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竞天择最基本的概念,就是弱肉强食,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浮游生物,如此环环相扣而形成一种食物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在自然界是如此,在人类的社会中亦是如此……”
张涛在课堂上讲课,还没讲到一个段落,就有顽皮的学生打插,“老师,如果人类社会也是弱肉强食,那么,岂不变成一个大人吃小人,小人吃婴孩的社会了吗?”
这句话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说这句话的学生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张涛笑着说:“你若要这么解释的话,那我倒有另外一种说法,在古代中国称做官的叫大人,一般平民百姓叫小民,你们看过京戏吧?戏里头演的,不是有什么启禀大人,小的如何如何吗?没错,这也是一种大吃小的关系,人类社会是现实的,也是一种汰弱留强的自然现象,自有一种生存的定律,所以你们必须好好的学习,才能在芸芸众生中出类拔萃,成为一个“大人”!”他意有所指地故意将大人二字说得重声些。
“老师,我们现在都已经长大了,可以做一些大人做的事吧?”沈文也来搅局。
“沈文同学,你可以告诉我什么事是大人做的事吗?”张涛问。
“比如说谈恋爱和结婚啊,这些应该是大人做的事吧!”
“哈哈,沈文想结婚了!”有人起哄,教室里顿时闹了起来。
张涛索性等大家闹过之后,才说:“其实,谈恋爱和结婚也是一种自然现象,不是只有人类社会才有的行为,在其他物种的社会里,一样存在着相同的行为模式,我们称其为求偶和交配,透过这样的行为模式,生物才得以繁衍而生生不息。不过,我们这堂课不是教各位如何谈恋爱和结婚,恋爱的滋味只能靠自己去体会,别人教不来的,现在我们还是回到正题,继续上课吧!”张涛看了一眼秋水,目光中流露出令人费解的神情。
秋水急急地收回视线,一直到下课之后,她都没有正视过张涛的眼睛,她害怕再看到那样的眼神,怕张涛看透她的心!
下课之后,她匆匆地躲进实验室里写报告,心里却忐忑不安,深怕张涛会突然出现,但又不得不把报告写好,就这样,她边写边担心,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她的心里隐约有一种期待,隐隐地期待着张涛的出现。
愈是担心的事,就愈会发生,张涛果然出现了!当那熟悉的脚步声轻轻响起,秋水的心跳声亦跟着响起,及至脚步声在她身旁停住,她的心跳也几乎快停止了!
担心又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之后,却反而不明白自己在等待什么,秋水佯装不知道有人进来,埋头写她的报告,心里却惶惶不安,也不知道为何不安,只觉得心头好似有一块石头压着了,压得她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秋水。”张涛在秋水的背后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秋水装做没听见,继续写她的报告。
“秋水,我想和你说说话,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说,好吗?秋水。”
张涛唤了两声,秋水无法再装做没听见了,这个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清楚地听见对方说话的声音。
秋水搁下了笔,转过身来,却依然低着头说:“老师想和我说什么?”
张涛拉了张椅子,在秋水的对面坐了下来,凝睇着秋水说:“我觉得你好像在躲我,请你告诉我,我的感觉是不是真的?”
“我……我没有啊!”
“真的没有?”
秋水点点头,依然不敢抬眼看张涛。
“秋水,你抬起头来看看我。”张涛语调温柔地唤着秋水。
如此令人难以回绝的声音,如此令人难以抗拒的情景,秋水缓缓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映着张涛深邃的眼眸。
和秋水眼神交会的同时,张涛低声地问:“你怕我吗?”
冷不防地听到老师问这样的问题,秋水显得有点慌乱,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又把头儿低下。
“我真长得那么可怕吗?为什么你总不愿意看着我?”在秋水的面前,张涛似乎忘了自己是老师的身分。
“老师,我……我想……这篇报告写完之后,你是不是可以找别的同学做助理,我好像不太适合做这份工作。”秋水吞吞吐吐地顾左右而言他,说完之后,觉得松了一口气。
张涛不禁觉得讶异,秋水总是按时地待在实验室里将工作做完,他以为她是热爱这份工作的,岂料她竟然想要辞却这份工作!
