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杨建国又骑着单车往医院赶。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天。这样奔波了多少天,他已经记不大清楚,也许10天,也许还要多。
他做梦也没想到妻子的病会来的如此突然,好端端的一个人才二十几天时间竟病得不成样子。刚开始只觉得胃口不佳,以为是过年吃的太过油腻闹的,接着又出现恶心呕吐,腹部闷胀而且少尿,这才慌忙去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肾衰竭!
如今的人呀,不病则已,一病就不得了,不是这个“竭”就是那个“癌”的。和众多病患家属一样,家人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哄骗着患者本人,一方面心急火燎地追逐着医生,以谋求下一步的救命计划。
配型检验结果很快出来了:唯一的理想供体,是患者本人的妹妹。
虽然在采血检验之前小妹就已经做好“捐肾”的思想准备,可真的事到临头,又是别一番情形。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她,此时却面露难色,说话也吞吞吐吐,“最好,嗯……和他商量一下吧哥……”“他”当然是她的丈夫。是啊,这么大的事儿,作为配偶理所当然有否决权。
此时的杨建国,正在妻子的病床前,回顾昨天峰回路转的那一幕:
病魔无情,时不我待,昨天上午在建国的建议下,岳母一句“到你哥那坐会儿”将大家召集到招待所一房间里“紧急磋商”。年前转业回来的建国一家,目前住政府招待所(财政埋单)。
简洁的房间里,气氛低沉。小妹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眼盯着墙上的风景挂历。建国嘴叼着香烟,在房里走来走去。三人沙发上,干瘪瘦小的妹夫坐当间,一边是岳母、一边小舅子,他们正对他轮番“开导”;可是这个猴子般的男人一直耷拉着猴脑袋,缄默不语。
也难怪他。他一下岗工人,既没文凭又没手艺,委身在一家宾馆当后厨;妻子在盐业公司搞财务,还兼带一家私企会计;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将要拉去一只肾的除了是他的妻子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万一有个闪失如何跟一家老小交代?
不料,戏刚开场就闯进一个不速之客,房里人都吃惊不小。建国一下子瘫坐在木椅上、脸上写满了失望,他朝这位脚步匆匆的老婆婆微微领首并情不自禁地咧嘴、皱眉。点头咧嘴算是“打招呼”,皱眉则是乡下人对“半边儿脸”(江城人对老住街人的称呼,形容吝啬)的一种本能的轻蔑。
老太婆见屋里气氛严肃,就只跟亲家母打了个点头招呼,便轻轻挨着小妹在床边坐下,她拉过她的纤手,说:“我是买菜回来才听你爸说的,这不,碗都没洗就赶了过来。”
儿子抬起小脑袋,瞪着她,心想:“她怎么知道?是老爸泄密?完了,麻烦大喽!”
老太婆观形势以为是今天就要做手术的,于是也没问个三言两语,就显得有些激动:“唉,我赶的来呀,其实也冇得别的意思,一个是鼓励一下俺小妹,俗话说只有今世的姊妹没得来世姊妹,是不是?救命嘛,不靠姊妹靠哪个!二个呢,也给俺小妹壮壮胆子,割腰子毕竟是个蛮大个事罗,挑根刺还钻心疼呢。”她抖了抖小妹的手,“勇敢些,哈!至于家务事嘛,我两个老骨头目前还动得,你就莫担心。”
“亲娘你,你你你简直太伟大了。”听得这番话,建国咧嘴一笑,连忙起身攥起老太婆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谢谢啊。”
小妹听到“勇敢些”三个字,把头往婆婆怀一靠,小鸟依人一样撒起娇。老太婆搂着媳妇对建国说:“谢我?又不是我腰子……啊,对对,肾,肾。”
听了老太婆的发言,沙发上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瘦男还笑着纠正她的用词。刚才还在低声细语做动员工作的母亲,这会儿又噙着泪水心痛起幺女,“平白让我儿受罪……娘是前世做过了啊……”这个时候的她,恐怕天底下是最揪心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是她的心头肉。
见此情形,刚从外地赶回的小舅子,当机立断地提醒大姐夫杨建国,“赶紧着手安排”。
多亏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否则真不知杨建国对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有没有足够耐心……真的是世事难说,世事也难料。
病人危在旦夕,刻不容缓。接下来杨建国便急着办转院手续,急着联系医院,急着请假、安排家务,又急着筹钱……总之一个字:急!
有急就有缓,这就是世界!翌日,太阳初升,春风扑面,当建国匆忙进到病房、侍奉妻子洗漱的时候,吃过早饭的潘小慈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家门。
这个肤色娇好眉目清秀的女人,这会儿最吸人眼球的却是她那魔鬼身材,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身型愣是一点儿没变。她是那种圆圆的腰身,所以即使前面挺再高后面仍瘦窕窕的找不出一丁点儿赘肉。浅灰色春秋装虽说旧了点,可套在她身上仍是那么庄重得体,牛仔裤让那两条腿越发显得修长也让那圆屁股在有节奏的扭动中扭出了一种韵味,白色运动鞋踩出的全是飘逸。绿草如茵的江堤上,美丽的女子款款走过,花容月貌,赏心悦目,行走风景,夺人魂魄。人们只知道,女人的走路姿势跟身材形体有关、甚至跟气质修养也有关,却很少有知道跟性器官也有关!听起来玄之又玄,事实上绝非空穴来风。众所周知,古代妇女有裹脚的陋习,尽管起源于哪朝哪代至今尚无定论,但裹脚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一双“细脚”,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事实却非如此!
