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慈每天除了锻炼,除了买菜洗衣做饭,唯一的一项工作便是打麻将。之所以爱上了麻将,或者说之所以走上了“好赌”(这是某些人扣帽子)这条路,八成儿是她老公“逼”的,当然后来也是他惯的。
两年前老公偶然机缘结识了一位留过美又自诩“教育专家”的“海龟”,不久便将他们唯一的儿子送到私立学校接受寄宿制教育。按说老公也算个死心眼儿的,却如何叫这海龟给忽悠了?说起来恐怕还是海龟言之有“理”,人家罗列一大堆美式寄宿制的好处:什么较早脱离面面俱到的琐碎管束学会对自己负责,什么班级小便于教学管理,什么是氛围好有利于早期培养自理能力“够了,有了这些就够了。”老公说。他是个爽快人,而且男人吐口唾沫就是一颗钉,由不得当妈妈的当奶奶的舍与不舍,于是到了新学期开学便把儿子送进了W市私立英才学校。
女人一生几乎没有经历过离愁别恨,突然间一块心头肉生生的离开,让她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成天失魂落魄心神不宁,闷在屋里看书看电视上网都没办法排遣那种牵肠挂肚的思念。越是牵挂就越是心烦,越心烦就越是怀念做姑娘当工人时候的快乐,于是她决心“改变”一下自己;一次她听说同事老苏的批发部要招人发货,就毫不犹豫地去了。
男人心想,去就去吧,歇了几年你丫未必做得来。
没想到小慈干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儿,于是她老公又不得不改变主意。
刚做完一个月,这天早上老公突然叫她别去,说是已经给老苏打招呼辞工了。
“你要干吗?到底要干吗!”女人很不高兴,撅起嘴巴,“凭什么剥夺我的劳动权利?”
“嗨,体验一下行了,你还真的上瘾啦。”男人使劲巴一口烟,“剥夺你劳动权利?我剥夺了又怎样,告我去!”
“哼!我有手有脚的,干吗要吃白食!”
“胡说!谁说你吃白食了?谁敢说你吃白食?这这这这家务活儿不都你承包嘛。”
“那行,家务活我照做,工,我也照上。”她摆出一副强硬姿态,“反正我是属野猪的,我不情愿呆在屋里!”
“你情不情愿算个球?这屋,我说不行就不行!”他续上一支香烟,嘟囔,“别他妈不识好歹哈。”
“凭什么呀!”并不好哭的女人,对于这种僭越十分不满,眼泪在眼里打圈儿,“我做错什么啦——难道干活儿也犯法?”
男人无语,只是吸烟。
不得已,她又放低姿态恳求老公恩准她“试做”半年或者一两月,但是没用。家里老太太对于两口子小吵小闹向来是闭嘴的,今儿好像是儿媳要劳动,这更让她不想表态,倘若是儿媳不肯劳动她倒愿意旗帜鲜明地站到儿媳一边。老人虽说耳背,不过那句“我不情愿呆在屋里”倒是听的明白同时也提醒了她,随即就主动劝起儿媳,叫跟邻居那些女人一样,去打麻将去,“开开心嘛死丫头,”“堕落你也不会?”最后一句提高了十个分贝,几乎是喊出来的——明显是气话,说给她大头儿听的。
小慈呢,她也深知老公的犟脾气,再怎么拧也拧不过他的;经老太太这么一说,也感到是个台阶儿、至少可以尝试一下;于是借坡下驴,勉强达成了共识。
小小透露一下:对于男人来说,不要女人出去工作其实另有更深层次原因,这个,他只在自个儿老妈面前牢骚过,“不管怎么说咱也是老板,让老婆给别人打工,多没面子!不要她进我公司,说实话除了避嫌也有这个原因。”
看到了吧,这可是个死要面子的主儿。
于是,从此以后,那潘小慈便与麻将结缘了。
没想到麻将这玩意儿还真有神奇力量,自从学会了,便粘上它爱上它甚至于迷上了它,不仅牵肠挂肚的烦扰大大缓解,连喜好看书的“毛病”也改了,甚至连一度着迷好几次废寝忘食的网上斗地主都主动放弃。
刚开始是在自家周边跟那些身份相同的太太们玩,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她最终选择了去麻将馆里玩,觉得那地方更合适,起码少些是非。
她常去的,是不近也不远的崔二妹家麻将馆。
有件事不得不说。自打前年麻将机风靡到江城,崔二妹家麻将馆就扩展装修了:原先只是在一楼玩手洗牌,后来分楼上楼下两摊子。楼下六桌依然是手洗牌,每桌半天提六块钱,玩的大多是老头儿老太太,玩的码子也小,主家只供茶水而不管饭。楼上四桌麻将机,每桌半天提九十块钱,管茶管饭,来玩的人参差不齐,码子当然也大好多。
同样的玩麻将,却形式内容都不一样,还不光形式内容不同,连“待遇”也迥然不同,于是人们开始意识到:原来麻将也讲“层次”!