“我倒觉得你很适合这份工作,你的字迹工整,文章条理分明,工作态度认真,又可以从工作中学习,这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为什么你不想做了呢?”
秋水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推缷,支支吾吾地说:“有时候待得太晚了,我怕,怕我父母会担心。”
“原来如此!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后你就早点回去,也不必急着把报告写完,其实这些东西并没有时间的限制,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写,我不会催你的。”
“我想,还是找其他的同学吧,我不想耽误老师的事情。”其实秋水是害怕和张涛独处,害怕看到他的眼神,害怕他会对她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觉得有负担吗?若是你觉得负担不起,我会远远地看着你,守着你,不会靠你太近的。”张涛望着秋水,眼神中有一种渴切的期待。
秋水似懂非懂地,却又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张涛了解她的忧虑,但他说得模糊不清,只当听不懂罢了。“也许是我太笨了,总觉得课业的负担太重,无法兼顾其他的事情,如果我把时间花在写报告上,我怕会赶不上进度。”
“其实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我所说的负担是什么,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或者应该说你不想承受这份负担吧!你想躲避,躲避在你心中的我,躲避我在你心中留下的影子。老实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但几经思量之后,我选择面对,面对在我心中的你,面对你在我心中留下的影子,我希望你也能勇敢地面对,不要逃避。”
张涛的表白,几乎令秋水窒息,顿时忧喜交织,让她难以自持。令她惊喜的是张涛竟然透悉她的心,连她心里在想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忧虑的是她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他?如何面对在她心目中的那个影子?
张涛说的没错,她的确负担不起,这么沉重的感觉从来没有过,但又想要拥有。那个在她心中的影子,此刻就在眼前,她却又觉得有些害怕,因为眼前的他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自己的影子,那么,不就表示他是喜欢她的;因为他喜欢她,所以流露出令人难以负担的眼神!
秋水无言以对,眼前的这个人看透了她的心思,她还能说些什么呢?如果他真懂得她,说什么也是多余的!
“秋水,”张涛忽然握住秋水的手,“不要躲我,爱情原本就是一份沉重的负担,也是甜蜜的负担,不要害怕,勇敢地去承担,我会保护你的。”
秋水的脸涨红了,赶紧把手收回,一副匆忙的样子,随便找了个借口:“老师,同学在门口等我,我先走了。”
张涛尴尬地跟着站起身来,“方大川在等你,是吗?”
“老师再见。”
秋水没有回应张涛,只说了声再见,就匆匆地离开了,留下张涛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望着秋水的背影逐渐消失。
山村的夜,分外幽静,明月在无云的夜空中尽放光亮,为宁静的夜增添几分澄净的恬适。
荣甫之趁着月色明亮,信步走进大学城外的山村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小村落夜晚的沉静。
他是个游历四方的旅人,从东北的原乡,到西南山城的此地,无限的河山,无尽的风光,都在他的脚下掠过。因为看遍了壮丽的山川,尝尽了人世的风霜,荣甫之颇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
从枝繁叶茂到萧条凄凉,从荣华富贵到家道中落,个中滋味,也只有亲历其中的他,才能感受出人间沧桑!
他本是清朝末叶贵族亲王荣禄的后代子孙,随着满清的颓倾、国家的兴建,皇室贵胄、朝廷遗臣,莫不流为平民百姓,甚而隐姓埋名。荣甫之极少提及过往的陈年旧事,祖上的荣耀于他已如尘烟旧梦,而今他只是个游方的旅人,甘于繁华落尽之后的平淡,细细品味旅途中的点点滴滴。
山村月明,晚秋风寒,荣甫之静静地享受如是的情景,虽然有点凄凉的感伤,但却安然适意。习惯了漂泊的他,在这幽静的山村间,在如此的月色下,心情格外平静,彷如孤帆泊定。他安步当车,好不优闲地散步着,竟没注意到迎面来了个人,几乎撞了个满怀,幸好对方机警,灵活地避开了。
“对不起,我分神了,没吓到你吧!”荣甫之赶紧道歉,这才瞧见他差点撞上的人是秋水。那张令他印象深刻的脸,在银色的月光下,更显得冰清玉洁了。“是你,秋水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秋水当然也忘不了荣甫之那双特别的眼神。那双令她记忆如此深刻的眼神,和张涛那双令她觉得害怕的眼睛完全不同。张涛的眼神里充满了渴切的光芒,而他,这个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荣甫之的眼睛里,贵气中却隐含着沧桑,令她难以忘怀。
“是你啊,荣先生,怎么会到这儿来呢?”秋水语带羞怯地说。
“瞧着今晚的月色正好,随意走走。怎么你也到这儿来呢?独个儿女孩家走夜路,不怕吗?”
