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渊到屋内看了,并未见沐晴。
清风拜了拜男子,道:“宫主上峰顶去了。”
夏子渊负在身后的手,握了握,又望下峰顶的方向,随后大步离去。
夏子渊再次回到寝殿,轻车熟路的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红色披风,揽在手腕上,从青鸾殿后面的小路绕上峰顶。
“唰……”即便现在是烈日当头的夏日,飞来峰峰顶还是层层厚厚的冰雪,化不开的冰冷,冰冻三尺,寒风凛冽。
沐晴轻点脚尖,飘飘然的落在雪地上,狂风似要将她刮破一般,刀子般直掺在沐晴脸上。
烈士墓园就在前方,风雪遮挡了视线,沐晴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雪地上,单薄的衣裳畏不住严寒,如一张旗帜,被吹得很开,可沐晴似乎对这寒冷恍若未觉,只是木然的前进,踏进了园林里。
由于烈士墓园四周都是寒冰所著的围墙,进到里面,风力自然而然下降不少。
烈士墓园里有成千上万在三年前战死的琉璃宫人,大大小小的墓碑错落在这雪地里,显得格外凄冷、萧索。
面前一块青灰色墓碑,伫立在寒风中,岿然不动。墓碑上冰雪覆盖,上面的刻字依稀可见——傅清漪。
沐晴似乎为什么所动,鬼使神差的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那冰雪覆盖、寒冷刺骨的墓碑,像是在抚弄多年好友的额头。
墓碑上的冰雪触及沐晴温热的指尖,寒冰似乎融化了些,但又很快凝结成冰,越发坚韧,连着沐晴的指尖也凝住。
恍惚忆起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在无人的巷子里顺手救了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落魄的女孩,沐晴问她“可愿意跟我回琉璃宫”。
她脏兮兮的小手,甩着捆衣服的带子,道:“只要你能让我吃饱饭就行。”
她衣衫褴褛,头发乱如鸟窝,一张脸脏兮兮的看不出是黑是白,却唯独那双眼眸纤尘不染,皎洁如皓月当空。
沐晴将她带回了飞来峰,放在身边,是倚重的属下,亦是感情深厚的挚友。
如果沐晴知道傅清漪跟她回来不到一年便是要永远睡在这冰雪之下,她宁愿从未遇见过傅清漪。那样也许她还好好的活在世界某个角落,潇洒自在,无拘无束。
可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三年前的战争,她是最后一道防线,直到死也未曾让敌人越进半步。琉璃宫保住了,傅清漪却永远到下了。
那个开朗、阳光、热血的女子,从此只在这冰雪之下沉睡。冰雪禁锢了她的血液,她的身躯,她的一切。那个如火一般的女子,如何经受得住这种煎熬。
“山上风大,我们回去吧。”夏子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件披风拢在沐晴肩上,将她娇小的身躯牢牢包裹住。
沐晴颤抖着睫羽,霜雪将黑长的睫羽染上一层白霜,狂乱飞舞的黑发见夹杂着些许冰晶,身子抖动有些僵硬,许是沐晴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的缘故。
“好了,我们回去。”夏子渊将沐晴拥在怀里,试图让她更温暖些。
夏子渊最近发现,沐晴心情不太好就会往这峰顶上跑,分明就在换种方式在作践自己的身体。
她生病素来难得痊愈,向来不喜欢吃药,无论是西药,还是中药做成的药丸,所以一生病就能拖上半个月。
“阿……渊……”沐晴声音有些嘶哑,颤抖。
这轻轻的一唤,夏子渊只觉得心尖发疼。他知道她一直很自责、很内疚。五年前她还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多想的天真无邪的少女。这凡世的喧嚣不该扰了她澄澈如明镜、洁白无瑕的世界,让她痛苦,让她伤心。
她该是永远那样无所烦忧的快乐下去的,是自己没有护好她,让她在这痛苦尘世挣扎。
“嗯,回山下,你会生病的。”夏子渊温润的下巴轻轻蹭在她的发丝上。
裹好披风,夏子渊将沐晴打横抱起,将她的小脑袋埋在他的臂弯里,运起轻功直飞下琉璃宫。
……
“让厨房去熬一碗姜汤来。”
夏子渊从飞来峰峰顶上下来就只给雨人抛下这么一句话,抱着沐晴急匆匆回了青鸾殿的寝殿。
夏子渊对于沐晴柜子放的哪些衣服,比他自己的柜子还要清楚三分。
随意拿了几件冬天穿的棉袄,把沐晴裹了好几层,活像一春笋,只留一张被冻得微微苍白的小脸和暗淡的眸子。
不一会雨人将熬好的姜汤端来,见着沐晴包得像只粽子,着实愣了一会。副宫主这会不会太狠了点,现在是夏天诶?不怕捂出病?
雨人想得有点出神,完全忘记自己送完东西就要立刻消失的事,直到夏子渊那冰冷的视线投来,雨人一颤,连忙退了出去。
夏子渊舀一勺姜汤,于唇边吹了吹,觉得温度适宜才送到沐晴嘴边。
沐晴抿唇,揪着大眼睛。
“看来你似乎觉得吃药会更好些。”夏子渊道。
“不要!”沐晴一口咬住夏子渊要抽回去的勺子,她吃还不成吗?比起吃药,姜汤显然美味太多,是不是?
