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却笑吟吟地主动搭讪:“哎,干吗去了鞠子?”
“怎么,没跟你请假是吧?”心急火燎的鞠子还没静下心、没好气地。
“白板,”做庄的老唐并未觉到不友好,在打出第一只牌的同时涎着脸说,“不交代是吧,嘿嘿嘿该不是叫和尚压住罗。”
鞠子理牌时横了他一眼,没吱声。小慈紧跟着问:“家里有事吧?怎么连电话也不接?”老郑连忙说:“有,事。鬼事!我真恨不得剥你桔子皮——胡须都等白了。东风。”
“碰。太夸张了吧领导。”鞠子推倒两支东风,说,“我没有你命好,你享党福光拿钱不做事,我们造孽呀,不做就没得。”说话时她打出一支九饼,没报牌。
“帮你老公收账去了?”小慈盯着她问。
“碰。”老唐亮出两支九饼,“红中。”
“碰。”鞠子让两人轮空,明了红中,说,“没有。我带人去化建买炸药——三万——本来就耽搁了,又遇上个同学,好多年没见的同学,硬拉着我咵,咵七咵八的,烦死了,她还拉我去二八杠,我死活不肯。”
“是吗!”一听说二八杠,小慈嗓门儿突然高了起来,“鞠子你给我记住了:千万莫涉足这个,哈!”她打出一支八万,“跟你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吃,”老郑笨拙地放倒了他的七万和九万,“是啊是啊,二八杠害死人,昨天听说五金的矮子‘杠’栽了,一夜输二十六万!我的乖乖。一鸡。”
“就是呀,”小慈认真睇视鞠子,说,“这东西跟吸毒一样样儿,沾都沾不得的。”
“嗯嗯。”鞠子连连点头,她抓了支三万,打了。
“人家开厂,有钱,”老唐抓了支南风,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鞠子面前的牌,留下南风打出四条,没报牌却漫不经心地瞥向小慈,“你不是狗捉老鼠多管闲事嘛。”
“碰。”小慈放倒两支四条,对着鞠子似乎也捎带回应老唐,一语双关,“我说的正经话,我可没心思跟你开玩笑!白板。”
在对待老唐态度上,两个女人似乎有某种默契,出奇的一致。她们自命不凡、天生鄙视打情骂俏;偏那老唐喜欢“吃豆腐”而且眼睛又不好看,倒三角。两人都不喜欢眼睛长得不好的人。但是作为牌友,她们当然不想与之交恶,所以往往选择敬而远之。女人嘛,只要不成心放纵自己,必定保持点矜持、不给男人可乘之机。
鞠子的风一色听和了,她心情紧张而又激动,面对好友唠叨,一味机械地回应:“知道知道知道。”
“知道知道,我要是听到你玩二八杠,莫说是姊妹,连朋友都没得做!瞪我干吗,我说到做到!九饼。”小慈说。
老郑此时掏出一支香烟点了,一边吸着烟一边眉飞色舞地咵起最新消息,都是二八杠传闻,无非某天谁谁赢了多少万,又某天谁谁谁输了几多几多……
“速度!速度!”老唐提醒说,“别光顾了咵天呀领导。”
老郑跟着走了支一饼。也没报牌。忘了。
“碰!杠。”老唐将三支一饼放到左角,诡异地一笑,使右手中指去摸那支杠起的牌,“唉,娘的,九条。”猛地一拍,翻开却是六条。
又摸了几圈,轮到老郑出牌了,他理来理去犹豫了好半天,终于打出一支五饼。
“和了!”老唐齐刷刷地将牌推倒,得意地打一个响指,“对不起,清一色!”
