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可琪在向查理了解了安琪目前的状况后,双手抱臂在办么室走了几个来回,他就像一棵风中的老树,虽已被暴风雨吹打的东倒西歪,但他的根还很深不会轻易就倒下去,把椅子搬到阳台上坐了一会,喝了一杯冰水,下了决心给妻子王珍珍打电话,这是他们结婚近四十年最为至关重要的一个电话。
“珍珍,你把心情放平静听我说,我们一直配合的都很好,相亲相爱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一路走了你总是无怨无悔的守在我的身边,无论我是成功还是我犯错你都不离不弃。我从来没有说过谢谢,怕是你给我的情意很重用轻飘飘的谢谢无法表达,反而我放在心里经过岁月的积淀变的越来越厚重。”
“珍珍,我想让你再和我一起度过一个难关,没有你的配合或许我们真的……真的……会失去安琪。”
“老段,你哭了?这是一件和安琪有关的事?可是她现在是状态最好的时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等等!你是这样的悲伤……安琪是不是出事了?”
“你不要激动,一定要坚强,用你最温柔和博大的胸襟来包容这件事,我是怕你再倒下,我不想这个家陷入地狱啊!你能答应我吗?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坚强的面对,求你答应我,好吗?”
“我隐隐感觉到了,安琪突然没有回家我有点心慌,小宇也病倒了,你今天……用这样的郑重的口气对我说话,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你将要说出的可怕的事情。”
“其实只是一个暂时性的困难,只要我们大家一条心就一定能克服,而且今天我对你讲的不要对任何人说,明白吗?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因为我们都不想再一次失去安琪。”
“我……老段,你说吧,如果这是我必须面对的,我一定配合你。”
“安琪……她出了点问题,昨天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她的精神受到了刺激,聂帅,出车祸死了,听说不是普通交通意外。她现在的内心世界很混乱,有关雨晴一切的人和事她不能面对不能接受,她的精神已经游离在崩溃的边缘。她要求暂时离开美国,我答应她了,这是她能想到的重新调整情绪的最好办法,近一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的确太过激烈,对一个病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珍珍,这是我这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现在却要让你和我一起承担,心里对你和安琪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愧疚。”
“你在听我说吗?我可以清晰地体会你现在的痛苦,可是如果我们想想安琪比我们更痛苦,作为人父人母要比她更坚强,才能帮她度过难关,不是吗?”
“嗯……好……好……你说吧,我都听你的,只要对安琪好。”
“安琪过两天回家了,你要装的和没事人一样,就当什么都不了解。你知道安琪最怕什么吗?就是怕你难过伤心,这也是她想马上离开美国的原因之一,她一定会装着很幸福很快乐的样子离开,如果时间长了她怕装不下去,她怕你追问她和小宇的事情,如果让你操劳悲伤,恐怕她都不想再活下去了,她一直对你有负罪感。她现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也不能再承受外界给她的任何压力,她要怎么样就让她怎么样,终归有一天她会转过弯来的。她不是不爱小宇了,是风云突变她一时迷失找到不自我,她的脆弱来源于她内心怕失去小宇,又怕再带给小宇什么不幸,我想她一定会选择暂时离开小宇。我正在设法说服小宇,让他坚强坚定地面对接下来,他将遭受的巨大伤痛,他差点就看到了希望,任何人都无法承受从快乐巅峰跌倒谷的激变,他一定痛苦不堪,你也多给他一些安慰和鼓励,这个孩子也是太可怜了。”
“安琪回到北京有我在这里,你不用太担心,我会常常让她打电话给你,如果上帝还没有抛弃我,抛弃我们这个家庭,相信这个灾难会很快过去。你可以做到像前几天那样对安琪微笑吗?我会告诉安妮,安琪将到欧洲留学一年。是的,一年,再深的伤痛应该可以平复,毕竟时间是世上最好抚平创作的良药,现在无论谁说什么都无法劝解安琪的,就让时间去化解吧。”