夏子渊轻笑,一勺勺将姜汤喂给沐晴。
喝到一半的时候,沐晴鼻翼上渐渐冒出汗珠,脸色渐渐恢复红润,粉若桃花。
“哥,你看见……”鸭鸭吗?夏芷柔风风火火的跑进来,“额……你们继续……”
沐晴闻言直翻白眼,这句话怎么弄得他们两个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曾。”夏子渊放好碗,敛下眼眸,淡淡的道。
“那个贱人,跑哪去了,他的轻功最近越发出神入化了。”夏芷柔在门口愤愤然。
“那你就努力修习,总会追上的。”夏子渊一边那棉布帮沐晴拭汗,一边回答自家妹妹。
“嗯嗯嗯,我先去抓人了,哥哥你好好照顾沐沐。”有什么比哥哥的鼓励更让人振奋人心呢!
躲在某棵树上的鸭鸭莫名的打了个寒颤,不好的预感。
鸭鸭叹了口气,最近风餐露宿的日子越来越多,很多时候都只能和小鸟抢地盘了,好怀念青鸾殿的房梁睡。
好歹也是月组首领,堂堂满月使,居然沦落到这地步,可悲、可叹。
可怜的鸭鸭,被副宫主卖了快五年了。
若他知道,夏芷柔是因为夏子渊的鼓励才越挫越勇,再淡定的鸭鸭,估计要跳起来骂娘。“我日!都是你,让老子被活活追杀四年!”
“我把我唯一的妹妹交给你,不好好磨练磨练你,我怎么能放心?”那时候夏子渊应该是挑挑眉,不痛不痒的道。
多年后鸭鸭无力泪飙,他一直以为宫主已经够腹黑了,没想到副宫主才是最黑的那一只,把自己卖了,自己还在帮他们数钱,坑爹啊!
“出汗了。”沐晴挣扎要脱衣服,热死她了。
“那便好。去洗个澡。”夏子渊帮她褪去棉衣。
洗浴后,铜镜前。
“我过几天要去宣城。”夏子渊穿插在沐晴发间修长的手指一顿。
“去干什么?”继续为她用内力烘干乌发。
“天一水丹。”沐晴抿抿唇,一字一句的道,坚毅的眼神显示着她的志在必得。
“难得你有想要的东西。”夏子渊手再一次停住。许久,夏子渊才悠悠道出一句。
“阿渊觉得那东西不好?”沐晴回首,直勾勾的盯着夏子渊平静深邃的黑眸。
“不是。”夏子渊笑了笑,干净如雪山之巅那一抔晶莹雪。
“我感觉你有什么事没说?”沐晴转过身,双手趴在椅子靠背上。
“……”夏子渊沉默许久,久到沐晴以为他不会说了。
终是抵不过沐晴那好奇求知的心,他道:“那是家师曾经练出来的一枚丹药。”
沐晴眼底划过一丝流光,快到捕捉不到。
夏子渊是元陆国曾经镇国将军独子,五年前元陆国皇帝以镇国将军意图造反为由,将其抄家灭族。在元陆过如日中天的夏家,一夜之间崩塌毁灭。
这里面的是非曲折只有皇帝和镇国将军自己知道,别人再怎么说都是瞎猜。沐晴觉得皇帝是忌惮镇国将军的权力更多,造反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只是这几年,夏子渊对过去之事也不太多提,大概也是想忘却那段心如死灰的过往吧。
“就说阿渊怎么那么年少有为,这师傅都是个不得了的。”沐晴感叹着。
“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说的……”夏子渊笑了笑道。脸上没有了几年前的憎恨,更多的是一份释然。
都是过去的事了,师父走了,父母也走了,过去的痛苦、绝望有什么值得回忆的。曾经的镇国将军之子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江湖上名声赫赫的夏副宫主。
……
凤栖国九章王府
“王爷,倚叠红翠送来帖子,请您去参加他们五年一度的拍卖会。”白起看着这请帖,唏嘘不已。这么多年,王爷哪次去过,亏的段阁主没发飚,心理素质太好的缘故吧。
墨倾城坐在桌案前,无所动容。
白起看着墨倾城,他依旧看着手里的折子,对白起的话,罔若未闻似的。白起心里一阵唏嘘。
从他跟在墨倾城身边起,就感觉他很孤独。春暖花开,他一个人赏;夏日酷暑,他一个人度;秋风萧瑟,他一个人迎;寒冬腊月,他一个人熬。
墨倾城常喜欢站在观月楼上俯视华京,遥望远方,不知要看什么,寻找什么,可是万物纳入眼中,却从来没用他想要找的。他经常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一动不动,仿佛要化作石雕,每每从观月楼下来,他眼底都有眼是不去的失望和落寞。
那萦绕在他周身的孤寂窒息的气息,从未散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深沉凝重。
明明没有什么事能影响到他的情绪,可白起总觉得墨倾城每日每夜的失魂落魄,从他踽踽独行,仿佛历经沧桑的背影里依稀可见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只消一眼,便让人难过到流泪。
墨倾城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可是那不知名的力量却又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麻木的迈出一步又一步。
“准备一下,去祈月国的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