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菁比小慈略微矮些,体态丰满,皮肤白皙,长脸型还戴副眼镜。她与小慈高中同班同学又最要好,且都是优等生,那年高考她考取西北政法学院,现在耀州中级法院工作。女人平时多穿制服的,今晚穿件连衣裙却显得不怎么合身。“你胖了哇,鬼。”小慈拍着她肩膀说,又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我妈做阑尾手术。”
“哦?没事儿吧?”
“没有。记得我们小时候一听说开刀不得了,现在割个阑尾就跟挑根刺儿似的,非常非常简单。”她捋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对着小慈一笑,“我是胖了哇,鬼,你这家伙倒还和做姐儿的时候一样样儿,一点儿没变,真让人嫉妒。我要是个男人嘛,非得把你爬了不可。”
说完俩人都哈哈大笑。
“法官还这么粗俗。”小慈放下一盘西瓜说。
“法官不也是人嘛。”郝菁自主拿块西瓜,咬下一小口,又说,“唔,在别人面前道貌岸然,在你这家伙面前我可是无拘无束没大没小回归自然啦。”
老同学长时间没见面,问候了几句各自家庭,咵几句家事自然而然又聊起过去。所有久违的同学大抵都是如此,互通各自熟知的某某某并且适时加以评论。当年她们那个重点班几个成绩好的女生,除了潘小慈外都考上大学,如今混的都不赖:刘春芳出国了,在德国;考取华师的陈雪容,去年由本市团委书记调去外县当副县长;孙素玲大学毕业分到上海,郝菁赴沪办案她还招待过郝菁一行。这就是当年班上的“五朵金花”。
“真的世事难料哈,那时其实你成绩最好,每次模拟考试你都前五,结果反而没考上。唉!末了你就跳了江了哈。”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如此讳莫如深的事儿竟然脱口而出!片刻,又自觉失言,自个儿转弯,“不好意思哈,我,我太冒昧。”
“切!这有什么呀,”小慈不羞不恼,她说,“我自己都不以为是丑事,什么大不了的嘛,经历而已。现如今奇事怪事多着呢,你说是不是?”
“不错,不错。”郝菁笑盈盈的,她似乎来劲了,搁下残瓜竖起大拇指:“你那一跳,酷!一次历险,”好像还嫌不够损,又笑道,“不不不,免费漂流,哈哈哈哈免费漂流。”
“一场噩梦倒是真的。”这回小慈倒没有迎合她,而且语带忧伤,“人问一百回,我想一百次,想破头了都,却硬是想不起当时的情形来。”
“唔,也是。”郝菁掏出纸巾拭面,像是自言自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说,女人嘛,学得好不如长得好,长得好不如嫁得好。现在你看看,同学当中还不是属你最好,长的好又嫁得好,不用上班做专职太太,儿子房子票子全有,享福啊,真享福!”
“享——福。”小慈摇头苦笑。
“嗯?”郝菁扶一扶眼镜、注视她良久,另一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她又好象读懂什么似的,“我始终认为,‘女人变坏就有钱’这话不尽然;‘男人有钱就变坏’倒是铁定的。我告诉你,”她看了看那边的老太太,稍稍压低声音,“男人花心咱也以其人之道还治……”。
“什么呀!”小慈不得不打断她,努力做出好一点的表情,说,“他有那样的本事,那就好嘞!”
“哦?”郝菁反应机敏,于是又判定她老公有功能方面缺陷,于是便改换口气,“哎,找个蓝颜知己呀鬼。你不象我,成天忙死了。”
小慈看着她,淡淡一笑:“你呀,你上班怕也尽故事儿吧。”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郝菁于是便咵起一些笑话案例,咵到末了,还说了一件稀奇事儿,说那耀州有个大老板,养了四个老婆,而且四个女人都相安无事地住在一起,打麻将都不用出门刚好一桌。四个女人以年纪互称姐妹,除了老四,她是80后的,都叫她小妹,其余通通称“姐”,老大叫老三都叫“三姐”,即:大姐、二姐、三姐。
“姐。”二人正说着笑话儿,突然闯进了一个瘦女人。
小慈连忙起身:“鞠子,今晚没打牌?又是小牌没得味?”