“我懂了,我明白,我会等待,我相信上帝不会这么残忍,一定会给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幸福的,我会每天为她祈祷。”
聂帅车祸两天以后汪飞宇再次被传呼到警察局,负责办案的警官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宣读了对汪飞宇及段安琪解除监控的书面通知,经过警方的取证调查显示,这起车刹被破坏事件由聂帅本人所为,已经提取了作为证据的有效指纹,鉴于聂帅在美国没有其它的亲友,将他身上的遗物交给了汪飞宇来处理。
聂帅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作为好朋友,作为不得已演变的情敌,他是万万没有料到的。如果一个外表儒雅的人,又做出如此疯狂超越理性的事,也只有聂帅吧?或许可以理解为人性当中的原罪,这却是汪飞宇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的。那个刚认识时的聂帅和现在离去的聂帅,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然而的确叫同一个名字,同一个长相,思维不同,作派不同,个性反差巨大……然而,聂帅还是聂帅,在天罚的前一秒找回了自我,回归了人性本真的聂帅。在双重打击之下,汪飞宇发现自己也开始有了变化,变得更加脆弱和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心惊肉跳。
安琪下一步会给他怎样的答案?会做出何种选择?他连听天由命的份都没有,犹如砧板上待宰的羔羊已然是死刑了。这种绝望是安琪传染给他,传达给他的,就在她拒绝他接近的那个夜晚。坐在马路边上的长椅上,看过往的行人,形形色色,男男女妇,老老少少……那些白发苍苍相扶信步的老者;那些恩恩爱爱相拥嘻笑的情侣;那些围绕在父母膝下嘻戏的孩童……强烈刺激着他的心房,把尚存一息知觉的心再一次无情的撕裂……这些美丽的人,美丽的画面,活灵活现在自己的眼前,自己仿佛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看客,这样的美好对自己来说为什么付出了那么的努力?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最终还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去看一眼安琪的勇气也被彻底打垮了,只是这样胡乱地在外面逛一会,回到安琪家里,这里有安琪的气息在,他至少还没有完全失去她,安琪的妈妈对汪飞宇格外的照顾,让他心生更为强烈的悲哀,详和掩饰的悲伤,比直接表达出的悲伤更伤人,更痛;他要强颜欢笑,他要强打精神,来应对这样的详和,以保持这种和谐的对称。
他真想给段可琪博士打一个电话,狠狠的哭一场,似乎从开始犯错的人一直是自己,现在连哭的权利都没有,这个世界还有谁是可以哭诉的对象?
雨晴,你在哪里?你知道发生的这些惨烈的事吗?你一定也在哭泣,对不起!你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没能让你安宁,我该怎么做?可以给我一点提示吗?
做了一夜的梦,东跑西跑,全部都是废墟,没有看过丁点有生气的东西,口渴,身体被压上了千斤石块一般……
吃早饭的时候王珍珍告诉汪飞宇说安琪今天晚上就“出差”回来了,看上去她的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忧郁,说的时候很无心的样子;汪飞宇并不了解妈妈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马上抱以非常的热情高兴的回应,“噢?今天可以回来了,太棒了,是不是啊,妈妈?”
查理博士要求安琪今天必须出院,她没有病不能住在医院,温和地批评了她:“你躺在医院算怎么回事?你想一辈子躲在医院吗?自己想想首先要解决地是去安抚你的妈妈,你知道这一阵子她有多高兴吗?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我也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现在的状况,因为你是段安琪,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想大家都会理解的。”
安琪现在不能面对的人主要是妈妈和汪飞宇,她只想逃跑越远越好,离开这些对自己抱有热切期望,爱着自己的人,怎么样才能把伤害降低到最低点呢?
“迈克,我该怎么办?你能告诉我吗?”
