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久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沈文一见荣甫之进门,就一迭连声地问个没完。
冷不防地有个人出现在房里,荣甫之着实吓了一跳,听到沈文的声音之后,才安下心来,脸上挂着笑容说:“原来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旅店老板瞧我长得漂亮,就让我进来了呀!”沈文个性活泼,是个直肠子,又是个爱开玩笑的。
“一个女孩子家,大半夜的,还到处乱跑,遇上了坏人怎么办?小心我和姑妈说去,教她骂你两句。”荣甫之嘴里说得严厉,脸上却似笑非笑地、半开玩笑的模样。
沈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促狭地说:“我妈在四川,远得很,骂不到。”
荣甫之站在窗边,指着沈文,“改天我到四川去,请姑妈来骂你,看你怕不怕。”
“我怕,我怕了,行不行?表哥,我已经长大了,别老把我当小孩看嘛!”
“的确是长大了,也变漂亮了,可你那调皮的个性还没长大呢!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去,晚了宿舍门就关了,你进不了门可别怪我。”
“别急着催我回去嘛,我等你老半天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随处走走看看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我就说嘛,这个小地方有什么好逛的,真搞不懂我妈为什么教我到这种地方来念书,为什么不让我到北京去念呢?”
“想必是这里离家近些,你要回家也方便,离家太远,姑妈不放心的。”
提起这一段,沈文满脸的不高兴。“在北京念书可以住姥姥家,不是更好吗?”
“奶奶年纪大了,没法儿照顾你这个顽皮的外孙女。”
荣甫之和沈文是姑表兄妹,也就是说荣甫之的父亲和沈文的母亲是兄妹。沈文的母亲嫁出去之后,就一直随夫家住在四川,她的娘家就是荣甫之在北京的家。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在姥姥家至少还有亲人陪伴,在这里孤伶伶的一个人,真是可怜!”沈文愁容满面,彷佛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荣甫之眉毛一扬,眤了一眼沈文,“姑妈可不是这么说的喔!”
“我说错什么了?”沈文有点心虚了。
“是你自己不愿意留在四川,宁可到这里来,现在却怕孤单寂寞了,当初留在四川念书不好吗?”
“人长大了,总是要离家的嘛,就像鸟儿长大要离巢飞了是一样的,我就不懂,既然答应我来这儿,为什么不让我去北京呢?”
“我不是说了吗,这里离家近点呀。”
“表哥,你真这么认为吗?”沈文用狐疑的眼神瞅着荣甫之。
“可不是吗!”荣甫之显得有点不自在。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总觉得我妈不让我去北京念书一定是有原因的,每次我问她,她总是支吾其辞地把话题岔开,这其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你想太多了。好了,别瞎磨蹭了,我送你回去吧!”荣甫之催促着。
“不急,我已经和家慧说好了,太晚的话,她会帮我开门的,你别担心,陪我聊聊嘛,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下次再来又不晓得何年何月了!”
沈文从小即崇拜爱恋她的表哥荣甫之,每尝她母亲带着她回娘家时,她总缠着荣甫之不放,跟前跟后地,表兄妹俩倒也相处得融洽。
“那有什么难的,说来就来了,不是吗?”荣甫之心下想既然有人帮沈文开门,也就不催她了,气定神闲地坐在窗边,点了根菸,呼呼地抽了起来。
“表哥,这些年来你总是在外面飘来荡去的,为什么不待在北京呢?舅舅和舅妈年纪也大了,难道你都不想安定下来成家立业吗?”沈文的语气里,隐含着些许的期待。
荣甫之深深地吸了一口菸,若有所思地吐出一道长长的白烟,感慨地说:“那个家就留给他们吧,我一个人倒落得自在。”
“何必呢?一个人在外面孤孤单单的,不如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有什么事的话也有个照应啊!”
“吵吵闹闹的,有什么意思呢?你又不是不了解家里的情形,我可没兴趣和他们争来夺去的。”荣甫之又吸了一口菸,彷佛心中的闷气可以随着烟雾一吐而出。
“再怎么说你也是荣家唯一的正出,家产由你继承是理所当然的,那些人有什么好争的呢?”
沈文由母亲的口中得悉荣家的情形,母亲告诉过她,当年舅母迟迟未曾生育,老爷也就是荣甫之的祖父坚持要舅父娶妾,娶进来的这个二舅妈一连生了两个男孩之后,正娶的舅母却意外地生下了荣甫之,早些年大家倒还和和乐乐地过日子,自从老爷过世之后,二舅妈就吵着分家产,一直吵到现在都没分成,幸好还有个姥姥在把持着。
“说什么正出庶出,都是父亲生的,何况我也没兴趣继承什么家产,不过就是几间破落的房子罢了,谁要谁就拿去吧!”