“我就住这村子里,熟门熟路的,村里的人也都认识,没什么好怕的。”秋水嫣然一笑,好像在教荣甫之不必耽忧。
“能够住在如此宁静安详的地方真好,我想古人所谓的桃花源也不过如此吧!”
秋水觉得荣甫之说得太过了。“荣先生说笑了,我们这个小地方哪比得上落英缤纷、清溪洁流的桃花源呢?”
“我走访过许多地方,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让我觉得心境平和、安详舒适了,再加上如此柔美的月色,胜过任何的名胜美景。”
“听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不懂得领略周遭的事物了。”
“你别误会了,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有些感慨罢了。”荣甫之的眼里漾着些许苍茫。
秋水又看到了那双凄迷的眼睛,连忙避开,转口说:“沈文没陪你来吗?”
“我喜欢一个人独处,这次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她。”
“路过?我以为你是特意来看沈文的。这两天沈文的嘴里总离不开她那位风度翩翩的表哥,你的大名在我们班上已经无人不知了。”秋水才刚说完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话太多了。
“那个小丫头总是喜欢拿我开玩笑。”荣甫之即使微笑着,依然难掩眼中的忧鬰。
“沈文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对你十分的崇拜,连我都嫉妒她有你这样的表哥呢!”秋水不禁又觉得自己多话了,找了个借口,“天晚了,我该回去了。”说也奇怪,秋水平常不多话,怎么今天特别多话了呢?而且面对的是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秋水觉得迷惑了!
“耽误你的时间了,我送你回去吧!”荣甫之彬彬有礼的说。
“不必麻烦了,前面拐弯处的那幢房子就是我家,你请自便。”
荣甫之顺着秋水的视线望过去,眼前不远处有幢民房,窗户里透着灯光,想必里头有人等着未归的家人。
“有家的感觉真好!”荣甫之叹了一声。
秋水觉得诧异,不禁停下脚步,问道:“荣先生没有家吗?”
“倒也不是,只是离家太久、太远了,有点想家了。”
“我听沈文说你喜欢旅行,长年在外,既然想家,为什么不回家呢?”
荣甫之面露难色,稍倾之后,才说:“家应该是个温暖的地方,如果只是一幢冷冰冰的房子,有家不就像没家一样吗?”
秋水感觉得出来荣甫之似乎有难言的苦衷,她也不好挖人隐私地追问下去,只得说:“我打小就没离开过家,难以体会想家的感觉,不过,如果你想回家的话,改天到我家来坐坐,我父母是极好客的,就把我们家当成你家好了。”
“那敢情好,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荣甫之喜出望外地一口答应。
秋水讶异自己竟然邀请一个陌生人到家里去,虽然方大川和沈文那伙子同学时常去她家打牙祭,她却从没邀请过男人单独去她家,但话既说出,难以收回,她灵机一动,又说:“教沈文带你来吧,沈文和我们家人极熟,她可喜欢来我们家吃饭哩!”
“好,一定来。”
“那我进去了,这山里头冷得早,你也早点回旅店歇息吧!”
“谢谢,我习惯了,再逛会儿,你请自便,别管我了。”
秋水不再多说,带着微笑走了。
荣甫之看着秋水拐个弯就进屋里去了,脑海里却映着她微笑的脸庞。在他那洒满月光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漂泊已久的心,顿时觉得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