人世间自打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便在诸多方面讲起层次,比如同是出行,有的骑自行车有的开宝马,当然啦,这全赖“科学”这家伙作祟;再比如同样是剃头,有叫理发店有叫发廊有叫发型工作室有叫形象设计……不只是称呼改了,价格也打着滚儿地往上窜,这又是什么作祟却不得而知。至于麻将机嘛,也得说道说道。
众所周知,无论发明出一个什么机,总是有好处的,经济学词儿叫效率跟效益,从蒸汽机到手机可以说已经“机”到了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但是有一种机(大概是迄今的唯一)一出世就颇受争议——它就是麻将机!首先是有识之士出来反对,认为它有赌具之嫌;过后又有人举报,说这玩意儿可以安装个什么键儿,装上它就能够遥控到麻将牌——这可是行业之大忌,一时间麻友当中舆论哗然,其公正性遭到质疑、可信度大打折扣;不料雪上加霜,紧接着又有人研究说它对人体有辐射作用;养生专家也跟着起哄,说活动活动手指头是一种锻炼、可以防止老年痴呆,主张玩儿手洗牌。观其形势,麻将机当有灭顶之灾。然而市场是硬道理,时至今天,麻将机已然畅销不衰。为什么呢?回过头看,殊不知这家伙还是蛮有“效率”跟“效益”的。效率是它与生俱来的——方便快捷,现在的人功利、浮躁,生活节奏快,所以对于这种“效率”不仅心悦诚服还死心塌地地接受。至于效益嘛,说穿了是替主人挣钱(江城人叫“提钱”),看吧,手洗牌的一桌半天“提”几块钱,玩的人还不太乐意:“切,几杯水罢了。”而同样的玩,麻将机一桌半天“提”五六十甚至上百,却双方都心安理得毫无异议——周瑜打黄盖啦。
麻将机逆袭走俏,传递出又一个硬道理:世事难说,世事也难料。
闲话休絮,言归正传。
自从玩上了麻将机,麻友们新鲜感有了,乐趣也多了,玩的码子也大了。对于小慈来说,还有一样儿:有了基本固定的牌友。
本来在麻将馆里打麻将,客人总是陆陆续续地来,人凑齐了一桌便开战;可偏偏有一个人的出现,却小范围的改变了这个“老规矩”。
这人姓郑,是个正局级(实为科级,县级市的一个局长)干部,因过了55岁而退居二线。老郑不但是新手,还有些不懂谱不守行规外带爱得罪人,比如,有的人(尤其是女人)输了钱便爱摔牌,似乎在拿麻将撒气、拍得天价响,对此老郑看不惯,要说。再比如,有人输了钱老喜欢厚着脸皮欠账,欠的久了又拧不清,扯起皮来,于是老郑又批评人。要知道,麻将桌上是没有领导的。谁服谁呀?于是免不了顶撞吵嘴。本来这老郑是心里不平衡出来找乐子的,由于话不投机反倒变成了找气呕。
去年的一天,他和一男两女一桌玩一整天,一天下来竟然没有一人摔牌欠账的(除了找零不便欠局把),这下令老郑非常的开心。于是快散场时他提议:在座的我们四位结为“铁杆牌友”,以后天天一起玩儿,如何?在座的那个五十出头的富态男人姓唐,是个中学老师,据说以前在某镇中学因为“生活作风问题”把副校长给撸了,进城不久得了高血压,学校照顾他让他每周带六节副课。两个女的,其中一个便是潘小慈,另一个姓鞠名翠莲(后来他们都叫她鞠子),她老公在乡下开石材厂。那老唐平生最喜欢美女,因见这小慈是个千里挑一的大美人儿,鞠子虽说瘦点儿可也是个美人坯子,于是他立即举双手赞成,“要得要得”。两个女人没有反对,当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于是就不约而同地应了个“行”字。老郑高兴坏了,连忙掏出名片发,鞠子见此也从她包里取出名片,小慈老唐俩没有名片却留下了各自的手机号。这就表示正式“结盟”了。
从此以后,四个人还真的信守盟约,先到的绝不“叛变”为别的桌“凑角”;四人中若有一人迟到,只要没说不来,另外三人宁愿干等也不拉外人来“凑角”。
顺便说一句,后来玩的时间长了,这鞠子见小慈不但牌品好,人也随和,性格特好,虽说家蛮有钱却从不显摆,于是情愿和她亲近,几次还说跟她结拜姊妹。小慈说,以后再说吧,现在结拜了人家会说咱打桥牌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这二人竟处得异常亲近,甚至比闺蜜还亲。
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小慈他们跟往常一样,向麻将馆聚来。一会儿,小慈和老唐、老郑都先后到了,可一向早到的鞠子却不见人影,等了好一会小慈就拨打她手机,拨通了却没人接听,足足等了四十来分钟,满脸通红的鞠子才匆匆跑上楼来。
这回也没摸位子,就直接开战了——老郑按下骰子键摸起庄来。
抓牌了,老郑还绷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