“妈的个B,说什么鬼二八杠嘛,说说说说,把老子脑袋都说糊了。”老郑说。他这句话是有潜台词的,意思是:点炮,也不全是我的责任。
所谓二八杠,其实是去年才兴起的一种赌钱方法。它只需一副麻将中的饼子(36支)每次只抓两支牌,依“点数”大小论输赢。因此它给玩家的感觉,一是快,分把钟便可完成一局,二是“硬”,如此简单、没法作弊,全凭手气。眼下二八杠在江城几近疯狂,有些单位连上班都偷着玩,所以鞠子同学当街拉她去玩也不奇怪。
小慈今日话多,火却不好,下午她就输了六百多。原指望晚上“扳本”,不曾想竟是烂泥田里扳碓臼——越陷越深。
打麻将全凭手气,这话不假。手气臭,和一大片都和不了;手气好,单吊一支的反而和了。这一局小慈已经听和,而且是“见将飞”,理论上可以和36支牌的;所以她信心满满地扣下面前的牌,除了将以外抓啥打啥。
又抓了好几圈,还是没有摸到将,摸上一支风:“北风。”
没想到,刚一落地就点炮!“和了!哈哈哈,清碰碰,”一双白白的胖手摊开牌,老唐的胖脸鼓得像个南瓜,眼睛也明亮好多。他已经赢了一千多,这一局又是“金顶”,一边收钱还一边调侃,“小娘子你的炮点得好准嘛,谢谢哈。”
“吹死你个唐老鸭。”小慈脸都气红了。
又几圈下来,好半天没有和牌的小慈总算和了个“门前清”,收了钱,正当大家把桌面上的牌推进机口小慈去按功能键时,另一幅牌却怎么也上不来。她以为出了故障,就钻下去看电源插头,刚一下去还没有拨弄,上面的人喊:“好了好了。”她猛一起身,上来时突然“哎哟”一声。
“怎么啦,潘姐?”鞠子问。
“哎哟哟,腰痛。”小慈说。
“哟!把腰拧了?”
“不。不是……我有腰肌劳损的。”
“腰肌劳损?太夸张了吧,年纪轻轻哪有这?”老郑抓上一支西风说,“坐久坐僵了啵——西风。”
“是好事儿做多了吧?”老唐色眯眯地看着她,戏谑道,“跟你说,女人也是一样啊,那玩意儿射多了是要伤肾的。”
小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高潮,所以她不懂“射”是什么意思,无动于衷。鞠子却脸颊充血,非常不友好地瞪老唐一眼。
小慈只觉得老唐的话有点儿“荤”,也觉得有必要申明一下、为自己做个辩解,便对老郑说:“我真的没骗你,真的是腰肌劳损啊。是我在酒厂时得的。怎么得的?是跟几个年青伢抢卸玉米时把腰闪了。”
“腰肌劳损”好像怪吓人的,接下来鞠子一面打牌一面唠唠叨叨的,叫她要多吃些芝麻粟米还有猪腰子韭菜等等;一会儿又说,“尽量莫吹冷气哟,中医说,寒凉容易聚集成內湿,对腰腿都非常非常不利的。”
书中暗表:这鞠翠莲虽然信一些鬼杂八,知晓的也颇多,却这一句真的是胡诌,或许她是为了讨好小慈而编的或许是听别人胡说来的,总之根据不足、信口开河。没想到小慈居然信了,更没想到这一“信”或者说这一“忠告”竟然改变了她一生命运。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说说笑笑,时间易到。散场了,小慈一手拎着包一手叉着腰,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麻将馆。
天很黑,云缝中偶尔露出个把星星,远处的路灯散着些黄光。大家都住在环城路南的老城区,小慈一个人住苏宁大道东。
“潘姐,小心哈。”鞠子似乎要给她壮胆,却又喊,“小心有坏人强奸你哟。”
“操,”小慈转过身笑道,“我呀,轮奸咱也不怕,哈哈哈哈。”手却在空中划半个圆。
“警察来了!看你说流氓话儿。”有人冲这边喊道。
“警察来又么样,除非他冇带那个东西。只要他长了,我就要!”她还以为是开玩笑。浓浓的夜色里,女人肆无忌惮地“过嘴瘾”。
“潘小慈。”她刚一转身,真的,一个骑着单车的警察已到近前!
“建国——”借着昏暗的灯光,小慈也认出是她老公的同学杨建国,尴尬地一笑,“这么晚你从哪来?”
“医院呗。”
“哦……”她正想问“嫂子还没好些”,杨建国已经骑去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