“亲爱的,露丝,我不知道,我帮不了你,做决定的人是你,但要考虑成熟,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迈克的意思很明显,他是在暗暗抱怨嫁给汪飞宇太轻率,可是他并不清楚安琪却从来也没有因为爱上汪飞宇而后悔过,她的确做追悔莫及的事反省不知道多少遍了。假如没有和汪飞宇赌气,当他表示要重建信任和未来的时候,她应该做出积极的反应,那么他们早就度过情感危险期;假如没有和聂帅说那些绝情的话,多给他一些时间,给他一些理解,给他一些耐心,或许根本不可能发生后来这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她要逃跑不是不爱汪飞宇,她觉得有一种凶煞附在身上,靠近她的人都会有灾难,这是促使她决定淡出他们视线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回家之前她一直焦虑地等待父亲的电话,如果那边安排好了,妈妈的工作也做好了,她想越早离开越好,不想再看到妈妈为自己流泪,看到她忧伤的眼神。眼看着天快黑了安琪却始终没有回家的勇气,怕一进门妈妈问和小宇什么时候补办仪式?等等……现在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些问题。
在安琪等爸爸段可琪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打给汪飞宇,其实这个电话并不是汪飞宇所期望的,似乎每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总是由段可琪来发布,犹豫的一会才接听了这个电话。
“小宇,我是爸爸,安琪的事我听说了,家里现在只有你和我知道这件事,所以做为男人我们可能要承担的更多一些,如果没有发生聂帅的死亡事件该有多好,那样我和你们很快可以在北京见面,安琪的工作我都替她找好了,可是……毕竟已经发生了,我们能做的是去面对。你和我的心情,愿望应该是一致的,希望安琪早点好起来,无论她现在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请你多一点包容,好吗?就算是爸爸开口求你了。”
“处于她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离开美国可能是最好的选择,当然现在回北京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我和查理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安琪到德国去留学一年,德国的医学在世界算的上前沿,忙碌的学习和工作很适合现在的她,你可以理解吗?我不是想残忍地把你们分开,我认为这段时间对你们是必要的,既然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一年!就一年,可以吗?我首先要征得你的同意,你是她的丈夫这样做我认为才合情合理。”
“谢谢!爸爸,我知道您为我们做了很多,给了我们很多,不要说一年,就是十年,八年,一百年……我都会等下去,这也是我该受到的惩罚,是我从开始重重地伤害了安琪,她做任何决定我都能理解。坦率地说我很痛苦,一想到这么长时间我看不到安琪,听不到她的声音,我就心痛的无法呼吸,可是还是要坚强的去面对,只求你常常给我一点她的消息,不然我会担心死的。”
“放心,小宇,这个爸爸一定能做到,我相信结局一定是完美的,我也相信安琪会用最短的时间调整好自己,你们也一定会苦尽甘来的,这是爸爸和妈妈,所有人的愿望。”
挂断了电话汪飞宇的心彻底空了,他将再也看不到安琪了,今天见到安琪要对她说些什么?他在办公室挣扎了很久要去见安琪的渴望超越过了他的自尊,那怕安琪再对他吼,对他叫,要赶他走,他都毫无怨言他只想近距离地再看看安琪,往后他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想到这里他放纵着自己压抑已久的泪水,就为自己流最后一次眼泪吧,从此,把自己冷冻起来至到安琪再度接受自己。
段可琪告知安琪她随时可以动身来北京,为她联系好了北京奥组委医疗组的志愿者工作,对妈妈和小宇说是研究中心安排去德国留学一年就可以了,而且段可琪也告诫她只能给她一年的时间,必须在这一年整理好自己,然后彻底和过去告别。安琪对爸爸除了感激还是感激,这个给她第二次生命,给她家庭,给她亲情,给她幸福的人,对他们她却无以回报。安琪得到了这个消息后才有力气回到家里,这也是把对妈妈和汪飞宇伤害降低到最低限度可取的出路。
王珍珍,汪飞宇早早候在门口,看到安琪下车就迎了过去,汪飞宇没有再往前靠,妈妈扑上去把女儿拥入怀中,
“回来就好!回来妈妈就高兴了,这两天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一会要好好地吃一顿妈妈做的饭,来!宝贝女儿,我们进去。”
安琪没有看汪飞宇一眼,迈克车都没有下只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调头离去了,汪飞宇默默地跟在安琪的身后,刚才看到她的眼睛还是红肿,脸色越发的苍白,精神恍惚,差点没管住自己想跑过去抱紧她,给她力量,给她温暖,然而……他作为丈夫现在连这个也不能为他做,他觉得太悲惨了!现在他也终于深刻地理解了雨晴曾说的这番话:世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你爱的人在你的面前,她却不知道你是那样深深地爱着她;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舟车不能及的地方,是心不能及的距离;天堂和地狱有时只差一步遥。现在安琪就是天堂,而他却是地狱!