“瞧你说的,你没听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儿肥吗?虽说现在的荣家不比从前,但比起一般人来还是好得多了,你可真不知福哩!”沈文小时候常去荣家,在那幢大宅院里留下许多回忆。
“怎么?你读了大学也变得市侩了?我记得以前我的老师可不是这样教的喔!”
沈文不服气,嘟嚷着:“有钱有什么不好,我才不会假清高呢!我只是觉得舅妈一个人人单势孤的,未免太可怜了点。”
提到荣甫之的母亲,荣甫之的眼神变得有点凄伤,他捺熄了菸头,缓缓地说:“还好奶奶和父亲是维护母亲的,不然的话,我也会不放心的。”说完,他站起身来,拉起坐在椅子上的沈文,“真的太晚了,再不走,我可要睡了,不送你喽!”
沈文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好嘛,走就走嘛,没见过有人这样下逐客令的。”
月亮在天空闪耀,凉飕飕的夜风迎面吹来,沈文打了个哆嗦,直呼:“好冷!”
“穿我的衣服吧!”
荣甫之正要脱下上衣,沈文阻止他,“不用了,前面就到了,你回去吧,免得着凉了。”
“我瞧着你进去吧!你这不守校规的小丫头。”
“好吧!我到墙角边叫家慧帮我开门。”沈文对着荣甫之扮了个鬼脸。
“对了,沈文,过两天我们去秋水家坐坐好吗?”
沈文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脚步,怀疑地问道:“秋水?”
“就你那个同学秋水呀!就这么说定了,去吧!”荣甫之挥挥手,示意沈文别耽搁。
沈文心生怀疑,但还是顺着荣甫之的意,不再多问,她皱皱眉,转头对着墙内轻声地唤着:“家慧,家慧,帮我开门。”她确定里头有动静之后,即走到门口,等着家慧帮她开门。
荣甫之远远看着沈文蹑手蹑脚地进了宿舍,才缓缓地往旅店的方向走去。他想到沈文刚刚那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不禁笑了,但令他更觉得心情愉快的是,他期待着和秋水再次相见!
第二天一早,秋水一进校门就被沈文叫住,“秋水,我有话问你,你可得老实回答我,不许骗我。”
秋水莫名所以,瞧着沈文一脸正经样,倒也不好捉弄她,只问:“问我什么?”
“你得先答应我,你说的都是实话。”
“你今天是怎么了?到底要我说什么呢?再不说,我可不理你了。”秋水做势不予理会,就要往前走。
沈文急着将她拉住,“好嘛,我说嘛!”沈文停顿了一下,反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你快说呀,怎么又不说了,真把人急死了,我看你今天有点反常,脸色也不太对劲,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神智不清了?”秋水还是忍不住地捉弄了一下沈文。
沈文反驳说:“你才神智不清呢!”
“那你干嘛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连说话都不爽快,一点都不像以前的你。”
“说就说嘛,我……我表哥说要去你家坐坐,究竟怎么回事?”沈文吞吞吐吐地语焉不详。
“你表哥?”秋水一时转不出个头绪来。
话已经说了一半了,沈文干脆明说了,“是啊!我表哥昨晚忽然邀我过两天去你家坐坐,这不是很奇怪吗?他和你又不熟,怎么会想到你家去呢?所以我想问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你表哥邀你去我家……”秋水沉吟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沈文急着了解事情的真相。
“昨天晚上我遇见你表哥了,就在我们村子里,我们聊了一会儿。”
“聊些什么?”
秋水眤了一眼沈文,笑着说:“我们聊什么还得向你报告不成?我偏不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想知道。”沈文装做不在乎的样子,但却掩饰不住眼神中的落寞。
秋水瞅见了沈文的眼神,心生不忍,也就不再捉弄她了。“其实也没聊什么,只是当他提到出外旅行久了,有点想家,我就不经意地说如果他想家的话,可以到我家来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
秋水没想到荣甫之会把昨晚的客套话当真,除了惊讶之外,彷佛有股期待的感觉油然而生,荣甫之的身影不知不觉地走进她的心底。
“表哥果然是想家的!”沈文喃喃自语,秋水却也听得明白,顺口问道:“既然想家,为什么不回家呢?”
沈文轻轻地叹了一声,“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改天有空再告诉你。他还说些什么?有没有说我什么?”
“当时我急着回家,也没说什么。对了,既然他对你提起这件事,你就找个时间带他来我家吧,我让我妈准备些家常菜,让你们这些离家的游子好好地吃一顿。”
“这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喽!”
“你没吃过我妈做的菜吗?也没见你客气过!”