该给裹脚“正名”了:
其实裹脚的初衷并非在于“脚”,而是为了矫正女子的走路姿势,就像军人进行队列训练时用绑带别针等纠正痼癖动作一样,起辅助矫正的作用。这是一位医史兼修的“高人”的研究结果。笔者儿时曾给祖母裹过一回脚。奶奶有一双又尖又细的变形脚,一天夜里洗好脚的奶奶叫孙儿帮她拿苦桥(“苦桥”乃方言,两条五尺来长的白布条,通常被卷成两个小团),顽皮的孙子硬要给奶奶裹脚,便模仿她平素的动作像模像样地裹上。明明一样的裹法,奶奶却说裹反了,“这样裹怎么走路啊?”于是懂得“裹脚居然与走路有关”。
既然裹脚能影响走路,当然也能矫正不规范走姿。据说适度的“外八型”走姿,最能体现女人的端庄、妩媚;巧的是,有研究者证实,长期保持这种走姿的女子,私处括约肌会更加有弹性,说是与什么肌腱韧带有关。
网上有说裹脚源于南唐,说是后主李煜有垂爱“三寸金莲”的癖好,于是先是宫廷里纷纷效仿,后来便在民间广泛流行……无独有偶!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它正好印证了那位“高人”的研究。道理很明显:即使皇帝老儿有那种偏爱病态的癖好,也不可能有哪个女人玩一种根本没有胜算把握的游戏去迎合。因为,“三寸金莲”决非一朝一夕可得,而起码十年以上的痛苦折磨!况且,“癖好”是不可能流行的,除非有某种“实用性”。
区区裹脚,或有玄妙。
闲话多多,权当“花絮”。等到熟悉了主人公,你也许不再认为它是负赘。
这是一个极具江城特色的体育活动中心:狭长的外滩,一溜水杉连着大片杨柳。水杉初见鹅黄,杨柳绿满枝头;高大挺拔的水杉,荫蔽的是一连片羽毛球场;千姿百态的杨柳下边,横七竖八地摆着各种运动器材。晨练人早已散去,闲逛者偶见。
小慈来了。她可不是“闲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风雨无阻,在几件固定的器材上、重复演绎着程式化的动作。对她来说,这也许是“享受”——享福与受罪,跟跳舞一样被卡在幸福与不幸福之间。从容舒缓地吊完单杠,她又来到鞍马训练器上,人坐在一边扶手上,双脚别在另一边扶手里,以腰腹为轴心一起一落。这种悬空式“仰卧起坐”有人做过,可这样的幅度、频率以及优雅姿势绝对无人能及,至少在江城是。算得上“鞍马”达人。三分钟过去了,又到靠腰器上靠腰,然后来到坝边一棵杨树下,那里是扭腰器。刚踏上铁盘,感觉冬青带里似有人影晃动,拿眼一瞅,两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女在接吻。
接吻者旁若无人。她却面红耳赤,彷佛犯了“偷窥”大罪。怏怏地返回到靠腰器上。再靠。忽然“嘭”的一声闷响——好险啊!她做的仰靠,不知何故,竟然靠过了头!摔了个仰八叉。那边两个孩子一下子惊开了,男生正要穿过灌木丛却被女生拉住。小慈一手撑着地,一手扶器材,做了好大努力才慢慢侧转身,然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裤兜里掏出布袋,拍打身上尘土,拍了又拍,继而衣裳牵了又牵、头毛理了又理——全然忘了身上是否有伤,倒是生怕有失体面;环顾四周,可惜没有镜子什么的,甚是不安。
从农贸市场出来,她一手拎着鼓鼓囊囊的无纺布袋,一手叉着腰,状态猥琐,跟先前完全判若两人。看来,健康美才是真的美。
小慈的家在一排外观完全一致的小洋楼的中间,墙面镶嵌绿白相间的马赛克明显是十年前的“流行”;相比邻家木窗,她家铝合金窗户也明显是二次装修的结果,而奢华的不锈钢玻璃门却是崭新的。现如今管重复装修叫“潮”,叫“时尚”;至于是否浪费资源,恐怕鬼都懒得想那鸟事。
刚到家门口,手机传出信息提示音,掏起一看:“已去江州,中午不回。大头。”
通讯录里设置的“大头”,正是她的老公陈卫平。
婆媳二人共进午餐。
小慈状态欠佳,在那细嚼慢咽。
老太太头发全白,但身体硬朗,精神矍铄,面容慈祥,吃饭却比年轻人还快。
“妈,我来。”见老太太收拾碗筷,小慈强颜苦笑,“你樵手樵脚的,把碗碎了反倒起多了。”
老太太没听清。老人耳朵不行,眼睛却有洞察力,她看着儿媳大着嗓门儿说:“妹,你脸色不好吔!还有,腰也不灵便。你不觉得?准是老毛病又犯了。”
“不是啊妈……嗯,人家在靠腰器上靠过头啦。”小慈努力提高嗓门儿。
“咦哟,摔了?乖乖,你这个死丫头!我说那东西随便玩不得吧。”端起碗筷,回头嗔怨道,“腰腰腰,又是腰——也不晓得买个猪尾巴回来!上回的杜仲续断还在呢。”
“问过,问好几家,说老早叫卤菜的收走了。”
“哦……是吗,要不,叫旗伢去冻库里弄一个。”旗伢是她的外孙,在她儿子公司上班。小慈说了句“不用”,老太太又没听清,却好像对卤菜人蛮有意见,自言自语地牢骚,“什么世道,正儿八经的吃食买不到,乱七八糟的卤菜满大街都是!”老人钟爱的“正儿八经”吃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麻花儿;她认为豆腐脑加麻花儿才是“美味佳肴”,当然实在没有麻花儿油条也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