晚饭安琪和汪飞宇只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他们会在妈妈不在意的时候相互对望一眼,看到汪飞宇瘦了,黑了,憔悴了……她的心里哭了;要绝决地和他分离从长远看一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他是应该得到幸福的,失去了个一个爱人,又因为另外一个爱人带给他那么多的困惑,伤痛,焦虑……对他太不公平了,当我消失之后或许他命中真正的爱人会出现,那个时候会祝福他;安琪希望在这一年中出现奇迹,爱的奇迹,生命的奇迹;她将要带着太多的遗憾,太多的爱恋离去,不免心中思绪万千,在近一年的时间发生太多震憾的事情,现在她已经无力应付了,她现在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离开他;雨晴,几乎因为同样的原因离开过他,现在她又……这是安琪最悲痛的地方,一个人不应该受两次相同的伤害,可是……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晚饭后妈妈带着英杰上楼了,安妮被妈妈阻拦没有如愿来帮助安琪整理新房,现在只剩下他们俩个没有人说话,此时的语言会很苍白,很空洞,很多余……喝咖啡,听音乐,在相互不经意的时候,用最深情的眼神看着对方,过了十点安琪道了晚安先上楼去了。
汪飞宇还表情呆痴地坐在沙发上,那个离开的背影是安琪吗?当初见到她的时候,她像一只快乐歌唱的百灵鸟,像一只飞来飞去美丽的蝴蝶,现在却像被霜打的叶片,行将枯萎的样子,这是谁之过?这是谁之罪?他实在受不了锥心的刺痛,冲进浴室用冰冷的水拼命往自己身淋,嘴里不停喊:救救我!救救我的爱人!救救我们的爱情!
这个时候安琪坐在新房里,这里已经是布置一新,是世上最喜庆,最雅致,也是最悲凄的新房,这里不会有新郎,新娘,甚至连回忆都没有,安琪轻轻地慢慢地躺下去,闭上眼睛想象她和汪飞宇可能在这张床上发生的最美好的爱情事件,泪珠从紧闭的双眼流下……
汪飞宇刚走到楼梯口看到安琪从新房里出来,痛苦达到了极限,恨不能立刻死去。等安琪回到卧室,他也进了新房,这两天他每天都会过来,有时直接睡在地上,床他舍不得睡,因为这是他和安琪的床,不能独自一个先享用。摸了摸床罩还有余温,是安琪的余温,他面朝床趴下去,把嘴唇轻轻地贴上去,就好像贴着安琪温暖芳香的身体……
汪飞宇坐在地上到半夜依然没有半点睡意,他和安琪只一墙之隔,近在咫尺犹在天涯,他实在无法忍受将要分离的痛苦,他起身站在安琪卧室门外许久,最后他轻轻推开房门,轻轻地走到安琪的床边,跪在下来握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庞,她的头发……她睡着的样子真美,脸侧向他这面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每一个毛孔,透进来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真像是聂帅《催眠》画中的睡美人,冰清玉洁,清新脱俗,汪飞宇看着这样的安琪怎么可能不动情,他把自己的脸贴上去贴在安琪的脸上,她的脸好冰凉啊!像一具石膏雕像,美但似乎失却了生命的活力。思绪到这个地步泪珠不是附赠品,每一颗滚出来速度很慢,颗颗溜圆,晶莹,硕大,从他的眼中垂直掉落在安琪的脸上,从她的脸上再滑落回到他的手背上。
安琪在狂乱的雨里找不到方向,拼命跑脚下像灌了铅,重重地摔下去,叫了一声小宇就醒了,太阳已照进了房间,看到汪飞宇握住自己的手坐在地上靠在她的床边睡着了,她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下床后给他披上了一条毯子,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