“别说这么难听嘛,好像我是个食客似的。”沈文和秋水两人相视而笑。
清亮的晨光中,两人手挽着手,嘻嘻哈哈地在校园中缓步慢行,好似两朵初绽的鲜花,展露出诱人的容颜。
“秋水,你说昨晚在村子里遇见我表哥,他怎么会到村子里去呢?”荣甫之来探望沈文的这两天,沈文所谈论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她的表哥。
秋水被问傻了,看了一眼沈文。“这话你怎么问我?应该去问你表哥吧?你今天是不是哪里有毛病啊?”
“我只是觉得奇怪,随口问一声嘛!”
“凑巧碰上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吗?还真巧哩!”
沈文质疑的语气,让秋水觉得心里不舒服,板起脸孔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可没说。”
“那你是……莫非你认为我和你表哥约好了?沈文,你真是蹧踏了我们的友谊,我明知道你喜欢你的表哥,我怎么会……算了,我不理你了。”秋水甩开沈文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沈文追了上来,拉着秋水的手。“别这样嘛,我又没说什么,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呢?我只是觉得我表哥主动说要去你家有点反常,不像他的作风。”
“那你怎么不去问他呢?倒来问我!”
“算我失言,我向你道歉,这总行了吧?”沈文向秋水陪笑脸。
秋水并非真的生气,反而怜惜沈文对她表哥的一往情深,即说:“下次你表哥散步的时候,你就紧跟着他不就得了,千万别跟丢了喔!走吧,上课要迟到了。”
“你真讨厌!”沈文白了一眼秋水。
两人又手挽手地笑闹如常地上课去了。
这一天,沈文根本无心上课,眼巴巴地等着下课见她表哥一面,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和她的表哥荣甫之说,自从上次荣甫之去她四川家里见面到现在,算算日子,已经快三年了,他们相隔三年才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沈文虽然活泼外向,但却是个死心眼的人,从小她就对她这位外表俊逸、个性洒脱不羁的表哥心仪不已,连夜里做梦都常梦到他。这次荣甫之来学校探望她,着实令她欣喜万分,哪还有心情上课呢?可是她又不敢缺课,她知道表哥一定会不高兴的,于是她只好挨挨蹭蹭地等到下课的时间,飞也似地奔到旅店找荣甫之。
当沈文满心欢喜地到了旅店,却只见荣甫之的房里已经人去楼空,连行李也没了,她的心往下一沉,已经猜着了八、九分,荣甫之又不声不响地走了!她了解荣甫之漂泊不定的个性,像阵风似地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又像天上的白云,时而在西,时而在东。每次沈文想要靠近他的时候,他就远离;不经意的时候,他却出现,总是让沈文的心又悲又喜,也许这就是少女的初恋吧,既青涩又甜蜜!
沈文犹抱着一丝希望,找店老板问个清楚,店老板交给她一封信,是荣甫之留给她的,她边走边看,信里头写着:
“表妹,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往西北的方向而去,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时程,早已经习惯了流浪的我,又怎在乎这些呢?此番路过,得以见你一面,聊以安慰旅途上的孤寂。别忘了放假的时候回家探望姑母,老人家总是寂寞的!另附一信,请转交秋水小姐,并告诉她我食言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再登门拜访。表哥。”
“教人回家,自己怎么不回家!”沈文看完信之后,嘟嚷了一句。
原本满怀希望的沈文,一时之间希望落空了,落寞的心情可想而知,她心下明白,此番别离,要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她怏怏地就要把信收起来,才想到还有另一封信是要给秋水的,她好奇地想要看看信里头写些什么,但又觉得偷看别人的信是不道德的,反覆思量了一会儿,还是禁不住地抽出信笺,心虚地瞧着:
“秋水小姐,昨晚月下偶遇,令我一夜难眠,长夜思量之后,我竟选择了远离,只怕再见你一次,我的心就无法离开了!和你约定的事,我不会忘记的,将来有一天,我会再回来,也许那一天就是我泊定的时候!荣甫之。”
沈文红着眼把信收了起来,心里难过得像被针刺了似的,她后悔偷看了表哥写给秋水的信,她宁可毫不知情地恋着他、守着这一份深藏在心底的爱慕,也不愿意梦幻被惊醒!
当下她即决定藏了这封信,想必秋水并不知道荣甫之留了封信给她。沈文将信仔细地收好,她打算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不让秋水知道,也不让荣甫之知道,荣甫之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她绝不让任何人抢了他。
晚风轻轻吹起,吹落了沈文眼眶中的泪珠,几许寒意直透心底,她伤心失望地踽踽而行,在恼人的秋风里,在昏暗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