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儿回来的第四天,小慈就给他就买好了去往厦门的火车票。本来他是前天要到学校集中的,妈妈小慈多留他两天,故今天走、不去学校而直接去往厦门。
火车是晚上七点半的,可是小慈上午就把东西包括吃的喝的全都给准备好了。市区离火车站只有不到10公里。才下午五点,旗伢就把车开来了。是外婆叫他早点儿来。
吃过妈妈煮的饺子,陈刚先与奶奶告辞。他搂过奶奶,脸蛋儿已经贴到了奶奶的白发上,老人和每回送孙子一样,眼里噙着泪,嘴里还絮絮叨叨:“外面玩当心哈,无论是去哪里都要跟同学一路,千万莫要个人单独玩儿,游泳要小心深水不要去……”
“知道啦奶奶,您都说了好几遍了。”他的耐心往往在这个时候受到挑战。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西边一大片,由鲜红到紫红再到赭色继而黑色的火烧云从那里一溜堆砌到江城上空,偶尔一阵轻风拂动广场周边的树叶,几乎没人感觉到一丝凉意。这里是一个中途站,去往厦门的列车不晚点也得半小时后进站。
等车是一种烦得人觉得辛苦难耐的一件事情。陈刚坐在那里试着用手机上网。旗伢叼着烟在一旁度来度去——尽管墙上贴有“禁止吸烟”的标识,真正理会并自觉执行的人却很少。小慈望着那摊柜上各式各样的吃点老有买的念想,可儿子什么都不缺。这个时候,随一个提着编织袋的年轻瘦女人后面进来的人使得她眼睛一亮,“李志方!”脱口而出,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冒失。
瘦女人把大包放到安检机口,同时把李志方提的包也那样摆过。人很多,李志方却拿眼睛四下搜索,看到她,他脸腾地一下红了,却笑盈盈地:“嗨,去哪?”他还不知道她姓什么来着。
“哦,我送儿子去厦门。”此时的小慈反倒矜持起来,“你呢?”
“哎,我也去厦门耶。”李志方没回答,年轻瘦女人忙说。
于是李志方就得介绍:“我妹,去石狮打工,做缝纫的。啊,我是开车送她的。”
这个时候小慈才轻轻松松地打量起李志方:一米七三左右的汉子,皮肤有点儿黑却很细腻,是那种不见棱角的国子脸,眉不浓却有些茸毛把两边眉毛连了起来,这是极少见的。她突然转身对旗伢说:“旗伢,你先回吧,我……有车。”旗伢应了声“好”,悄悄出了候车室。
于是当李志方妹妹在陈刚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时,李志方已经和她移步到大厅的一侧,二人站在那里聊了起来。
小慈这才向眼前的这个男人做了自我介绍。接下来,就从介绍性话题聊起,越聊越轻松,也越聊越投机,对于小慈来说,之前戒备心渐渐缓释,心想:他是一个正常人嘛。
也许天性使然,慢慢的,她的好奇心倒占了上风(之前那些个憎恨、厌恶早已经烟消云散),她巴不得多了解一些此人的情况。
原来这李志方就兄妹俩,他也是读过高中而没考上大学的,不过他还复读了一年,复读又没考取就去了叔叔的厂子做工。他叔叔可是恢复高考后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早年下海,现在海南与人合伙开了家生物工程有限公司,主要做芦荟产品。虽说高考落榜,但他人并不蠢,也不懒,以至于叔叔与婶婶一致地喜欢他,加之父亲的叮咛,所以在海南不久他跟一个姓冼的黎族女孩儿结了婚。可是后来他竟然迷上了买彩。也难怪他,那一段时间他的同事几乎全迷这个,只不过他比人家倔比人家痴,而且后来几乎变得疯狂,粗略算来前前后后他至少买了十几万块钱彩,可中的奖总共还不到一万元。别人买彩多是几块的买,可他一买就是几十甚至上百;别人只是拿出“余钱”去买,可他把发的工资全都拿去买。为此叔叔可没少尅他,并且还打过他三次,无奈他竟是鬼迷心窍,愣是管不住自个儿。
他的婶婶是一个及其吝啬的女人,人们常说越是有钱的人越是小气,好像专门说她的。一回当叔叔私底下拿钱接济他(他把自己的生活费都买了彩)被婶婶发现的时候,他不得不离开那里。
其实父母亲此时也很希望他回来,因为国家这时候免除了农业税,原先打算给人家的田地——老两口已经实在做不动——无须忍痛割爱了。父母亲都得了病,父亲一向就有严重的支气管炎,母亲的类风湿病是后来得的。
回是回了,可他哪里就愿意种田?愿意干吗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一时想养鸡,一时想推销芦荟产品,看见餐馆他又想开餐馆。海南定安的排档里牛羊肉多是带皮的,而带皮的牛羊肉异常走俏他也爱吃,江城没有这个,便以为做这个肯定会“一炮走红”!殊不知大陆根本没有那种嫩牛嫩羊——无米之炊也只有他敢想!