“没有。跳了一会儿街舞,大胯都扭痛了。”鞠子说。
这个时候,郝菁觉得咵的差不多了,见来了个“桔子”,她也不想掺乎水果当中,就跟老太太打过招呼告辞了。
鞠翠莲吃过一块西瓜,连她吃的和郝菁吃的西瓜皮一起倒到垃圾桶里,然后说:“我好几天没打,小牌儿打的没味。”拿过小慈递的毛巾擦过嘴和手,“唉!这几天我家乱七八糟的事儿多。”接下来就咵起她的家事,其实是她老公石材厂里的事。
原来老公那石材厂上周出了一起工伤事故:工人排一个哑炮,炸倒没炸着,却让一个滚下来的巨石把一只脚的脚掌压碎了一截。厂对面不远的山上有个小道观,道观里老头儿对她老公说,你厂里近两天还会出事。他以前也问过老人一些事,觉得他的话很是灵验,于是信他,停几天不做,反正生意也不好。厂里停工,别的人都回去了,却有两个四川民工,一男一女跑去江边玩。
“你说气死人啵,江边上有什么好玩的?连个贝壳都没得,两个苕偏要去那。正玩,突然山上响,一个大石头往下滚,男的就叫快跑,你说那个死女的多气人!石头直的滚,横着一步就避开了;她却直跑,结果咣地一下,正好把腿砸断了。”说着鞠子掏出一个小折扇扇,“早上我老公说他眼皮跳,要去厂里,我说停工有什么事,他说上次停工贼不是把补偿器偷了?于是就开车去,刚一到就发生这个事,那个男的还在车上用四川腔说,‘老板儿,你比120还快哈’——气死人不?又起脱了我上千块。你说责任?没法子呀,人是俺厂的人,石头也是俺厂的石头。”正说当中,突然她拿眼一挑,小慈顺势一看,那边的老太太抽风似的腿直发抖,慌忙跑过去:“妈你怎么了?”“没事,脚麻。”老人怡然自得地说。听说脚麻,鞠子忙去厨房垃圾桶找一根捆菜的稻草,掐两小段段递给老太太,老人把那草放进嘴里一呡,随即粘到眉毛上。小慈大惑不解地:“搞什么名堂哦?”“你没听说,手麻犟脚麻老,贴根草当时好。”鞠子说。果然,只过一会儿,老太太腿也不抖了,说:“没事了,你们咵,我睡觉去。”
二人重新入座。又扯了几句闲话鞠子才说了件正事:想小慈出面,把她家石子进到金丽公司。
小慈说:“现在不是到处都在修路吗,石子应该俏啊。”
“唉!你千莫提修路,提到修路我就想自杀。”“自杀”二字一出口,鞠子的脸一下子充血。
“怎么啦?”对鞠子的尴尬,小慈浑然不觉。
“说来话长,现在的交通局长和我家公公以前在沙河镇同事,那时我还冇到钞家。说我那公公实名举报镇书记,个中名堂我也搞不清白,反正书记还是书记,啊,就是现任的交通局长。那人可记仇了,公开地叫所有工程不都准进巨钞的料。你想,修路的都是他的人,谁敢不听。所以我家石子一直走水路外运。利润当然也少些。”
小慈说:“原来如此。那,我想应该没问题,我去试试。”
“那太好了!”鞠子赶忙从包里掏出几张名片,“拜托了姐……”话音未落她手机响了,从手包里掏出来,“喂,在姐家,潘姐嘛我还有哪个姐?就回就回,跟催命似的。”挂了电话一看,“哟,这么晚了。”
新的一天在炽热的阳光下开始。早餐后小慈先安排儿子写作业,上午她要去看病人,检查刚儿的学习只好搁在下午。因为江城习俗,看病人只能上午看。
她先去了宝仁堂,买的不是那种精美包装的补品,也不是什么“金”,而是一棵野山参。
从郝菁她母亲家出来,小慈由凯丽超市那条路去往金丽公司。走到市政府门口,看见那里聚集好些人,好像是在围观什么,好像唐智权也在里头,有人打着一个蓝布横幅,横幅上面很大的白字:“公民合法房产不容侵犯。”她不爱凑这种热闹,低头快步走开。
在金丽公司,她要找陈浩,陈浩没在。旗伢就叫舅妈在总经理办公室歇息并给沏了杯热茶,刚坐下不一会儿,陈浩骑着摩托车回来了。听说她来了,陈浩赶紧跑上楼。
陈浩问嫂子有什么事?她就把鞠子托付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一边还递上名片。“巨钞石材厂”,陈浩说:“就这点小事儿呀姐,那,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何必跑一趟。”“没给你添麻烦?”“说什么呀姐,反正那石子我们总是要的,进谁的不是进。”他忽然严肃起来,“不过丑话说在前,质量一定得保证。净石子,不得有一点石碴。规格?我们要的规格他们知道。”
接下来小慈一再叮嘱,叫这件事情千万不要给陈卫平说。陈浩却叫她在这里吃午饭,说中午有客餐。
小慈说:“不了,刚儿回了,非要我给他做粉蒸肉吃,我得赶紧回去。”
陈浩说:“哟,父子俩各有所好嘛,一个要粉蒸肉,一个爱吃你的剁椒鱼头,看来你的厨艺绝非平庸——什时候教教你老弟媳妇啊。”
“好哇,既然你高看嫂子,那我也不吝赐教啊。”小慈说,“嗯,那事千万别叫你哥知道哈。”
“哎哟,姐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这是怎么啦,你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个性嘛。”
陈浩也是本心话、并无他意,小慈却听得脸儿红红的,低头走出门,想想又回过头,问:“公司开除职工吗,陈浩?”
“没有哇。”陈浩莫名其妙。
“真的?”
“真的。开没开除谁我能不知道?”他想了想,又说,“啊,对了,我哥在家时说要开除老宋,这我知道。可是……可是他末了又把人带到峡江去了——想必不可能开除吧。”听到这,小慈已经出门,掏手机打电话。陈浩还在自说自话,“其实老宋人还是满不错,就是那点儿毛病不好。”
一周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老太太当然觉得更快,大热天儿,竟老是说刚儿“床还冇困热就走”;也是,回来六七天,孙儿仅仅两次陪她去公园。刚儿也许根本没当回事,她可觉得“好奢侈”哩!小慈先是忙着检查刚儿的学习情况,每天只安排他少量阅读、写作业,多半时间却领着儿子四处闲逛,金丽公司自不必说,还有孩子他舅的电动车店、老苏的批发部甚至谢小川的轮船公司他们都去过。在她看来,似乎培养儿子的“人际交往,语言沟通”比读书还重要。闲暇时候她也跟儿子打了几场羽毛球,另外母子俩还游过一次泳,看了一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