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恢复知觉的苏慕言睁眼的那一刻便想起了倒下前的场景,眼前是綩清无力垂下的手,和苍白的笑。苏慕言心中一阵绞痛,还未起床,便是一声闷哼,一口瘀血积聚吐出来。
“苏慕言”屋内一阵突兀的声音,苏慕言木然的转过头,看向坐在桌前的沈墨,出口第一句便是“清儿在哪”
潜意识里,他似乎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沈墨看也不看苏慕言,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良久,幽幽看着外面道
“素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为了救素素的,闭门七日,才将那丫头从鬼门关拉回来,那时开始的,精血受损,我该早点发现的。”想到那几日在山上綩清越来越嗜睡,心口疼的越来越频繁,沈墨有些痛苦的皱了皱眉,心疼的要命,却继续道“你们请回来的联军,安瞑,八年前,杀了綩清的娘,我该感谢他留了綩清一命的。安晚,一箭射死了素素,素素死在她怀里,她好不容易好了点的身子再次受损,她的身子那个时候便已经不行了,慕雪的事,那日你离开后她又呕了血,所以……她的身体已经彻底不行”
沈墨回头,看了眼苏慕言,苏慕言静静的躺在床上,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在听。
“苏慕言,我很想杀了你,可是綩清不会同意的,我也很恨我自己,我们两,为了自己的固执,辜负了她们两个,我欠你的,你也欠我,慕雪和綩清,是我们两这辈子的最亏欠的人,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綩清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你……我也希望綩清这辈子……没有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
“你没资格”苏慕言空洞的眼里,冰冷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
沈墨顿了顿“我的确没资格,我何尝不是负了‘她’,苏慕言,什么叫爱?你懂吗?直到慕雪走我都还没弄清这个问题……你知道答案吗?……苏慕言……你猜的没错……綩清就是八年前桃花林救你的那个小女童……”
苏慕言一震,空洞的眼转过来看向了沈墨。
“可是綩清不记得你了,呵……”沈墨笑了笑“她记不得太多了……也不知道,最后的那一刻她有没有想起来,桃花林里的你来。”
“沈墨”苏慕言凝眉,心里慌乱异常
沈墨抬眼看了苏慕言一眼转身往外面走去“司徒烁不肯杀他,我想……你应该去看看,她走之前……应该说了些什么的……”
苏慕言心中一滞,脑中一阵空白。如果说之前的看到綩清倒下时他的心里痛的像是被扎进了万千刀剑,一刀一刀割的生疼,那现在,他的痛,就像是有人在一点点将扎进去的刀抽出,一个个慢慢的抽出,留下一个个泊泊流着血的深深血洞,却偏偏,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外面是一个完好的苏慕言,心里的痛,摸不到,碰不得,就那样,活生生受着,痛到麻木,之后,连呼吸都痛,脑里,只有两个字“綩清”,一向绝情的苏慕言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后悔过。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整整呆了一天。没人敢靠近房间半步,一身黑袍的白羽静静靠在门外墙边,深垂着的眸里,一片悲戚,深深看了眼垂下的黑色的发,抿紧了唇,默默离开的苏慕言房前。
夜就像是蛰伏的一头疯掉的魔物,潜伏着想要吞噬掉所有,静的可怕。没有人知道苏慕言什么时候出的房间。
“司徒朗”挤出唇齿间是恨恨的声音,带着绝望,带着悲哀。
司徒朗没有躲,只是抬起的眼满是悲戚和嘲讽“苏慕言,你就是这样……给她幸福的吗”
苏慕言手一抖,剑锋微偏,扫过了司徒朗的脸,一道深深的血印陡然出现在司徒朗脸上。
“她说了什么?我问你最后一遍”苏慕言隐忍着将剑划过司徒朗脖子的冲动,眼底摄人心魂的冰冷杀意。
司徒朗一声冷笑“她说,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遇见你,她说,她恨你害了素素害了慕雪,她说,她到死,都不愿再见到你”
一阵青光,苏慕言的剑刺进司徒朗的左胸,离心脏不过只差两寸。
司徒朗盯着苏慕言,眼中有着疯狂“怎么?不敢杀我吗?杀了我,正好下去陪她,你拿着玉玺,在那龙椅上悔恨一辈子吧,哈……”
苏慕言眼中一沉,低垂下了眸,良久,再抬头眼底的黑前所未有的浓重,那里面沉沉的暗望不见底、一片死寂,他幽幽看着司徒朗,再次甩出一剑,口中是漠然的声音“第一剑,为了司徒烁。你杀了元妃。第二剑,为了我,那一把火,你忘了烧干净。”
司徒朗眸光骤然紧缩,有些讶异的看向苏慕言,苏慕言无动于衷抽出剑没有一丝犹豫再次刺进了司徒朗身体里,这次是腹下“这一剑,是为了清儿,你害她流眼泪了”
又一剑“这一次,还是为了清儿,你欺负我不在她身边”
司徒朗已经支撑不住了,单手支住身体,狠狠看着苏慕言,苏慕言面无表情,又一剑划过司徒朗的手“这里,捉过清儿的手”
“这里,弄脏了清儿的脸……”
