这荒郊野地里嚎啕大哭,也不怕人笑话!”另外二煞“商攀岳”和“文祐彪”气得眼睛冒火,二话不说便举刀向那三匹马上的中年汉子攻去。万风波望着首级呆了半晌,也举刀加入战局。
三名中年汉子翻身下马,却是以空手迎战三煞的“迎霆断岳刀”。王穷机在树上一听拳风,立时精神大振。叶迫亭也是一阵惊奇,暗叫:“是咏春拳!应当是武夷咏春一派的!”
这三名中年汉子正是来自武夷山的“武夷咏春派”,他们分别是大弟子“冯赫兆”,二弟子“杨赫象”和三弟子“廖赫程”。
*************
那日断岳四煞为夺得《五枚心法》,联手对付黄招云,却因叶迫亭实时出现,令四煞败走。原本武夷咏春门人与四煞约定好了,以白银一百两换取《五枚心法》;现下抢夺拳经失败,如何换得一百两白银?眼看煮熟的鸭子刚到口边就飞走了;四煞心有不甘,便拿了一本普通的武功图谱,在封面写上“五枚心法”四个大字,以此假经换取一百两。
冯赫兆,杨赫象及廖赫程与断岳四煞相约于郊外。四煞雇了一辆马车前来。万风波拿出假经交给冯赫兆。冯赫兆喜出望外,将一整箱银子推至四煞面前。四煞开箱验宝,果真是满满白银。商攀岳和文祐彪连忙将箱子搬入车中。秦罡岚手按刀柄,丝毫不感大意。冯赫兆翻阅着假的《五枚心法》,此时万风波已然上马。但冯赫兆平生阅历无数,翻了几页便已识破。秦罡岚叫万风波赶紧驾车逃逸,自己留下与武夷咏春的人激战。
冯赫兆与杨赫象展开“武夷咏春拳”,空手对付秦罡岚的“迎霆断岳刀”。廖赫程发出信鸽,通知远方友人拦截已逃逸的万风波等人。
那“武夷咏春拳”共七十八式,招招凌厉,实不亚于“陆门咏春拳”。冯赫兆等三人手无兵刃,但凭三人之力合攻秦罡岚,可说渐战上风。终于,秦罡岚寡不敌众,手中单刀脱手教冯赫兆夺去。但见冯赫兆左手按刀背,右手握刀,在秦罡岚颈中一推一拉;唰的一声,秦罡岚人头落地,惨死刀下。
冯赫兆等三人立刻上马,催马发足急奔,但愿能赶得上万风波的马车。
万风波驾着两马一车,一口气驶了十余里路,便因负载银子实在过重,两马已显疲态。忽听得后方马蹄声起,武夷咏春派的人竟已追上。万风波大惊失色,拼命挥鞭,催马狂奔。但马匹终究体力有限,失足翻车在地。
*************
断岳三煞见了秦罡岚的首级,惊怒交集,挥泪狂砍,出手格外狠辣。武夷咏春派三人见他们发狂,纵使那“迎霆断岳刀”已然不成章法,也不禁打了个冷颤。冯赫兆对付万风波,杨赫象对付商攀岳,廖赫程对付文祐彪,一瞬间已拆近百招。“迎霆断岳刀”刀光耀眼,刀风有声,越使越快。武夷咏春三人一时手忙脚乱,那刀锋在颈边呼啸而过已近百次,险象环生,彷彿已然死过数回;莫说尚有还手余地,便能闪过眼前这一刀一刀冷飕飕的急攻,已是万幸的了!
树上中了毒的梁裘茸无力观望,但刀风拳风听在耳里,直教她心惊肉跳。却听得她有气无力地,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话,说道:“王伯伯,你瞧他们谁是好人,咱们该当帮帮谁呢?”王穷机正想下去大打一架,听了梁裘茸的话,竟一时失了魂似的,不知怎生回答。王穷机左思右想,低声道:“那使咏春拳的似乎杀了使单刀的同伙,难道咏春派的人会是坏人么?不不不,那持单刀对付咏春派的人,兵刃对空手,有失武德,这才象是坏人……不不不,也不对,也不对!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梁裘茸断断续续地道:“王伯伯……再……再想就出人命了……来……来不及啦!”叶迫亭听了她的气息,心急如焚,劝道:“师妹,妳别说话,安静歇着便是。”梁裘茸眨了眨迷蒙的双眼,道:“师兄……我……我没事……你……你真……真好……”叶迫亭听了心中一阵甜丝丝的,无限受用。
树下武夷咏春三人对战断岳三煞,斗得如火如荼。这六人均算得上武林高手,按理应当早已察觉树上躲得有人。但此刻断岳三煞丧友之恸下,方寸大乱;武夷咏春门人则因不擅空手入白刃,手忙脚乱;是以双方拆过百招,竟无一人察觉王穷机等三人。好在王穷机与梁裘茸交谈声细,树下六人顾着打斗,倒也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