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继续沿着官道而行,烈日已经发威了,周万里也兀自不觉,心中颇为喜庆。手中的铁扇,轻轻的扇摆。白袍在这艳阳天里格外的遮眼,虽不见微风轻动,却也不觉热气逼人。
婉儿身上穿着一条水蓝色的侠袍,腰间挂着一杆细凌凌的剑儿。刘安仍是一副管家的模样,只是热气已经让他有些吃不住了,这脸上隐隐有了不少细密的汗珠。
春玉穿着一身清秀的武袍,剑儿却不似婉儿那般挂在腰间,而是斜挂在马上,不是普通秀气玲珑的小剑,反倒是一把开了刃的重剑,她只是在后面隐隐的偷笑。赵节和刘同宇穿着一身轻铠,虽不是军中制甲,却也是难得良铠,骑在马上就如同两座守卫的山一般,不苟言笑。
“驾!驾!”婉儿拍马上前与周万里并辔而行,笑道,“周哥,你可真是这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呀!怎么婉儿你也这么觉得吗?”周万里将这手中的扇子收起来,悄声说道,“婉儿,你看这老百姓,你只要稍微对他们好一点,给他们这吃得喝的,就能将这当政者当作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百姓所求不过就是这般,现在想想这些百姓可真是比那些两张脸的世家大员看起来可爱得太多了!呵呵!”说道这里,周万里反倒呵呵的笑了起来。
“百姓自然是这样的。所希望的无非也就是那几样,衣食无忧罢了,若是日子好过,让这孩子能读几年书。这要求低得很,可是很多人都不明白,,于是官逼民反者不在少数。”婉儿说道,只是她眼中含着笑,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身后的春玉也是双眼含笑。
“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摇头晃首,将这杜牧的《阿房宫赋》轻轻的吟出来,周万里点点头,扇子在右手中把玩着,左手执缰,看着面前的天空白云,大地田野,不由得憨憨的笑道:“当初元直和我说,百姓是最重实惠的,谁让他们衣食无忧,谁就是好的统治者,谁就是好的帝王。这其中的真情,他徐庶比我看得清楚。”
“也比你这个君王看得远,看得透。”婉儿嘴中嘟囔了一句。
周万里没有听清楚,连忙问道:“什么?”
“没什么,我说周哥你这话说得对啊!”婉儿笑道。
“是啊!谁说不是呢?新政半载,让我看到了强国之路,虽然总有些世家在这儿聒噪,可是今日里我看来,这些世家还算是识趣。”周万里说道这里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要不是我手中实在没有什么人,我也实在不愿意是用这些世家之人。”
“世家与帝王之争,从汉起绵延这千余年,即便到了这明时,清时,这些世家仍然是这帝王的眼中之钉,是这土地的主人。周哥,莫以为只这么一个新政,只这么半载的时光就将这越国的世家给治住了吗?”婉儿问道。
周万里举着手中的扇子,摇了摇说道:“自然不会,我不也是循序渐进吗!现在这原先的会稽郡境内实行新法,为的就是不一开始就和陆家,顾家这些庞然大物相抵抗,让这新法夭折。会稽郡内的世家,原先我起家的时候清理过一遍,石韬借着钩方之事杀了一批,这世家在这世家的面前能够翻起什么大浪呢?不过也确如我想得那般,这些世家会耍些花枪,但是又能若何呢?不也是将这些佃户和这土地都交了出来吗!”
“周哥,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恐怕也不尽然。”一旁的婉儿听到周万里说得话笑着说道。
“哦!不知道这是为何啊?”周万里不解的问道。
婉儿摇摇头:“只是周哥小觑了这天下的英雄,还是那句话,周哥,以愿为眼,反倒看不真实了。”
“咦——这是为何呢?”周万里问道。
“周哥,你只是以为,现在这会稽境内去实行新政,先将这原先的会稽之地给消化了,将这些世家给磨成自己的臣了,对自己无害了,然后再去处理这吴郡这一对对的大世家!”婉儿看着周万里问道。
周万里手中的折扇一点,说道:“着啊!这般不对吗?”
“周哥这么想,那些世家之人难不成就不会这么想吗?”婉儿反问道。
“这……”
婉儿抬眼看向前面,也不去看周万里说道:“这些世家就算不知道这温水煮青蛙,却也知道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下去,他们也迟早会出事情。所以新法自一出来就是面对着江东的所有的世家。”
“我怎么就没有看到呢?”周万里问道,“你看刚刚的那一家子,不就是这最好的佐证吗?”
“恐怕不尽然,只怕周哥是被这溢美之辞给说得晕乎乎的了,所谓糖衣炮弹就是这般,只砸得周哥这找不到了北,哪里还能辨得清楚这真假呢?”婉儿笑着说道。
周万里疑惑道:“怎么你说这些人都是些……托?”一时间周万里词穷,说了一句后世中的话。
“是也不是,周哥不妨回去一观!”婉儿说道。
“吁——”周万里一勒缰绳,接着拨转马头,向着原路回去,“驾!驾!”
“驾!驾!”众人也纷纷拨转马头回去。
将这扇子斜插在后衣领上,双手执缰,快马加鞭向着刚刚的田地而去。天已经热了起来,顾不得这浑身的汗,周万里只顾着往前赶去。
稻田仍然在那里,只是收获的农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这稻田还在这儿静立。翻身下马,周万里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他微微的看着这片稻田,他实在是看不出来这里哪里不对了?是的,这儿确实没把这稻子给收完,可是这又怎样呢?
“吁——”“吁——”,婉儿和刘安几人随后跟了过来,翻身下马。
周万里回身望向这婉儿问道:“婉儿,这儿怎么了,我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啊?”
