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琳受伤了!
  这个来扶,那个来问,还有人来为她揉脚。闻其尚来到她跟前,悔恨自己没有把她照顾好,问了问伤情,束手无策,只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来,把她驮回家去。
  单习海闻讯赶来,把那个可怜的老婆婆训斥了一顿,又批评周晓琳说:“叫你点数你要去挑担子,找麻烦,耽误事情。”他见旁边围着许多人,便对他们喝道:“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做事,趁机偷懒吧?”那些受惯了喝斥的人,不敢有半点不满的表示,头一低,纷纷离去了。
  现在只剩两个人了,单习海的脸色和口气都起了变化。
  “痛吗?”他柔声地问。
  周晓琳感到吃惊,抬头一望单习海的眼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挪了一下,紧余地望着他,不出声。
  “我来替你揉一揉?”
  “不要你揉。”
  “那……那我……”单习海左顾右盼,不知怎样是好。
  “你走!我不要你管。”周晓琳以从未有过的命令似的口吻说。
  “嘻嘻!”单习海难堪地笑笑,说,“哎,你……你也太不懂昧了,谁要你来做这样的苦工呢!哎,你不来,我又不会用索子捆你来。真是,自找苦吃。”
  “别人不来要用索子捆,我不来就可以不捆?”
  说得单习海答不出话来,他哑了半天,才又结结巴巴地说,“哎,我来扶……扶你回去。”
  “你不怕别人说你跟我划不清界限?”
  “你受了伤嘛!”
  “多谢你了,我不要你扶。”周晓琳见单习海如此,胆子更大了,“你要真关心我,就派一个人送我回去吧!”
  “派……派谁?”
  “喽,就派他得了。”
  周晓琳说着,往坡路上唠了唠嘴。单习海顺着望去,只见闻其尚挑着一担石头飞快地跑来,把所有的人远远地抛在后头。
  “派他?为什么派他?”单习海不乐意,“哎,我给你派一个女的,好么?”
  “不,就派他,他们家离我们家近。”
  周晓琳说话的口气十分肯定,简直不容分说。单习海沉下脸来。这时候,闻其尚已挑着担子走近了,周晓琳说:“其尚哥,快把这担石头倒了,扶我回家去。单司令说的,回去了就不用再来了。”闻其尚望望单习海的脸色,惊慌地说:“不,不,我不。”说着,低下头来,挑着担子朝洞口小跑而去。
  “快下命令啊!”周晓琳催促单习海说,“他怕你,你不开口他不敢。你是真关心我还是假关心我?真关心我就下一声命令。怎么?不高兴?你不是说我本来就不该来的吗?你不是想要亲自送我回去吗?你忙,谁敢劳你的大驾呀……”
  单习海一再挤眼睛,暗示她不要说得让别人听见。周晓琳好象根本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越说声音越大。单习海无可奈何,只得命令闻其尚说:“送她回去!”
  闻其尚犹犹豫豫地走近周晓琳,未曾伸手去扶,脸先红了。周晓琳抓住他的扁担一撑,站起来,把手搭在他的肩头上,说:”走吧!”闻其尚僵直地移动步子,周晓琳挨在他身边一瘸一跳的,在通往回家的路上走远了。单习海伸长脖子望着他们的身影,心里在恨,暗自骂道:“杂种!当着老子的面,勾勾搭搭,不要脸!”只有在今天,他才觉得当一个阶级斗争的好汉不如当一个四类分子的崽好。
  其实,闻其尚也觉得不是滋味。在这个偏僻的山乡,人们对男女之间的事特别敏感,甚至还维持着授受不清的道德观念。一男一女,攀肩搭背的,哪怕是其中一个有伤有病,只要他们之间不是正式的夫妻关系,就会被当做丑闻、奇闻,笑掉牙。与其说闻其尚是心甘情愿的,还不如说是迫不得已,因为单习海下了命令。
  “你怎么走得这么别扭?”周晓琳埋怨说,“大方点不行?”
  “嗯,嗯。”闻其尚答应着,走得更不协调了。
  “你眼睛看着路啊!”
  “哦。”闻其尚赶紧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他一直是提心吊胆地旁顾左右,生怕有人看见他和她了。
  他的紧余和慌乱使周晓琳觉得好笑,一面痛得歪嘴,一面笑出了声:
  “你们山里人怎么这样?到我们城里去看看吧,男男女女,大大方方的,没什么界限。你别那么紧余了!”“快走,快走!”
  旁边山坡上有人打柴,闻其尚顾不得周晓琳脚痛,想尽快地躲过别人的眼睛。可是周晓琳跟不上,痛得喊叫起来:“哎哟!慢点走!慢点走!”
  喊叫声惊动了打柴的小孩子,停住手,望着他们怯怯地笑。这还不够,又打着喔嗬招呼同伴说:“喔嗬!快来看哪!喔嗬!看电影哪!”
  周晓琳满不在乎地嘟嚷着:“大惊小怪!”
  总算来到了避人耳目的地方,才得已松一口气。周晓琳要求在路边休息一会儿,届其尚顺从着她,只是不敢与她挨在一起坐,隔着两丈远站着等他。
  “过来呀!”
  “嗯。”口里答应,就是不挪脚,也不敢盯着她看。
  “其尚哥,你最近怎么啦?总是躲着我,对我有意见?”
  “没有意见。”
  “怎么不见你象过去一样,暗暗地跟着我,保护我?”
  “我没有别的心思,我没有别的心思,你你……“
  “嘻!嘻嘻嘻!瞧你急的,我知道你是好人!”
  “我们山里人,跟你们城里人,我我……”他慌乱地说着,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说明什么。
  “过来吧,其尚哥!我跟你说个正经话。”
  闻其尚犹犹豫豫地挪过去几步。
  “其尚哥,你真是个好人,我和我妈多亏了你的帮助哩你别以为我们城里人都是看不起乡里人的,可不哩,乡里人比城里人还好。”
  “哪里,我们蠢,坐无坐相,站无站相,嘴皮厚,舌子呆,连话都讲不圆。”
  “你不要自卑嘛!都是一个人,为什么要看不起自己?其尚哥,我和我妈都很感激你哩!你象是我哥哥一样。可惜我的哥哥都不在这儿。其尚哥,你就做我的哥哥好么?”
  “那……那怎么敢!”
  “哥哥!”周晓琳大方亲热地叫了一声。
  闻其尚心中一热,感动得连眼睛都湿润了。这一声“哥哥”叫得真甜,象吃甜酒一样,甜醉啦!他嘴里没有应,心里已经应了。他喜欢这个妹子,喜欢得着了迷。但又怎好对她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呢?城里人和乡里人到底是隔着一层。岂止是一层,十万八千里呢!这妹子居然喊了一声“哥哥”,她是妹妹么?家里要有个这样的妹妹可就了不得啦!是啊,做妹妹,这倒是一个办法哩!跟她接近可以大方些,帮她做事可以理直气壮些,当她的保护人可以大胆些。妹妹,妹妹,结拜的兄妹。就把她当妹妹看待吧!这样,心里可以坦然些,用不着躲躲闪闪怕出丑了。
  “你同意了?”周晓琳问。
  闻其尚点了点头,憨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