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冬季,清水弯迎来了多雨的春季。屋前用来围做篱笆的迎春花已经开出了黄黄的花朵,屋后山上满山遍野的杜鹃也孕育着尖尖的花蕾,等待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开放。山上原本光秃秃的树枝,都不约而同的绽放出点点嫩绿。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用一声嘹亮的哭喊,向山村的人们宣告,我成清水弯的后人了。
我的到来,对渴望能有个孙子的爷爷奶奶来说,是不受欢迎的,但对想有两个孩子的爸爸、妈妈来说,他们是高兴的。我就在这两代人的矛盾中健康成长。在我5岁的那年,我迎来了弟弟。尽管现在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弟弟模样的影像,但在记忆深处,我始终记得有一个弟弟,一个只活了3年,被村后水库夺去了生命的弟弟。
弟弟的死完全是个意外得不能再意外的意外,对此,爷爷奶奶始终觉得是自己的命硬而克了孙子,哭了许久,终究扭不过命,只能认命,就把对弟弟的爱全部放到了我的身上。可以说,我快乐的童年是在我弟弟出生前和弟弟去世后。
7岁那年,我进了邻村的幼儿园,尽管从家到幼儿园有5里的山路,但奶奶无怨无悔的担起了接送我的重任。
每天早上我伏在奶奶有些罗锅的背上,因为怕幼儿园上课迟到,她是绝对不肯让我在路上玩的。但到傍晚放学,奶奶就一改早上的严厉,很自由的放任我玩,随我采花、折青玉米竿、摘路边的南瓜、丝瓜、葫芦,偶尔也挖几个番薯,就着路边的小溪水洗一下就吃。
小学也在邻村,不是很大,老师也不多,现在想来,那时的小学真的可以说是袖珍式的学校了,当然袖珍式也包括幼儿园。
小学有老师4人,其中一人是校长,学生50多个,是个复式班。也就是一个教室要坐两个年级甚至三个年级的学生,所幸的是学生不多,因此到还好,老师上好一年级的课,就让一年级的同学复习课文或预习课文或做作业,然后在给坐在旁边的两年级的学生上课,这样周而复始,不断轮换。
在这样的教育条件下,聪明的小孩往往能在一年级的时候获得二年级的知识,三年级的学生能获得四年级的知识。反过来也是,高年级的同学往往能复习以前学过的知识。在这样的教育条件下,到上初中的时候能拿到初中毕业证书的就比能拿到小学毕业证书的要少不少,至于能考上高中的那真的是凤毛麟角了。所幸的是,我正是那一根少的可怜的凤毛之一。
从幼儿园到初中,我一直生活在爷爷奶奶的宠爱中,虽然爸爸、妈妈对我也很宠爱,但和爷爷奶奶比起来,那真的是相差很多了。后来在一本书上看到,这就是所谓的“隔代爱”。
在我整个人生中,我终于明白,我的童年和少年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快乐时代。怪不得经常有作家用各种美丽的字符来表达童年的快乐,少年的无暇。
山脚下的那座原来的生产队做过牧场的庙很早就有了,我们村的人把它叫娘娘庙。
娘娘庙原来没有分田到户的时候,生产队还养有猪和牛,当然这只是我依稀的记忆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言传,反正从我懂事起,这娘娘庙里已经没有了猪、牛,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两扇破旧的、满是窟窿的杉木门懒懒的管着这庙,向人们显示着这是房子。
村里曾有好事的老头也就是我的本家太公向村里人提出要修复这牧场,把它恢复成生产队做牧场以前的娘娘庙,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支持。又说许久,没有人支持,太公只能作罢,就让这娘娘庙成为村里人不屑一顾,流浪人求之不得的不管不问的场所。
娘娘庙在山脚,这对生活在山上的我们这些小孩来说,那里是我们主要的游戏场所之一,每次放学路过,我都有一种浓浓的暖意在心中。
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让我时常心中暖暖的娘娘庙,竟然会成为我噩梦开始的地方。
我考上区里的高中了,这在我们清水弯村是破天荒的,我无疑成了村里最骄傲的人,在我拿到区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后,每天来我家聊天的村里人都恭喜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养出了一只凤凰,以后一定能让吃了一辈子苦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的,因为我一定会成为村里第一个真正出山的人。
乡人的恭贺声,让有些罗锅了的爷爷奶奶的背好像直了不少,让时常被村里人说“生了个开门强盗还当宝贝”的爸爸、妈妈成了村里人教女有方的典范。其实,爸爸、妈妈对我没有很在意的管我读书,能考上高中,只是我自己喜欢读书的结果。
区高中离家有近20里路,这20里路,对生长在清水弯的我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每次回家用2个小时就能到家了,去学校也差不多。但家里就是不放心,所以,尽管家里给我买了自行车,我依然选择住校,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天下午返校。
每星期六,我吃好中饭,开始整理物品回家,一般在下午2点左右就到了家。星期天下午我就3点左右出发,到学校刚好吃晚饭,然后上夜自修。因为星期天晚上到学校上夜自修,因此,我回家从来不做作业。对我不做作业,家里人从来不管,因为他们知道,读书这事不用他们管,我自己会负责的。
读高中的日子很快就过了两个月,天已经开始冷了。山里的天气比其他地方冷得早些,当其他地方还没有露水的时候,清水弯村边的野草上面已经布满晶莹如珠的露水了。所幸的是娘早就给我准备好了秋衣,因此我从其他同学单薄的衣衫让他们偶尔发颤的身上,看到了爸爸、妈妈对我的爱。
又到了星期六,吃过中饭,我收拾了一下需要带回家的东西后,就上路了。
天阴阴的,让人有种会下雨的感觉,但我觉得无所谓,秋天就是这样,天时时的阴着,但就是不会下雨。我就背着爹在我开学前特地为我买的旅行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越来越阴,我离家也越来越近。已经长久未响,挂在村口的高音喇叭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在响了,而且在唱一首老歌《回娘家》,这首歌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而且很喜欢,特别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这句,我只要听到这句,眼前就会出现一个小媳妇的画面,很美。但这首歌很久没有听到了,听到这首歌,我突然有种跟着高音喇叭放声高歌的冲动了。
但少女的羞涩终于没有让我跟着歌声来个放声高歌,只敢跟着低声的哼哼。
突然天下起了雨,而且是越下越大,这个鬼天,本来只该在夏天才有的阵雨竟然赶到秋天来了。
后来想想,这样的时节,下这样的阵雨,或许真的是冥冥之中将我的命运注定。
越越下越大,身上都被淋湿了,行在半路,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我只能加速前行,所幸的是娘娘庙就在眼前了。冲到娘娘庙门口,庙门洞开着,我来不及停好自行车,只把自行车往庙前的台阶边一扔,就沿着高高的台阶冲进了庙门。
庙里已经有人了,我冲进庙内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坐在了原来给猪喂食的石头槽上了。娘娘庙不再做牧场,娘娘庙里面的石头槽早就被村里的小孩当作玩具翻来覆去的了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站在这个人的面前,浑身湿漉漉的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只想用手擦一下脸和头发,至少让自己的眼睛能看清庙内的一切。
阴阴的天让我一时看不清庙内的一切,包括先我一步在庙内躲雨的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俊是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