“是没什么不对的,周哥,不知道这家人去了哪里?”婉儿问道。
“兴许是回了家了吧!天也变得热了,也该回家里歇歇了。”周万里说道。
“怕是不会吧!”刘安喘了几口气在一旁说道。
“为何?”
“从建安郡出来,到这儿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虽然是信马由缰却也没有看到这一座农舍。这儿方圆也未见有村庄的意思,若是回家了,恐怕光来回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刘安回答道。
“周哥你不觉得这里太过于空旷了吗?”婉儿问道,“划界若是划到这里也太过于霸道了,而这里又偏偏只有这里一块稻田,不觉得奇怪吗?”
“为何啊?”
“这里本就是红土之地,贫瘠之所在,怎么会有人种田呢?”春玉嘟囔了一句。
“胡说,那这里是什么呢?”周万里问道。
婉儿见到周万里有些怒气,连忙安抚问道:“周哥,可听过一夜造塔的奇闻吗?”
“有所耳闻,不知详情!”
“乾隆南幸扬州,游览瘦西湖,间到这儿琼岛环伺,春阴如画,但觉得少一白塔。谁知第二日清晨,乾隆开轩一看,只见五亭桥旁一座白塔巍然耸立,他本以为是从天而降,旁边的小太监来报说,这是盐商大贾,连夜赶制的!”婉儿悠悠的说来。
“你的意思是说这儿的稻田也是假的?”周万里问道。
“周哥不妨一试!”
周万里跑到这水田之中,随意一把,却发现轻易便出来了,而且这稻子虽然看起来颗颗饱满,但是这却没有根部,而是连根齐齐的削去了!
“呀!”“哼!”……“假的,全是假的!”周万里怒道,“婉儿,处于你们是早就看出来了?”
春玉连忙跪下道请罪道:“不是,只是过了这片稻田之后,却还是没有发现仍何的稻田,心中觉得有疑,这才取了一点泥嗅了嗅,发现这泥是酸的,乃是贫瘠之土。”
“罢!罢!把!这事也不怨你们,你们起来吧!”周万里从身后拿过那把折扇拍打着自己的手心叹道,“要不是亲眼所见,这般事情真是闻所未……竟然有人在孤王的面前耍花枪!刘安!”
“臣在!”刘安连忙应道。
“罢了!”周万里叹道,他本想直接就调兵将这些世家一个个都给抓起来,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由得问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给周哥您看呢!”婉儿说道。
“那他们就知道孤王就到了这里,那他们就知道孤王会走这条道路,会去见那城外的新军?”周万里问道。
“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知道呢?”婉儿问道,“周哥自离京后,就来带了这建安郡,刚入了这市舶司就碰到了这买瓷器的全端,下午便以五十万的高价买下了这笔瓷器!”
“这是各取所需啊!我给了这瓷器,他们拿了钱,他们也不亏啊!要知道他们说了这一件织造署的次品至少是一千两银子啊,这还有价无市呢!”周万里说道。
婉儿点点头说道:“刘安,我问你,我们这一路之上的开销一共是多少,说给五爷听听!”
“回娘娘和君上的话,一路之上,连买船加上吃喝一共是二十五两银子。”刘安回道。
“二十五两,这么少!刘安要知道,我们这餐餐都是大鱼大肉,连带这船和这衣裳,一共才二十五两银子,不会是算错了吧!”周万里问道。
“不能,这大鱼大肉再吃,一两银子也差不多了,这才几天啊!”刘安说道。
“一千里银子能够养活多少人?”周万里问道。
“供一家人吃个三五十年是够了,一年也差不多也就是二十两银子!”刘安回答道。
周万里心中咯噔了一下:“也就是说,这全端一开始就知道是孤王来了,那他花着钱是为了什么?”
“知道您来,怕是不会,但是少说也是京城中的大官,织造署这般专为皇家伺候的机构能一次拿出五百件那定然是手眼通天之辈了。况且他也定然是受到了什么消息,这才在那市舶司里等候!至于这高价买这瓷器,说起来也不过是送上一份厚礼罢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婉儿在一旁说道。
“而且这正品的瓷器倒也不是没有流出去过,臣因为这事情已经杖毙过两三个小太监了。”刘安在一旁接着说道。
“也就是说,这全端从见了我,就没有说一句真话。”周万里说道,他看向刘安和婉儿问道,“那你们也不跟我说一句?”
“干嘛要说,他们要送,我们还正好缺钱花呢!”婉儿说道,“再说了,在这秀春居中,你就觉得万无一失了?周哥您在想想?”
周万里点点头,他把这两天的事情揉碎了在自己的脑子里想来想去。
“那全端见到他太过于镇定了,就像是看到他自己一般,一举一动,都似是安排好的一样,太真了,真的过了头。要么是他心里没事,要么他知道太过于了解我了,就像是看一个孰人一样。他在孤王的左右一定是安了人了!”周万里说道。
“啊!这……”刘安连忙辩解道。
“啊不,孤不是说你,孤王是说这秀春居里的锦衣卫就没有他们的人了?白酒红人脸,黄金黑世心。他们难道就不为这金银所动了?”周万里说道,“怕是连王府里得值夜之人也未尝没有他们的人!”
“那周哥你的意思呢?”婉儿问道。
“看得越多,清楚的越多,我被锁在这王府大院之中,什么都不知道,出了这王府,才知道孤王苦心经营半载的天下还只是我脑子里的太平盛世。既然来了,我们就不妨伴到底,孤王就扮作一个从这儿来的钦差大臣,我倒要看看这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