“想”当然是想不出奇迹的,最终他还是一事无成,却老是梦想得到许多钞票。因为每每听着父亲呼噜呼噜的哮喘、看着母亲的手变型,他心里不好受,却一点儿法子都没有。那些日子他真的浑浑噩噩鬼迷心窍,老是想着怎样走“捷径”弄钱。一次玩电子游戏的时候,受到“启发”,陡生邪念:盗!不错,冒险做一回“江洋大盗”。
离开江城那么多年,可他还记得苏宁大道东北角是片富人小区,鬼使神差的他,于是半夜三更带上绳索、铤而走险。
……那夜小慈把他送出门的那一刻,他心里突然拿定主意:买车开(他在海南考的驾照)。
虽然由于种种原因,已经许久没和叔叔联系了,那天他还是近乎冲动地央求叔叔借钱他。不曾想,叔叔一听说他买车,第三天就如数把钱打了过来。
其实,还有他没有透露的,比如他与冼姑娘生了个女儿。那时候他已经伤透了人家姑娘的心——他把她藏在箱底下旧衣裳里仅有的八千块保命钱也拿去买了彩,于是当他们的女儿不幸夭折时,他还没走那黎族女孩儿就黯然离去了。
小站似乎没有广播,有人喊一声“车来了”,人群开始躁动,乘坐这趟车的怕是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涌向检票口,小慈一手拖着旅行箱一手拎着食品袋跟着刚儿汇入上车队伍,奔向站台。
长路漫漫,骨肉依依。送走了远行的亲人,小慈坐上了李志方的出租车。车开了,二人又聊些无关紧要的话儿,才聊了几句小慈忽然想起自己应该禁忌冷气的,便小声说:“能不能把空调关了?”李志方一个“行”字刚出口,她便伸手去关,此时他也正伸手去关的,无意间碰到她的手,他手噌地一下触电般地手缩了回去。
“海南的女孩儿很优秀吧?”小慈即兴找个话茬儿说。
“当然。”他全神贯注地目视前方,说,“不过她们有点像越南人——越南美女。我老婆就是。”
“嗯,对老婆满意的男人多半不会……错的。”她依然心存芥蒂,“有外遇”三个字愣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想听听美女指数嘛?”李志方好像找到了话题。
“哟,还有这个?”
“有的。不过得分什么类别,综合方面恐怕还是江浙一带,论皮肤嘛当属湖北四川,论脾气性格河南安徽不错,论老实勤快嘿嘿嘿嘿非海南莫属……。”
“哟,你们还有那些闲情逸致?”她对诸如此类的品头论足不太感冒。
“哪儿呀,那是在工厂上班,没事的时候几个老兄在一起胡吹乱侃。”
“我嘛,从小就看红色娘子军,海南女子给我的印象就是:勇敢、能干。”小慈说。
“哎,这话你算说着了,”他冲她翘一下大拇指,“完全正确!跟你说,海南女人的字典里根本没有‘矫情’这两个字,比如,这东西能不能吃或者这条路能不能走?她们决不像江城女人那样忸怩作态,她们会不声不响地,尝!走!不光朴实,你说的‘能干’也是事实而且值得大陆女人推崇,在海南到处能看到男人在茶馆里树荫下喝茶,女人却在地里劳作。”
听了这一席话,小慈的心里甚是感概:郝菁说自己是“专职太太”而且表现出羡慕,这太可笑!如果“专”到得靠娱乐来打发几乎全部时间的话,那,这个雅称跟“寄生虫”又有什么两样!
所以,这会儿“女人能干”这个话题让她觉得很有内涵,应当深入探讨一下;可惜只一会儿她就该下车了。
回到家里,老太太还在客厅看电视。老人免不了又关切地问起孙子,小慈却魂不守舍、支支吾吾的,她因为忘了叮嘱刚儿上车后立即穿衣(车厢里温度肯定很低),打电话他没接。同时,因一心顾着聊天,她忘了讨要李志方的联系方式。两件事都使得她很懊恼。
江城真的是太小了。第三天上午,小慈刚从凯丽超市买菜出来,正好遇见了李志方泊车在那儿。
二人闲聊了一会,她不想耽搁他做生意,就告辞了。
她终于得到他的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