“这里……”
司徒朗已经支撑不住了,倒在地上,死死盯着苏慕言,苏慕言眼中明明那么浓重的黑,却显得那么空洞,再次要刺向司徒朗时,闻声而来的司徒烁终于赶到。
“苏慕言”一声怒吼,正是发自司徒烁。
苏慕言抬头,轻轻扫了眼司徒烁,又回头,手中动作依旧。只是那一剑始终没能刺下,突然出现的白羽拦下了苏慕言。
苏慕言抬眼,一双眼里满是冰寒,幽幽深邃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就连白羽也觉得陌生,心中一凌,沉下眼,满是哀戚,“苏慕言,她走了,没有了”
苏慕言剑一沉,司徒朗一身轻哼,剑还是落在了司徒朗右肩,苏慕言冷冷等着白羽,抿着唇没有言语。
倒是奄奄一息的司徒朗突然笑了,“苏慕言,杀了我,我告诉你,她说了什么,哈……她说她恨我,从那一天开始,便很透了我,她希望从没遇见我,她问,是不是没有我,一切都会不同……至少,她不会死”笑着的司徒朗眼角划过泪,一双通红的眼里满是哀戚和悲凉“她说,希望你替她报仇,杀了我,苏慕言”
“司徒朗”司徒烁皱眉喝道。
躺在地上的司徒朗一转头,看着站在苏慕言身前的司徒烁,眼底竟浮现一抹愧疚“你终究还是不愿叫我一声哥哥么?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元妃?萱妃才是你的娘,我是你的亲哥哥啊”
司徒烁眼中一沉,眼神变得躲闪起来,一脸复杂。
苏慕言看了看白羽,冷漠的回头看了眼司徒朗,手中的剑就这么落了,“她说,不要我杀你,那我便不杀就是”
司徒朗震惊,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漏洞让苏慕言看出问题,他不知道,他们二人真的能够默契道这种地步。这一刻他真的认输了,苏慕言爱她,胜过任何人,所以才能那么了解她,才能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他是真的想死。綩清被巨兽卷走,兵队被司徒烁带来的人或招降或俘虏,他输的一败涂地。綩清死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是老天爷没有给他机会。
“还有,司徒烁是元妃的儿子,你杀了他的母妃,现在,他要保你性命”苏慕言轻蔑的瞟了眼司徒朗,只留下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转身,毅然离开了牢中。他终究不能原谅司徒朗,所以他要让司徒朗一辈子都活着受罪,他不是心善之人,就这样放过司徒朗,他做不到。
白羽看了眼呆愕的司徒朗,深深看了看一脸复杂的司徒烁,提脚也离开了。
在城楼,白羽追上了苏慕言。
城楼边,苏慕言孤零零的背影,说不出的凄然,白羽沉眉,张嘴,却不知怎么说。
“白羽,你说,我是不是错了?”苏慕言的声音显不出的疲惫,那一刻城楼上苏慕言的发被风吹的凌乱,衣袂作响,前方和脚下是一片漆黑,看着苏慕言的背影,似乎黑夜里的蛰伏的巨兽正一步步蚕食着苏慕言的灵魂,可是白羽什么都制止不了,白羽又何尝,不难过呢。
白羽没有说话,暗暗垂下了眸,知道慕雪消息的那一刻,他几乎也是要疯掉了,他恨不得将沈墨生吞活剥,可是,当看见面如死灰的沈墨时,他突然就觉得没有必要了,有些人,活着比死更难过,活着,才是更好的惩罚。而现在的苏慕言,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世界一瞬间变得荒凉,荒凉到白羽都觉得没有希望。
哀莫大于心死,他谋划了那么久,冒险提前行动不惜携四国诸侯以政变,不是为了什么皇权王位,他只不过是想早点结束自己的使命,早点回到她身边。可是身边的那个人却不在了……没有一丝前提,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自己,就那么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苏勉遗旨,护国四家同心默许,从冷宫走水,月氏一族遇难,之后,莫家一夜遭难,苏勉丞相便告诉苏慕言,苏家只保司徒烁一人的国家。
这为老谋深算的苏丞早就预料到了护国四家的结局,他早就暗中选好了继承人,他将重担压在了年少的苏慕言身上就这样匆忙走了,只是聪明的苏丞怎么都算不到,为了这一切,他的儿子苏慕言失去了多少。他累了,他顾忌了太多,背负了太多,有了綩清后,他第一次想到了做一回自己。只是,哪有那么容易,他们都不过是输给了命运而已。
沈墨至少有雨鸢做伴,可是苏慕言什么都没有,綩清走的太干净,当真是一个念想都没有留。
其实苏慕言也好,沈墨也罢,他们醒悟的都太晚。
情之一字,究竟是毒是药,参不透的不只是世间的人。红尘练心,一切不过只是佛主拈花一笑间的蹉跎,这一瞬,她欠了他几分情,她留了几多泪,只不过,光阴如驹,再回首,心口的隐隐镇痛提醒着自己,那个看着自己在阳光下笑的一脸明媚的女子,终究离开了岁月,离开了……自己。
那一夜的风很凉,凉到苏慕言用了许多年,都没有办法再捂热那一颗凉透的心。
他想,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事,就是让綩清遇见了自己,这辈子,他最幸福的事,就是自己遇见了綩清,那个会笑着叫他“侯爷”的女子刻进了岁月,融进了他的生命,再也挥抹不去,成了他无法言语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